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脚的奶奶
缠脚的奶奶
我今天所要说的奶奶,准确的说是我的三奶,只是三爷是以前的教书匠,那个动乱的年代殁的早,叔叔,三奶唯一的儿子,也在洛河水游泳时淹死了,孤家寡人的可怜的奶奶一直和我们同院不同灶,生活了多年,直至她八十五岁老去。
印象中的奶奶个子娇小,身段苗条,眉眼顺态,有时含笑,头上搭一褐色头巾,穿着自做的蓝黑色对襟袄,夏天是白色对襟短袖,宽宽的裤角,裹脚布外穿一尖口布鞋。那个年代的老人四五十岁就像个老婆婆,特耐老,多年就那样。
她很倔强,坚持和我们界限分明,不是一家人。其实田在一起种,住在同一梧桐院,哪能分得清。我们才和她不分彼此。她擅长手工,单锅面擀得细细软软的,白菜炒得无涩味,香香绿绿的。(那时我只吃她炒的白菜帮子,她也总喟叹,这闺女,又没别的菜,怎么讲究不吃白菜帮子)。她针线活做得匀匀密密,在她的指导下,我在一方手帕上绣过生动的花朵,纳鞋底,做鞋子也极称合脚。还记得嗡嗡嗡摇起纺车,夜里纺棉花。
小孩心无芥蒂,也是隔辈亲。她摇起风箱,一推一拉,一个人的饭也是炒菜,手工面,我也总不客气,先去盛一碗,再吃自家做的晚一点的饭,她也摸住规律,总做得多。嗔怪一下,也不说什么。她总收拾有好东西,她的屋我一天去几趟,盆里,瓦罐里,吊篮里,柜子里,有时用布包着,有时压在最底,麦子,豆子下面,总能淘着宝,有点心,麦乳精,糖果,各种稀罕玩意,次次不落空,总有意外收获。
那个年代油水少,沒有不馋的。有时一进她屋,就能嗅出异香,知道她又添置了什么,有时更惊喜,有油条,我也只是吃点,她只发现吃食渐少,笑骂一句,倒也不恼。围着她,闹一闹,也减少了她一个老人的寂寞。她去娘家走亲戚,我也喜欢跟着跑路去。我们家改善生活,给她端去好吃的。父母总窝一肚气,她矜持着,冷言冷语,爱理不理。换我做大使去,她脸色缓和柔和多了,再亲亲的叫一声奶奶,虽不拉下脸马上吃,但意已决,已领,最后不会执意原封不动送回去。这就知道受恩者对施恩者的意义,没啥说的,吃人家嘴短呗。
因为小脚所限,麦收时节她帮我们做饭,或去地里拾麦子,由母亲帮忙带回来。插秧时穿着胶鞋同去,她也闲不住。我见过她缠过的脚,已变形,几个脚趾全压在脚底,承受过旧俗的痛苦,夏天还要缠上一层层裹脚布,不然走不成路。失去亲人的痛苦已渐渐漠然淡然,时间是一把磨人的剑。
这个小脚奶奶也安排,指挥,命令我,做些家务事,帮她算算帐。我们兄弟姐妹也很自觉贴心地用压水井压水,提水,蓄满她厨房的水缸,水桶,雪天打扫院落,防她滑倒。只是不要说数学难,不识字的奶奶因为生活,无师自通会算帐,卖鸡蛋时一门清,只是在精确到几斤几两,价格几角几分时,才让我帮她心算下,核对下。精准和速度是上小学的我的长项,但她不是科班呀。也总是缠着她,磨牙费舌半天,发个一分两分,买点瓜子零食。
她在后院,院中围起篱笆,养鸡,鸡养大时飞到墙上一龛,有引蛋,自觉下蛋,她每天要探探,摸摸,我曾忍不住说,您对鸡比对我们亲。"咕咕咕″地唤鸡来吃食,碎碎的青菜叶,米糠或麦麸子,拌好,一天数几次,看少了没,跑到街上还得帮她追回。力气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还帮她看过鸡。因为鸡有一段时间总是少,她让我看看是不是老鼠叨走了。守了一下午,风平浪静的,听见一声惨叫,见鸡身旁边黑乎乎的东西,真骇人,忙拿竹竿把它赶走,幸好没事。
直到她渐渐衰老,因为摔了一跤,骨折卧床,要不是说老人骨折比癌症可怕,有一天上午,我是在单位接到母亲的电话,低沉的说奶奶老去了,一时竟愣住,说不出话,泪如泉涌,从此以后我竟对来自老家这种逝去的消息有一种说不出的害怕。一路上压抑的哭声直到见她才释放。更没料到这仅仅是成年后的我第一次失去亲人的开始。奶奶还算是善终。
想起童年,温存,体恤,来自老人的慈爱温暖,曾在飞步一踏的小院,满足了我对食物的攫取,也体味不一样的乡恋,丰富了那贫瘠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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