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为家

作者: 丁恩翼 | 来源:发表于2022-06-18 20:08 被阅读0次

    “其实做这个决定,我考虑很久了。”琳达半躺在公园的绿色长椅上,她的手指在安娜的牛仔裤上画着圈圈。

    “为什么非要离开这个家呢?这可是你从小生长的地方啊。”安娜问她。

    “自从弟弟出生后,我爸死了,我在妈妈眼里就成了一个透明人,我能理解弟弟比我小九岁,理应得到更多的关注和照顾,但那种被遗忘被忽略的感受…你明白吧?”

    “我还是相信你妈妈是爱你的,只是弟弟还小,可能只是…她顾不过来而已。”

    “我也相信啊,所以…我离开一段日子后,会回来的。”

    “你只是想看她表演那场戏?那场爱女终于回到自己怀抱里的痛哭流涕?抽泣着道歉,为一直以来忽略了你的感受而忏悔?”

    “差不多吧。”我笑了笑。

    “如果你真的决定离开,你倒有个好去处,你待在那里,连警察都找不到你。”

    “是什么好地方?”

    “ 我爸爸刚发迹的时候,买下一个小岛,起名为“云岛”。那里的村民质朴得要命,还停留在很初始的生活方式里,一般只要不是全球通缉,警察几乎都忽略那个地方。”

    “很远吧?”

    “嗯,不过我家有船,我每年夏天都会住到那里去练习瑜伽冥想,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过去,你先去办个假身份证,用假地址和假名字。”

    “我知道了,太好了亲爱的。”我感激地拥抱了安娜。

    三天后,琳达坐上安娜家的船向“云岛”驶去。她的小背包里除了自己的一点积蓄和假身份证外,什么也没带。到了岛️上,安娜为她安排了住处,房东太太是位和颜悦色的夫人,会讲简单的英语,她看了琳达的假身份证,微笑着说索菲亚这名字真好听。

    是啊,从今天起,我就是索菲亚了,她和房东太太一起逛市场,来到卖衣服的一间铺子里,索菲亚买了几件上衣和长裤,她试穿的时候,把自己的旧衣服塞在布帘子后面,这件绿色衬衣和米白色裙子是在老家的商城里买的,把它们留在这儿,就此和曾经的琳达告别吧。

    索菲亚在小岛上找了一份教孩子们英语的工作,这里的老年人几乎都不会英语,中年人会的也不多,大家都把期许寄予在孩子们身上,所以做这份差使,很受大家的欢迎。

    这个时候,城里的警局已经在报刊上登载了寻人启事,上面还附了琳达的彩色照片,并且启事上明确承诺——从即日起,悬赏三十万元,用于感谢寻找到并把琳达带回家的人。

    一天早上,像往常一样,我和房东太太正在吃着美味的早餐,我拿着英文报纸,告诉她城里走失了一个女孩子。

    “你觉得我长得是不是跟她有点像?”我指了指报纸上自己的照片。

    “不像,她的脸胖嘟嘟的,你比她要瘦得多了,而且你的皮肤是大麦色的,她显然是那种标准白种人的肤色。”

    “我怎么觉得自己和她挺像的呢?”

    “我可不觉得,亲爱的,要不你去问问查尔斯吧,他观察你一定比我仔细得多…”她微妙地朝我笑了笑。

    查尔斯是我教英语的一个小孩的爸爸,孩子的妈妈因为难产离世很早,小宝宝是由祖母带大的。这位爸爸英语讲得很不错,总是长时间地盯着我看,并用很书面的形容词赞美我温柔,我承认我慢慢也喜欢上他了,也开始在这个世外桃源里享受起了自由美妙的时光,我的心灵拥抱着这些从我生命里偷来的日日夜夜,以至于当我想到有一天我要离开这里的时候,心中掠过一阵空落落的刺痛。

    不知不觉一年过去了,安娜屡屡提醒我返航的归期。

    “你不会真的丢弃你自己的家了吧,亲爱的,离家出走只不过是为了提升一下你在你妈妈心目中的分量,那才是你的初衷啊…”

