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w1 会有番外
一句话胖雨
一切都要从头讲起。
方博在高中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喜欢去楼顶的天台吹风。
下晚自习的时候是九点半，学生从教学楼涌出校门，而方博就会逆着人流走上天台去。通往楼顶天台的铁门早就锁不上了，只剩下一条生锈的铁链堪堪地挂在门把上，推开的时候门会发出“吱呀”一声。
楼顶的天台特别空旷，因多年未经打理而长满了杂乱的野草。方博第一次去的时候一推门，就被扑面而来的灰尘呛得打了个喷嚏。
方博去楼顶的时候大多数时间什么也不干，就是站在上面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陆陆续续地涌进宿舍楼或走出校门，在小卖部门前分成两路。操场上亮着光的灯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地上，融进渐暗的夜色里。
有一天方博一如既往地推开门时，却发现天台上已经有人了。
经过一暑假的闲置，天台的地面上又铺上了厚厚一层灰尘，从门口望过去只能看到一串脚印弯弯曲曲地延伸到远处的栏杆边，以及一个穿着明黄色短袖的背影。有灰白的烟雾袅袅地从他头顶升起，消散在夜风中。
门口的动静引起了那个人的注意。他转过头来。
是一张方博有些眼熟的面孔。
方博好像对这个人有点印象。人叫许昕，是个高三的学长，在学校很有名，据说体育和学习样样都好。方博以前在校门口的光荣榜上见过他的照片，但一直好奇在同学口中被传得神乎其神的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转过身来的时候许昕好像有点看不清楚似地眯起眼睛：“来一根？”
当时刮起了一阵不大的风，许昕左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的烟被吹得忽明忽暗，红色的火星被风裹挟着吹上天空，混杂着一股隐约的铁锈味。
方博记得他当时好像是愣愣地摇了摇头。
“你真不抽啊？”许昕冲他挑起一边的眉毛，伸手把系在腰上的校服解下来披在肩上，然后从裤兜里掏出一根烟。方博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使他递烟的动作僵在了半空。许昕的目光落在方博眼里，有一丝难堪，随后他迅速把手收了回去，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个伸展运动。
几秒之内他俩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空气安静得仿佛凝固了一般。
最后还是许昕打破了沉默。他把烟叼在嘴里后转过头有点含糊地问方博：“不介意吧？”方博耸了下肩后他就不再说话，摸索着掏出打火机，背过身去将烟点着。方博站在身后只能看见他笼着烟点亮打火机的背影和转瞬即逝的蓝色火光，以及随着低头的动作在轻薄布料下清晰可见的一节节突出的脊椎骨。
吸进第一口烟的时候许昕好像被呛了一下，猛烈地咳嗽起来，像是第一次抽。吸第二口的时候却显得特别娴熟。烟吸进去，滚落喉咙，流入肺腔，最后从嘴里缓缓吐出来。他垂着眼皮盯着脚底下灰暗的地面，眼神深邃。
“你叫什么名字？”许昕把即将燃尽的烟头别在耳朵上，突然问了一句。
方博像是被他的话惊醒一般，有点迷惑地转过头去。“我我叫方博。”
许昕笑了一下后没再说什么，盯着吐出的烟圈发呆。
当时天气已经有点凉了，风刮过来的时候方博觉得有点冷，不太明显地瑟缩了一下身体。他的小动作被许昕眼尖地瞥见了。
随后肩上就多了一件属于许昕的校服，混杂着淡淡的烟草味。方博仰起头有些呆愣地瞪着许昕。
“冷就披上吧。”许昕已经抽完了烟，用脚尖将烟头碾灭。他的T恤在风中被振得簌簌作响。
