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清(2)

作者: 不喜灰 | 来源:发表于2018-12-31 01:32 被阅读3次
    繁清(2)

    奄奄一息被丢弃在烤房的繁清,莫名其妙地活过来了。

    日子虽然贫苦,但一家三口互相取暖的日子也是幸福的。经过那次生病又奇迹般地痊愈,繁清反而长了,脸颊变得丰满起来。

    父亲为了弥补把娃扔下的愧疚,越发地努力干活。他每天天不亮就起床,除了田里的烟和谷子需要伺弄,还决定把屋旁边那块小山丘整理成地,用来种芋头。

    他像愚公一样,用最原始最简单的方法,一锄头一锄头地挖,挖出了一丘一丘的梯田。他决定把四周的松树保留,这样就像是栏杆,可以围成一个园子,以后还可以养养兔子。

    这天,天气特别燥热,他提前收了工。月亮挂得有点低,好像是装在树上的灯,照着院子里的繁清父子俩。

    “爹爹,爹爹,你看月亮像你割谷子的镰刀一样。”繁清扔下手里的小石子,指着天边叫。

    “清儿,快放下你的手。”父亲把繁清举起的手压下,包在自己的掌心里。

    “不能用手指着月亮,不然它会生气的,等你睡着了,就从窗户进来,割你的耳朵。”

    “知道了,爹爹,娘说跟人说话也不能用手指着人,那样不礼貌,对吗?”

    “清儿真乖,你娘说得对!”父亲说完用手抚摸着繁清圆圆的脑袋,突然感到小腹有点微疼。

    “怎么了?娃他爹?”刚烧好饭的娘走了出来,看到男人正捂着肚子,她赶紧用围裙把手擦干,关切地问道。

    “不知道咋了,肚子有点疼。没事,可能饿了,走,吃饭去!”

    “吃饭了,清儿,有你们爷俩爱吃的霉豆腐。”娘抱起繁清,跟着男人走进屋里。

    “爹爹,你不吃霉豆腐吗?”

    “清儿你吃,啊,好疼……”繁清爹手里的筷子掉在地上,一把捂住小腹,趴在桌子上。

    “他爹,你快去床上躺着,肯定是着凉了。上次丫头从婆家偷了一盒清凉油,说可以擦肚子,还可以吃,止疼效果特好。我去找找!”

    繁清爹强撑着站起来,走进里屋,扑倒在了木板床上。路腿上的泥土已经干了,随着主人地倒下扬起了一道灰尘。

    “疼,好疼啊……”

    “他爹,他爹……”繁清娘慌忙跑进屋,一边走向床,一边用指甲扣开清凉油盖子,用火柴棒一端挑出一块放进手心。

    “他爹,来,搽点这个就好了,上次清儿着凉搽了很快就不痛了。”繁清娘手忙脚乱地掀开男人的上衣,扳开他紧紧按住的手,把手心里的清凉油往男人肚脐眼周边揉开。

    “疼,好疼……肚子里的肠子好像在搅动,他娘啊,我受不了了……”

    三岁的繁清看着爹爹在床上打滚,以前他以为大人是不会哭的。可是那个晚上,爹爹哭了。一开始是小声地压抑地抽泣,后来是鬼哭狼嚎一般地大叫,在后来声音越来越沙哑。

    木板床上垫着的稻草已经被爹抓乱,靠近枕头底下的被咬断了。爹像一条煮熟的虾,弓着身子,满头大汗。嘴里咬着稻草,脸色煞白地胡言乱语。那些稻草是今年刚收回来的,爹娘把谷子打下,选了几把干净整齐的稻草,晒干了垫在木板床上,还带着粮食的香气。

