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也是人在做》五十四集
一阵山风吹来,元儿像听到有人有人在叫自己,但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像用针线缝制在一起,胸口疼得像火烧。
是做恶梦了?
不是,肯定不是。
耳朵里传来念经的声音,像站在洞天山脚下听山腰上道观旁边的屋子里父亲的声音,听不清楚,若有若无,大多是一种熟悉的心灵感应。
对,是父亲--那位既不让自己喊爹也不让自己喊师傅,自己平常只好支支吾吾,在正式的场合才喊“父亲”的人,似乎从地下传出来的声音,慢慢唤醒了自己的记忆。
眼前还是一片黑暗,那些围绕着自己一家三口的人呢?
自己不是和妹妹磕头对拜,要结婚了吗?妹妹在哪里?
身上有一丝温热,鼻子里有股熟悉的味道,那是妹妹用皂角洗头发的味道。皂角树还是自己从小栽的,那时穿着长衫的老道士说:“皂角可以洗衣服,还可以洗头发”,于是自己就在山里找了一棵,特别移栽在房前,这样妹妹不管洗衣服还是洗头发,就可以随用随摘。
慢慢长大,竟然知道皂角树是雌雄易株,再看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妹妹,竟然多了一分说不出来的陌生。后来,老道教自己认字、背天干地支,自己才知道是“庚申猴”,妹妹是“乙卯兔”。还有,长大了自己是不能再和妹妹生活在一起的,因为“命相相冲”。倒是父亲常常望着自己和妹妹沉默,有些时候眼角还会流出泪水来。
父亲不但个子高大,而且博学多才,除了帮人算卦卜吉凶,还安葬死人做道场。特别让自己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长大后的自己发现父亲和许多年轻男女联系紧密,不但给他们拿钱送物,还常常和他们一起悄悄讨论事情,间或还会冒出一两个自己都听不懂的词语来。
奇怪的是,父亲坚决拒绝自己和妹妹参与和那些年轻人之间的事,倒像父亲与自己及妹妹的年龄刚好相反,他代替他们去做本该他们应该的事情一样。
“元儿,你醒了?”妹妹的声音。
妹妹没有名字,好像就叫妹妹,妹妹一直把自己叫“元儿”,好像她也应该像所有人一样叫他元儿。
朦朦胧胧中,元儿看见妹妹还在拼命刨土,那泥巴里还掩埋着一个人。
是谁?是谁埋在土里?
是父亲!
自己和妹妹磕头对拜。自己要和妹妹结婚。因为父亲被一块巨石压住了身体。
父亲,那个高大得必须仰视的父亲,被张神汉用一块巨石压住了身体,确切地说,是压住了腿部。
张神汉自己听父亲说过。也听老道士说过,是山下离金华寺有些距离的张家湾的人,好像在做和父亲一样的事情。
金华寺到张家湾究竟有多远,元儿并不知道。因为父亲不让元儿和妹妹离开洞天山太远,他们最多到过洞天山脚下,连金华寺也没有去过。
父亲如果不看着自己和妹妹流泪,那父亲就是一块岩石。这块岩石承受着山的重量,支撑着厚厚的泥土,再让泥土里长出小草、庄稼、大树,和房子。即使父亲流泪,也是被暴雨冲刷的岩石,泪过无痕,谁也不知道那块岩石被水泡过,因为岩石一直坚挺,一直在支撑着山的重量,从来没有过呻吟。
耳边传来父亲的声音。父亲被石头压住腿了。
元儿努力抬起头,去看被石头压住腿的父亲。
“噗--”
一大口鲜血喷了出去,嘴里甜甜地,胸口忽然轻松,眼睛看见父亲脑袋一片血红,像个剔干净了肉的骷髅。
“五雷猛将,火车将军,腾天倒地,驱雷奔云,对仗千万,统领神兵,开旗急召,不得稽停。急急如律令!”
这回听明白了,是父亲在念《五雷解煞咒》。
元儿脑子里猛地出现一道壁立陡峭的山崖,只能容一只脚踩踏的羊肠小道上,一位身材魁梧的汉子在追逐一只猛虎。猛虎嘴里叼着一位无头的孕妇。就在那虎吐掉口中的人转过头来之时,汉子一手去接那就要摔下山崖的人,一手扯住老虎的后腿,再用力一甩,老虎的身体就碰在山崖上,变得软绵绵起来。
“父亲--”
“元儿--”
“哥哥--”
几个声音同时响起,元儿看见妹妹扑向自己,父亲眼睛里淌出泪水,像天上正在下大暴雨,父亲、妹妹的眼睛都是那泄洪的山渠。
“元儿苏醒过来,和神婆子一起,按照猴先生的吩咐,就地挖了一个深坑,在深坑之上再安放了一张床,然后猴先生就开始了在这间床上暗无天日的生活。”女法师声音一如平静的千年枯井,先前的激动和愤懑全然消失,我甚至以为,我身旁坐着的是一尊雕塑。
“元儿没死?”我有些迫不及待,像身旁的“雕塑”再也不会开口说话。
“死了。”
我突然后悔自己不该那么着急,“雕塑”淡淡的两个字,像往我脑袋上砸了一铁榔锤。
“把猴先生安排好了之后,元儿拉着妹妹的手,跪在猴先生的床前,絮絮叨叨地说完他和妹妹磕头对拜之后的事情,看了看猴先生,又看了看妹妹,喊了一声‘父亲’,再喊了一声‘妹妹’,之后,笑了笑,突然倒在地上,再也没有醒过来。”
听着女法师像千年古井那般平静的声音,我问:“为什么?为什么猴先生那么大的本事,没有留住元儿?”
“这是解不了的劫。”女法师过来好久才回答我,声音一如千年古井那般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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