这时候方博才注意到他脚下的地方已经堆满了烟头，长的短的，数也数不清。注意到方博的目光，许昕摸了下鼻子说：“暑假补课的时候我经常来这儿，都是那时候攒的。”
方博磕巴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最后只是嗫嚅着：“抽烟对身体不好。”
许昕像是被他的话逗笑了，招招手示意方博过去。
方博跟随他来到栏杆边。他们站着的地方视野最好，能看到对面宿舍楼里零星路过的学生。白色与黄色的灯光打在脸上，将许昕右半边脸分隔成亮暗分明的两个部分，显得有些不真实。
“我记得你在门口光荣榜里的照片是戴眼镜的啊？”
“眼镜啊……只是上课抄笔记的时候偶尔戴，平时基本不戴。”许昕沉吟了片刻答道。
“不会看不清吗？”
“方博儿，”许昕这时候终于转过头来，格外认真地盯着方博的眼睛，“有时候看不清，未必是件坏事。”
“没懂？”方博愣愣地点头。
“你想啊，”许昕耸着肩膀将一条腿踏在角落里堆积的旧纸箱上，慢慢地说，“没戴眼镜的时候，看到的一切全是朦胧的，有时候晚上在街上走着，就看到那些霓虹灯的光全部都混杂在一起，眯起眼睛的时候还会变成细长的、旋转着的一条，比彩虹都好看。没戴眼镜的时候能把丑的都看成美的。”
“可是一旦戴上眼镜，一切都清晰了，丑的就又变成了丑的。”
方博还是没懂。
这时候离开学校的人渐渐少了。站在天台上俯瞰学校，能看到红色的塑胶跑道，在将黑的天光下显得更加深沉。宿舍的灯渐渐熄了，聒噪声逐渐消失，整个学校陷入一片沉寂。
方博试着眯起眼睛打量空无一人的操场。一盏昏暗的路灯在眯着的眼里果真如许昕所说的一般，扭曲成细长的一条光带，映在眼里显得十分虚幻。
然后他感觉到许昕的胳膊揽上了自己的肩，透过松垮的校服外套还能隐隐感受到属于皮肤的热度。
“没了？”坐在对面的周雨瞪大了眼睛问方博。“这就是你们第一次见面？”
“没了。”方博耸了耸肩。
这时候寝室的门被推开了，周雨皱起眉冲叼着烟的人使劲摆手，“去去去外面抽烟去，不知道博哥不抽烟吗？”
方博的同学包括室友，以及和他关系最好的周雨，都不知道他抽烟的事实。
谁会在意呢。
方博心想。
第二次碰见许昕是在卫生间里。
方博进门时候看见许昕弯着腰在洗手，身后的隔间里传来未散的烟味。
“怎么天天抽烟啊，跟个烟囱似的。”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方博才觉得不妥——人家和他才见过一次面，自己有什么资格管别人的事呢？
没想到许昕扭过头来冲他笑了笑：“这不是累了能放松放松吗。”
“听你的以后不抽了行不？”
“博儿？”看到方博微微泛红的脸颊，许昕戏谑地挑了下眉，经过方博的时候还故意似的拍了拍他的肩，留下个湿漉漉的掌印。
后来许昕身上的烟味真的淡了很多。
方博还是每天晚上都去天台。碰到许昕的时候他偶尔会抽烟，但大部分时候就是单纯地吹风。
有一次午休的时候方博路过操场，看到一帮高三的人在打篮球，其中就有许昕。他好像格外钟意那件黄色T恤，上面的图案已经被洗得模糊不清却还在穿。
许昕在那群人里显得很受欢迎，跟每个人都配合得十分默契。方博原本想在一边看看就走，结果正好碰上他们打累了休息，许昕没戴眼镜却也一眼就瞟见了方博，远远地冲他挥手：“博儿！”
“别瞎叫！”方博扭过脚跟就想走，却被许昕一个箭步上来拖进了怀里。“有水没，给我喝一口。”许昕说着从方博手里接过刚开封的矿泉水喝了两口，又伸出袖子抹抹脸上的汗。方博抬起头能看见许昕逆光站着，阳光将他的头发映成偏综的颜色，汗水在脸上显得亮晶晶的，头顶隐隐冒着热气。
“你没戴眼镜是怎么认出我的？”
“这还不简单，”许昕忽然狡黠地笑了笑，“你那个身高一眼就能认出来。”
“去死吧大瞎子，不就比我高点吗，博哥这一米七多大高个儿也不是白长的！”
“好好好博哥两米五，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的世界第一博——”许昕立刻讨扒着方博的肩露出讨好的笑容。
“这还差不多。”
