【1】
李七四,男,十七岁,于7月4日凌晨堕楼死亡,警方初步判断为自杀,自杀缘由仍在调查中。
“现在的孩子啊,想不开的咋那么多,今天要不这个跳楼,明天就是那个割腕,大姐啊,也就只有你家李智,又聪明又懂事,长得还那么俊。”
李智听着让人作呕的褒奖,起身离开了他母亲的宴客场所,心里涌出了类似辣椒油那样的东西。
“哎呀,二姐你看你把咱家小智说得都不好意思了。”
从道德上讲,李智应该为李七四感到惋惜,甚至是默哀,但他此刻只尤生出一个奇怪的想法:“七四”如果叫“一二二一”说不定会多活几年。
李智很早就认识七四。在他们见面的第一天,李智就拿李七四的名字开过玩笑。
那是小学三年级的一个下午,老师领着一个个子高高的男生进教室,李智忘了老师用了怎样的开场白,但他还清晰的记得男生自我介绍时一脸的不羁。
男生的声音没有磁性也不尖锐,极其普通,他说:我叫李七四,就是七月四日的七和四。
李七四成了李智的同桌,说他的生日是七月四日,李智的脑子里就蹦出这样的想法:如果是十二月二十一日生的,不得叫李一二二一。想着想着李智“噗”的笑出来,七四毫不客气的说"你笑起来真傻逼",两人便撕打在一起。
【2】
可能出于对已故之人的缅怀,李智不自觉的打开了七四的qq空间。
空间壁纸是一张氤氲的夜空开着几朵绚丽的烟火,烟火照亮了湖面,呈现出一湖的死鱼,雪白的鱼肚强烈的反射出夺目的光芒。
图的角落镶着一句话:以死亡的姿态,改变世界。
李智点开“日志”,一行行纤瘦的字落在鱼肚白上,把那些可怜白色隔成了一条条细小的蛆,它们像是在动,却又是死的。
你还记得你的幼稚么?
七四最新的日志,日期是7月4日7时。
李智迫不及待的打开它,这个题目似乎意味着七四的故事讲的他的童年,而他的童年里是有李智的。更让人兴奋的是日志的日期,像在张狂的叫嚣着——这是七四的遗书。
小学一年级的时候……
李智刚开始读,显示屏一黑,接着是“咯”的一声。每个月初总会这样,听说是楼里有些人老是拖交电费的缘故。每到这个时候,李智会找些别的乐趣,比如躺倒床上,听楼里人的抱怨,直到入眠。
但今天不同。
“小学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李智开始努力回想。
图片来源于网络【3】
李智小时候有很严重的鼻炎,鼻涕会不自觉得流出来,以至于左胸上一直别着手绢。同学都笑话他,他也不反抗,总是跟着傻笑。但李智并不是个天生的孬种。
第一次爆发是在班主任的课上,同桌的女生不停摸李智的头。李智讨厌别人碰他的头,这让会让他觉得自己是一条狗。他忘记当时说了什么把女孩弄哭,就顺理成章的被老师点到讲台上站了一下午。只是李智很奇怪,之后那女生就再也没来过学校。
第二次爆发是某次放学,路队里传着一股恶臭,同学们都以他平时老流鼻涕为由说是他把大便拉在裤子上,他不明白流鼻涕和把屎拉在裤子上有什么因果关系,至少他敢肯定老师是没有教过。
李智正在想要不要脱了裤子证明一下,突然看见前面的同学裤裆浸成了深色。不知怎么,他就“噗”的笑了。那同学转过身来,脸上写着紧张、害怕以及乞求。李智没有指出这个罪魁祸首。
第二天,那个拉裤子同学找到李智,给李智了一叠高达的卡片,李智心里一阵暖意,以为会交到有生以来第一个朋友了。同学却一本正经的说:“你收了我的卡片就不要把那事说出去。”李智呆呆的站在那里,拿着一叠不知道有没有屎味的卡片,看着同学头也不回的离开。他想这是这世界上最可笑的诀别。
当天放学,同学们不谋而合的又谈起“拉屎门”。
趁他们笑得开心,李智捡了块石头向他们砸去。最后不知是哪个倒霉的同学被打破了脑袋。李智被勒令退学。
第三次爆发——没有第三次爆发,只是李智突然想起那时同学们爱玩的一个游戏——抢亲。
规则很简单:男生捉女生,被捉到的女生要让男生亲一口。
当然李智是从来没玩过,没有兴趣,也没有机会。他倒是更爱好欣赏这个游戏,像是在看一些尺度很大的电影所描绘的后宫艳景,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这场电影是个悲剧。
那天,李智看到心仪的文静女孩也加入了游戏,还不幸被捉住。他勇敢的冲过去揍了正要亲她的男孩,然后把她拉到身边。从电视里学来的英雄救美在此刻却显得幼稚,因为女孩恶狠狠的推开李智,跑去亲了男生一口,并撒下一句话。
李智这辈子都忘不了那句话,她说:
你哪根经没搭对啊,你流鼻涕把脑水都流光了啊!
图片来源于网络【4】
李智一直有个疑惑:殴打和讥讽到底那个更伤人?