    天快亮的时候,村里的公鸡此起彼伏地打鸣,一声高过一声。

    爹爹却没有声音了。

    娘一边哭一边把繁清抱到地上,拉着他一起跪在了土上。坚硬的泥土很凉,父亲的手掌也从温软到僵硬。

    木板床沿边,点着一排白色的蜡烛,父亲躺在里面,红色的烛光照着他灰蒙蒙的脸。

    直到邻居进来,把在地板上睡着了的繁清抱起,扶起哭得快断气的娘。

    “妹子,想开点,你还有繁清要照顾,千万要保重啊。”

    穷人的命是低贱的,生和死都靠着老天爷。老天爷高兴了,给你家赏个孩子,不高兴了,连家里的支柱也带走。

    “她婶子,你在这忙活着,我去丫头婆家报信。”

    “去吧,机灵点,她婆家是大户人家,别让别人看不起咱们。”

    丫头是繁清的姐姐,长得好看又善女工,13岁就嫁到镇上地主家去了。地主家住在大宅子里,叫石屋里民居。听老人说应该是建于明宣德三年(1428年)。因为门坎、神龛、房柱、照壁、屋檐、门楼以及地面等,都采用光滑细腻的四方石块磨光而成,故名石屋里。

    繁清是没去过姐姐家的,就连爹娘每次来看女儿,都只是站在门口,探着身体说话。

    大叔一路小跑地到了镇上,终于到了丫头婆家。

    只见石门楼上刻有“双凤朝阳”、“龙凤呈祥”、“福禄寿喜”等图案,石柱座上也刻有狮、象、鹿、鹤、莲花等吉祥图案和文房四宝。

    大门开着,丫头正蹲在天井洗一盆的衣服,两根辫子垂在瘦弱的背上。

    不远处的躺椅上,半躺着她的婆婆,正用手里的银耳勺挖着耳朵。

    “丫头!”大叔小声地喊了一声。

    “大叔,你怎么来了?”丫头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不是我弟弟有什么事?”

    “是,是你家里出事了,你跟我回去一下吧?”

    丫头看了一眼婆婆,婆婆站了起来,冷冷地哼了声:“明早篾匠师傅会来做家具,你赶回来煮饭。”然后把耳屎从勺上抠下,往空中弹了弹,走进了里屋。

    丫头把湿漉漉的手在衣服下摆擦干,突然想起什么,看了一眼婆婆禁闭的房门,飞快地跑到另一间屋子,抓起一把盐放进了口袋。

    丫头嫁过来快两年了,婆家条件好,即使自己不受待见,也还能吃到一口盐泡饭。婆婆说,不吃盐就没力气干活。

    可是爹娘和年幼的弟弟却只能经常吃白水菜,丫头心疼,却不敢拿半点东西回家。每次回去,婆婆都要检查一遍丫头的口袋和裤裆,看有没有偷东西。

    于是,丫头总盼着下雪,这样就可以用盐水打湿袄子的下摆和袖子。婆婆怕冷,缩着脖子叫丫头自己翻口袋,见没藏东西就进屋烤火去了。

    到了娘家,把袄子上的水拧到锅里,烧干了就能变成一小把盐,弟弟就能吃口有味道的了。

    刚走到门口,看到手臂上围着白布条的娘和繁清,丫头感觉胃里翻江倒海,一口酸水就喷涌而出。

    “爹啊!你还没看到外孙啊!”

    三岁的繁清失去了父亲,年幼的他不体会不到失去亲人的痛苦。

    他只知道,那个阴沉沉的下午,母亲被人架着,姐姐抱着他,走了一里路到了村口的同心桥才停下。一座五颜六色用纸扎的房子很漂亮,比自家用木头和黄泥砌的好看多了。

    房子的正中间镶嵌着爹爹的画像,是“秀才”孙爷爷画的。两边各立着一匹马,和两个女人。

    房子和爹爹的旧衣服一起烧起来的时候,娘哭着扑了过去,被婶娘她们拉了出来。姐姐在远处小声的抽泣,她婆家知道她在父亲棺材前呕吐派了人过来检查,知道她有了娃。留下人跟着,不让她凑近。她婆婆说,肚子有娃的人不能接近死人,对娃不好。