有一天中午方博鬼使神差地推开了通往天台的门，随后有些惊讶地发现许昕正背对着他站在栏杆前。那天太阳很大，照得方博只得眯起眼睛。而许昕正弯着腰缩在外套里，低着头聚精会神地不知道在看什么。
直到方博离他仅有一步之遥时许昕才发现身后有人，猛地转过身来。发现是方博后他明显松了口气，迅速退出手机上正在浏览的页面。但方博还是瞥见了他正在看的那个APP。
“许昕，”方博有点惊讶似地歪着头，“你……喜欢男人是吗？”
在听到后半句话时许昕的脸色暗了暗，随后苦笑着点了点头。
见方博没有回应，他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当然了，你无法接受的话就当从没认识过我这个人吧。你如果觉得恶心，想骂我什么的都可以，但能不能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说到后来的时候声音越来越小，已经无法掩饰住语气中的虚弱。许昕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有些畏缩地抬头快速瞟了一眼方博，机械地从兜里掏出一根烟来准备点上，但无奈于手颤抖得太厉害，连续几次都没有点着，到后来烟索性从唇间掉了下去，滚落在沾满灰尘的地上。许昕无意识地张着嘴瞪着掉落的烟，仿佛要用眼神把地面盯穿一般。在愣了两秒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烟掉了，手忙脚乱地蹲在地上试图捡起来。
看着许昕一系列的动作，方博感觉眼前这个人似乎变得有些陌生了——平日里的许昕是那么自信，对待任何事都能够收放自如，能和每个人都打成一片，但现在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就像个迷茫的孩子，一举一动都像针一般扎在方博心上。
“你别捡了……”方博赶忙蹲下去捉住许昕的手，“不是说过抽烟对身体不好的吗？”
“你……不嫌弃我？”过了半晌许昕才哑着嗓子问。
“又不是病为什么要嫌弃？”方博用手扳住许昕的肩膀，使他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你一直都是个很好的朋友，我永远不会因为你喜欢什么性别的人而对你有不好的看法。”
“你说是真的？”许昕还是有点不相信似地重复了一句。
“真的。”方博郑重地点了点头，伸出手去握住许昕的指尖，“这又不是你的错。”
许昕终于忍不住眼里的泪光。方博一声不吭地抱着怀里的人，一只手慢慢地抚摸着许昕的背，直到怀里的抽噎慢慢平静下来。
他第一次发现许昕竟然那么瘦，隔着外套都可以轻易感觉到突出的两片薄薄的肩胛骨，就像是连绵起伏的山峦，硌得手生疼。
当许昕从他的怀抱中脱离出来时，眼圈还是红红的。他看着方博有些不好意思地傻笑着。
后来两人默契地再未提起过这件事情，关系反而变得更好了。只是许昕和方博的肢体接触慢慢地变多了，而方博自然而然地将其归结于他和许昕友谊的增进，天天还是和许昕打打闹闹，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方博有时候遇到不会的题会去找许昕，而许昕不管有多忙也会腾出时间来不厌其烦地给他讲题，直到他听懂为止。后来方博渐渐习惯了每节课间去找许昕，到后来班里同学都笑着调侃他是不是在外班找了个女朋友，每次方博都会中气十足地喊一声“滚”，然后继续我行我素。
有一天方博半夜起来去卫生间，推开寝室的门后却发现许昕绻在门口睡得正香。听到推门声许昕蹭地一下跳起来，见是方博后脸上笑开了花，“博哥有没有兴趣和我去一个地方？
被室友称为起床困难户的方博竟然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当时已是深秋，风刮着他们的脸，窜入领口，又冷又疼。在外面待的久了，脸上的肉几乎麻木。
许昕见方博缩手缩脚的样子轻笑了一下，伸手把他的手包进掌心揣进自己兜里捂着。方博也没反抗，就这么跟着他一路去了天台。