他还有一点想不通,为什么没有一所学校设置校规或是试图去避免精神伤害。
上初中之后,李智的鼻炎已经好了,那该死的手绢也早就住进了垃圾桶,但李智因为缺少朋友,养成了沉默寡言的性格。
庆幸的是在大人的字典里,沉默的意思是听话,懂事,不麻烦。李智不知道这是不是曲解,就算是曲解对他来说也是再好不过的曲解。
李智顺利的被选为学习委员,成了老师的好助手。更值得开心的是他和同学的关系也很融洽,比如他喜欢的女生小怡总会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跟他侃侃而谈。
直到有个个子很高的男生走进来说:“我叫李七四,就是七月四日的七和四。”
七四刚转来的那天下午,李智一如既往的和小怡同路回家,小怡还是说着那些本是百无聊赖却显得生机勃勃的事:
“三三啊!最近女生们都在讨论《流星花园》,你有没有看过啊。不用你回答啦,我想你也没看过,其实我也没看过……我听她们说哦,男主角道明寺很高很帅,有点霸道又有些体贴……三三啊,你说我们班上有没有男生像那样的?算了,我想你也不关心男人吧……三三啊,你觉得李七四会不会是那个样子的……三三啊,你今天和他都聊了些什么啊?你们男生之间应该没什么好聊的吧!呵呵,你们也不能讨论《流星花园》……对了三三,你知不知道七四的生日啊,住址啊……三三啊……”
小怡总是问李智很多问题,却从没要过答案。
只是这次,从问七四生日、住址到下一个问题隔了很长时间。李智后来才明白,与七四有关的问题,小怡是很乐意知道答案的。
就在李七四来之后的第二天,小怡就再也没和李智同路回家。
至于,为什么称呼小智为三三——
“我家以前养了只小狗叫三三,我觉得你很像他。”小怡是这样说的。
接着很长的一段时间,李智在回家的路上,总是觉得人在叫他。她们没有叫他的本名,而是在叫“三三”。他总是极力的去听,直到它们消失,变成窸窸窣窣的树响,吱唧的鸟叫和不怎么悦耳的车笛……
还有,他经常与一棵树对话:树啊,你有没有看过《流星花园》呢?我想你也没看过,其实我也没看过……
图片来源于网络【5】
“咯吱”,厅里的灯被突如其来的电压崩坏了,李智并不在意,幽幽的起身,似乎还沉寂在回忆中。他按开电脑,让银屏慢慢的给这个黑色的空间一点明亮。
和黑暗战斗始终是一种煎熬,主机“唔——”的扯起喉咙。
“唔——”是很熟悉的声音。
在李智就读的那所初中,狭窄的操场上永远都仅是两张用砖砌的乒乓桌。其一侧则是新驻的工地,“唔——”就是一些机械发出的出疲惫鼾声。同学们的每一节体育课都在这低吟中进行。
李智和七四的第一次亲密接触也是在这低吟中。那是玩“骑马打仗”的时候,李智和七四分了成一组,七四背着李智嬉皮笑脸的追逐。李智也是嬉皮笑脸,笑得眼睛眯起来,伴着“唔——”的声音,他幻想着自己坐着火车穿过一个个山洞,越过一片片田野,开到远方。
七四讪笑地说:“李智,你的‘小弟弟’真小。”
李智不知趣的要和他比,七四一把将李智的手拉进他的裤裆里。李智一败涂地。
后来的某一天,小怡找到李智,她眼睛红肿像是刚哭过。她告诉李智,七四喜欢的是他。
再后来,李智摸了七四“小弟弟”这件事,被全校“传诵”。李智和七四成了公认的“情侣”。
不久,七四转学,也便没人再提起李智和七四了。
图片来源于网络【6】
可能是回忆得太多,李智一点也不着急了,甚至可以说是迟缓,连眼里那些落在鱼肚白上加粗了的黑体字也像是一个一个的在呈现。
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认识一个男孩,他每天都别手绢在胸上,看上去很滑稽。班上同学都欺负他,我也跟着起哄过。直到有一天,我开始怕他了。只是因为他的一句话:再摸我的头,你会死的。
你看到这里,应该知道,那个男孩是在说你吧。但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就是你对你同桌说这句话当天,我亲眼见她出车祸死了。我怕得要命,还把屎拉在裤子上,但你并没有揭穿我,从那刻起,我很矛盾,我又想和你做朋友,同时又害怕你,我开不了口,就夹了张字条在那叠卡片里。可是,你把他原封不动的还了回来。
后来念初中,我又见到你,可惜你早就把我忘记了。我开始有些伤心,但又觉得你不记得我也挺好。你不再别那可笑的手绢,你还是很安静。每次和小怡回家,我都会问起你。
小怡问我是不是喜欢你。我不知道,当时我还觉得男生是不可以喜欢男生的。
只是我错了。
后来我们玩游戏时发生的事情被传开了,我没想到你会那么的生气,我没想到你会对我说:如果再让我见到你,你会死的。
那天以后我再没去学校,但不全是因为你。你应该记得那个整天“唔——”的工地吧。我爸妈在那里死。
写这么多就当是道别吧。
李智关掉电脑,他不知道七四的空间是否加密。他并不想任何人都能看到这篇日志,他害怕别人猜出七四文中的“你”。
幽暗的空间让李智有些昏沉,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七四,七四背着他穿过了山洞,穿过了田野,耳畔还是“唔——”并且夹杂着小怡的话——“很高很帅,有点霸道又有些体贴……我觉得七四就是这个样子的”。
电话铃声把李智吵醒,是小怡,她问了李智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逼七四转学?
小怡还是没有要李智的答案,挂掉了。
当天夜里不知道是哪家为了庆祝什么放起了烟火,李智悻悻的瞪着那片火树银花大声的吼:“因为我喜欢你啊!”
声音淹没在烟火里。
李七四,男,十七岁,由于性取向不正常,长期被同学嘲笑、欺负,于7月4日凌晨堕楼自杀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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