    丫头虽说生在平民百姓家,却从小出落得美丽温婉,深得同村老秀才的喜爱,教她识过几个字。又被母亲调教出一手好女红,缝缝补补做饭浆洗都是好手。

    13岁那年就被镇上的大户人家打发了一定轿子接了去,成了媳妇。公公婆婆精明能干,丈夫却老实木讷,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丫头看着才三岁的弟弟,不禁悲从心来。繁清其实是她的第二个弟弟,母亲生完自己隔天就下定忙活,落下了病根,很多年没怀上。

    在印象中,家里整天都弥漫着一股子中药味道。有时候爹也请神婆到家里来,在厅堂的供桌上,一碗水里立着两根不会倒下的筷子。神婆指根捏着符纸,嘴里念念有词,然后烧掉的纸灰放进碗里让娘喝下。

    娘曾生过一个大弟,比繁清大好几岁,没满3个月就夭折了。

    丫头清楚地记得那天,特别冷,弟弟一口奶都不肯喝。娘没办法,把弟弟交给她,准备去请神婆。

    “娃,你抱着弟弟,他要是醒了会哭,你就轻轻地摇晃一下,娘很快就回来。”娘把弟弟交给她,就匆匆地走了。

    弟弟在怀里睡着,一声都没有哭,直到娘带着神婆进来。神婆接过弟弟,打开襁褓看了一眼,就还给了娘。

    “没气了,扔了吧!”说完拿起桌上娘早就准备好的一袋子谷子,离开了。

    丫头失去了一个弟弟,等繁清出生后,对这个弟弟就多了一份心,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爹不在了,娘和繁清怎么办啊?丫头坐在回去的轿子里,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她早就知道自己有喜了,只是想在更合适的时候再告诉婆家。

    现在,不能等了。

    “丫头,你现在是咱家的大功臣,以后重活就别干了,我的孙子可经不起折腾。”婆婆兴冲冲地出来迎接归来的儿媳妇。

    丫头点了点头,顺从地听从婆婆的安排,一言不发。

    “娘,我爹没了,我弟弟还小,可不可以……”丫头鼓起勇气,心惊胆战地问婆婆,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不行!”婆婆斩钉截铁地说。

    “你以后别回去了,你有孩子了,以后什么都要顾着自己的娃,你弟弟还有你娘呢,饿不死。”

    姐姐怀孕了,婆家不让她来,繁清和娘的日子过得更苦了。

    好在村里人都淳朴善良,虽然大家日子都不好过,但是都尽力地帮助繁清两母子。

    繁清娘是个感恩的女人,做不了重活,就帮忙缝补浆洗,哄娃看老人。

    丫头生了,是个男娃,婆婆很高兴,同意丫头回娘家半天。

    繁清长大了一些,姐姐来的时候他正拿着木棍在地上写写画画。

    “清儿,你在干嘛?快,冰糖拿去吃。”丫头从怀里拿出一块拳头大小的包裹,打开是用报纸包着的一包碎冰糖。那是婆婆奖励给她的,一次给她一小块,她都会偷偷地咬下一半藏起来。

    繁清怯生生地看着姐姐,一年没见,姐姐不一样了。

    娘接过冰糖,捏起一块塞进繁清嘴里,繁清只感觉一股子甜腻腻的味道从舌尖蔓延。

    “姐姐,你看秀才爷爷教我的三字经,我能写好多个字了。”繁清指着地上的涂鸦告诉丫头。

    “真棒,你好好跟爷爷学,将来做个有学问的人!”丫头摸着弟弟瘦弱但挺得笔直笔直的后背。

    “丫头,娃怎么没带回来让娘看看?”娘问道。

    “娘……娃还小,我下次再带来给你看。”

    “知道了,娘不看就是,你好好带娃。”娘看着欲言欲止的丫头,赶忙转过身。

    “姐姐,姐姐,我背书给你听!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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