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 头 肉
顾 冰
小时候,最高兴的是过年。我这里所说的过年,不是指小孩通常期盼的春节燃爆仗,贴春联,拜大年,收压岁钱等,而是专指一种传统的祭祀形式。
那时,每年除夕,家里都要祭祖宗,乡下人谓之过年,又叫炅央。祭拜的形式非常隆重。平时,祖宗的牌位放在家堂里,(家堂,木制的一种壁龛),那天,便将他们一个个从家堂里请出,整整齐齐地摆在长台上,然后,一个一个叫着他们的称谓,招呼他们回家吃年夜饭。长台前,并着摆二张八仙桌,三面放长条凳,桌上摆上酒盅筷子,朝南一面,中间是焚香,二侧是红烛。仪式开始,逐个上菜,斟酒,而且,必须十分小心,不能触碰桌凳,唯恐对祖宗不敬。那菜,都是半生不熟的,最后一道菜,是一个猪头,猪嘴里还插着一根猪尾巴,摆在香炉后面。酒过三巡,就盛饭,等碗中的热气散尽,表示祖宗吃完了。这时,进入最后一个环节,全家人依次磕头,烧纸,一面烧,一面说:祖宗亡人,今年年成不佳,怠慢你们了,等来年丰收,一定好好孝敬你们,然后,一一将祖宗送走,把牌位又归入家堂。
我所以喜欢过年,并非是觉得这祭拜仪式有何新奇好玩,而是能吃上平常吃不到的猪头肉。这猪头,过了年以后,家里就把它劈成二半,用盐和花椒等料腌起来,等过了正月十五,就拿出来晒,到了春天,猪头晒得滴油发红,分外诱人。在吃的时候,泡上二天,就可以煮了。等煮烂捞出凉透,满屋飘香,切一片捏于口中,咸香劲道,其味无穷,欲罢不能。这时候,母亲就会打我的手背,说要留给亲眷吃。四月半三河口节场,家里招待客人的桌上,这猪头肉,最受欢迎,其它菜有剩的,而它却总是一扫而光。
过年 为什么要供猪头呢?我小时候不懂,长大了,从古籍里才了解到,从商代开始,我国就有用猪头祭祀的习俗。古时的祭祀要用三牲六畜,但穷人家用不起,而猪是六畜之首,就用猪头代替。清代吴谷人有一首《新年杂咏》,其中写道:“杭俗,岁终礼神尚猪首,至年外犹足充馔,定买猪头在冬至前,选皱纹如寿字者,谓之寿头猪头。”原来,祭祀供猪头,不但是感恩天地祖先,也是祝福祈寿。
离开角落村,在部队时,每年春节,总会想起老家过年,自然忘不了那香味独特的猪头肉。转业回到常州,我仍保持着老家过年的习惯,一到过年,我就买一只猪头。这猪头极有讲究,现在我们常吃的猪肉,大多是长白猪,这猪的头小,嘴尖,纹浅,肉少,我买的猪头,是二花脸猪,这猪全身黑毛,产于武进焦溪一带,这猪头大而肥,皱纹深而多,嘴巴宽而厚,尤其是那二只耳朵,大似蒲扇,几乎耷拉到颈下,而且,肉质鲜美,与其它猪头不可比拟。有几年,菜场买不到,听说是被专业加工厂悉数收购了。为了能过个正统的年,我就托人去乡下买,有一个我年轻时,学兽医时的朋友,每到年关,都特地给我留一只。不过,童年时那种记忆中的咸猪头的味道,早已不存在了,我追寻的是对旧时过年的怀念,我觉得,这过年的猪头,就是一种过节的气氛和寄托。
可是,渐渐,我腌晒得那么好的猪头肉,家里没人吃了,为了不致浪费,我把它送人了,人家很是感谢,再后来,人家也不愿意吃了。这些年,我干脆不买了。现在,虽然年年过年,但现在过的年和以前的年不一样了。猪头没有了,过年的心境也淡了。可谁说不是,这是时代的进步,是一种新的生活的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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