天台上依旧空无一人，几个破旧的纸箱杂乱无章地堆在一角。抬眼望去的时候整个学校都寂静无声，偶尔有夜归的鸟缄默着从夜空中掠过，留下漆黑的身影。然而更远处的城市却依旧灯火通明，星星点点的灯光穿成一条条橙色的发亮的线，被口中呼出的哈气遮挡住了半边。
“来一根吗？”许昕再一次向他发出邀请。
方博伸手接过烟后叼在嘴里，仰起头示意许昕帮他点烟。许昕轻笑着拿出打火机，镜片被哈气模糊成一片，遮挡住了他满含笑意的双眼。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只有烟头亮起的火星在一片黑暗中忽明忽暗。
方博试着抽了一口，呛人的烟雾顺着喉咙一路滑进肺里，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
“什么嘛，烟一点都不好抽！”他忿忿地将烟头扔在地上碾碎。
“那是你不会抽啊小博儿，”许昕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要不我教你吧。”
他上前一步站在方博面前使他们的视线齐平，两个人的鼻尖也就相隔着几公分的距离。
然后方博看到许昕的脸渐渐地近了。
亲吻发生得毫无征兆。当方博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们的嘴唇已经完成了一次短暂的触碰。他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下一秒许昕的舌头进入了方博的口腔，与他的舌头交缠在一起。方博下意识地张开嘴迎合他的动作，感受着许昕的舌细细地描摹着他牙齿的形状。
这样的感觉……或许还不错？
方博蹭过许昕嘴唇表面略显粗糙的纹路时，心里这样想着。
在两个人的嘴唇即将分开的前一秒，许昕有点恶作剧似地将口中的烟吹进方博嘴里。方博呛了一下后将烟雾悉数吞入腹中。也不知是被风刮的还是什么别的原因，红晕从脸颊一直蔓延至耳根。
方博感觉到整个身体中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间都窜入头部，一时间耳边除了巨大的轰鸣声什么也听不到了。周围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隐隐听见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隐约感觉到头顶透彻的黑夜，和隐藏的星星。
许昕看着他笑了，装了一眼的温柔。
然后他又凑上前去在方博一边脸颊上响亮地“啵叽”了一声，有点嘚瑟地挑起眉：“盖了章就是我的人了小博儿。”
“方博儿我喜欢你，咱俩处着试试呗。”
“那就便宜你了，”方博脸颊上的红晕还未褪去，“但是只说一遍太没诚意了，依我看最起码得说三遍！”
“好啊好啊以后我慢慢补给你……”
谈恋爱后的日常其实和一开始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不同。两个人还是一如往常地打打闹闹，见面就怼，勾肩搭背，贴着耳朵讲小话，唯一不同的是偶尔会在天台无人的地方悄悄打个啵儿，手指交缠在对方的后脑，用力得似乎要将眼前的人吞吃入腹，再脸红傻笑整整一节课。
“别卖关子啊博哥，继续啊！”周雨有点按捺不住地往前凑了凑。
“你别打岔，”方博白了周雨一眼，“等我想想，有点忘了。”
有一天放学班主任刘老师又拖堂了，方博在百无聊赖中朝门外望了一眼，却看到许昕在门口探头探脑。两个人对上视线后，许昕龇牙咧嘴地用口型跟他说：“放学后等我啊小博儿。”老刘还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讲着，底下的同学们都听得昏昏欲睡，唯独在说到由于第二天是元旦所以全校学生放假一天的消息后，原本蔫头耷脑的同学们都立刻像打了鸡血般直起身子发出欢呼。