    就像离开家时一样,我在最为日常的某一天,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云岛”,汽笛声鸣响时,我回头望着这片我生活了整整一年的乐土,今天晚上房东太太会挨家挨户找我去吗?查尔斯会沉默而失神吗?他们会给孩子们找个新的英语老师吗?我一个人站在甲板上吹着冷风,目送着让我不舍的一切渐渐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也慢慢地,在我的心底里被封存起来。

    船靠岸了,走在无比熟悉的马路上,我紧紧抓住安娜的手。每靠近家里一步,我的心中都充满着期待、担忧甚至无所适从的紧张。我想象着那样的场景,妈妈奔向我,将我紧紧拥在怀中,不停地喊着琳达,琳达,你终于回来了,太好了…而弟弟会躲在一边看着我们,然后默不作声地走掉,无论他走掉后要去干什么,妈妈都无暇关心。

    我被自己的臆想感动了,热泪盈眶,并准备着、等待着这一切的发生。就这样,安娜一边拉着我的手,一边敲开了我家的门。

    是妈妈开的门,她看看我,又看看安娜,露出了礼貌的微笑。

    “是安娜呀,好久没来我们家玩了,你还好吗?”

    “伯母,我把琳达带回来了!”安娜兴奋地说。

    “行啦,自从我们登报悬赏以后,带着琳达回来的人,都快有十七八个啦,他们都是想拿赏金,不过安娜…你爸爸这么富有,你大可不必奔着这么点钱来吧?”

    “不是啊伯母,她是真的琳达,是您女儿啊!您真的认不出来了吗?!”

    “不瞒你说,每一个带琳达来的人,都是这么说的,而且每一个被带来的女孩,长得都和我们的琳达挺像的,有的几乎相像到连我都感到真假难辩的地步了。所以呢,我们不得不去做亲子鉴定,结果呢,你也知道,唉…作孽呀,做鉴定的时候,每回我都以为这次这个一定就是我的亲骨肉了,可结果每回都是白白激动一场。”

    “不不不,伯母,你听我说,不管你以前弄错过多少回,现在我身边的这个,确确实实——是您的亲生女儿!”

    “我丝毫不怀疑她是个好姑娘,只是…和我的琳达相比…琳达的脸蛋要显得更圆一些,皮肤也要白皙得多。”

    “这样吧,我们去医院再做一次亲子鉴定,做完后,我敢发誓,一切就都明朗了。”安娜斩钉截铁地说。

    “不用了,伯母,我确实不是真的琳达,我的真名叫索菲亚,生长在一个小岛上,那是个很落后的地方,我的妈妈甚至都不太会说英语…这是我第一次来到大城市,很抱歉打扰了您。”

    琳达的抢白让安娜惊得瞪圆了眼睛,琳达自己也吃惊极了,她原本是想为自己澄清的,她想说出妈妈的生日、弟弟的生日、爸爸的祭日、还有她离家时穿着的绿衬衣和白裙子是在哪里买的,以此来证明自己就是妈妈的亲生女儿。可是…可是脱口而出的竟然是这些话,多么荒唐,多么疯癫,琳达被自己吓住了,是的,她被埋藏在自己心底的真实渴望,狠狠地吓住了。

    “我就知道你是个诚实的好孩子,没关系,我不责怪你。至于安娜么,你从小就最知道体贴人,你一定是不想看到我因为失去琳达而心里难过,所以才自作聪明地顽皮了一回。这些我都懂,谢谢你的好意,也替琳达谢谢你…”

    琳达礼貌而歉意十足地拜别了自己的妈妈,拉着依旧瞠目结舌的安娜向远方飞奔而去,她的脸上洋溢着灼热的光彩,这光彩,连太阳的光辉也相形失色,“安娜,我求你件事,马上带我回云岛吧,带我回到房东太太、查尔斯和孩子们身边去,哦…求你快带我去吧…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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