放学后方博被蜂拥而出的人潮推挤着前进，见到等待很久的许昕后，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被人流拥挤着不得不继续行走。
许昕见状连忙把一只手伸过来：“拉着点儿小博儿，这样就不会走丢了。”方博毫不犹豫地紧扣住他的手。
许昕的掌心很温暖，不同于方博的手，手指很修长，恰到好处地将自己的手牢牢包裹起来。“你手怎么这么凉。”许昕捏了一把他的指尖后略带埋怨地问道，随手将方博的手揣进自己兜里。
“这儿这么多人呢许昕……”
“那没事啊，”许昕用闲置的另一只手把脖子上围着的红色围巾解下来，将另一端绕上方博的脖子，随后又恶作剧似地绕了好几圈，将方博的脸裹得严严实实。“这样不就好了吗，保暖还防走丢……”
“许瞎子我就不该信以你那智商会想出来什么好办法！”被裹成粽子的方博嘴里还不闲着，“不过看在你为博哥着想的份上就勉强原谅你吧……”
于是他们就以“连体人”的奇怪姿势走出了校门，一路上引起了不少路人的侧目。许昕由于身高腿长的原因走得要快一些，但为了等方博就刻意放慢了脚步。而方博脸上裹着围巾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只得乖乖被许昕牵着手走。
走了半天后许昕终于把方博脸上的围巾取了下来。
方博的脸被突如其来的冷空气刺激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忙不迭地把双手拢在嘴边直呵气。等到脸部逐渐适应了寒冷时，方博这才发现面前摆着一辆很拉风的摩托。
“怎么样啊小博儿？”许昕已经跨上了摩托，示意着方博也坐上来。方博张着嘴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一个头盔就被许昕扣在了他脑袋上，接着他看到许昕自己也拎出头盔戴上。
摩托车在响亮的轰鸣声中绝尘而去，方博赶紧用手抱紧了许昕的腰。他没看见许昕背对着他笑出两道清醒明亮的大括弧，坏心眼地又把速度加大了一个档。
“许昕——”方博在呼啸的风中扯着嗓子问道，“不是十八岁以下不能骑摩托吗？”
“方博儿，”许昕坐在他前面用一只手紧了紧头盔，“你不知道我今年八月份就满十八了吗？犯法的事情我是不会带你去做的！”
“那是啊，”方博俯身将一侧耳朵贴在许昕的后背上，听着胸腔因说话而产生的共鸣，“毕竟昕哥是好学生嘛——”
“不过咱俩在一起这么久你都不知道我生日啊方小博儿，”许昕在一个十字路口前减速时扭过头来戏谑地冲方博挑了挑眉，“这笔账咱们怎么算啊？”
“那那那不是你一直没告诉我嘛……”方博有点心虚地绞着手指，“等你高考完了再补上呗……”
“这可是你说的！”许昕仰起头爽朗地笑起来。
不知不觉两人就到了一个行人稀少的地方。
“想喊出来吗？”许昕扭过头去看着方博。
“会被当成神经病的！”
“那有什么要紧，反正现在路上人这么少，咱俩都戴着个大头盔，没人会认出来的。”
征得方博的同意后，许昕将摩托加大了速度。
“我是一只老鹰——”方博扒住了许昕的肩放声喊道。
“吆——”许昕很配合地接了后半句。
“我是一匹狼——”方博笑得眯起了眼睛。
“嗷呜嗷呜——”
这样放肆喊了一路的后果就是回到学校两人的嗓子都有点哑了，但许昕还是兴致很高。
“要不然今晚你去我的寝室睡吧？”许昕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正好我室友今天都回家了。”
“这么想和博哥一起跨年啊？”方博想了想同意了，但仍不忘调侃许昕。
“像我这样的大长腿才叫跨年，”许昕将方博拉进怀里揉了揉脸，“以你这个身高只能叫蹦年。”
“那那那我不去了——”方博赌气似地想往回走，却不料被许昕直接拦腰抱了起来，“诶诶诶你干嘛？我我同意还不成吗！”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喽……”许昕听到方博服软的语气后笑得更开心了，直接扛着他一溜烟跑回了寝室。
“你到底有多沉啊方博儿？”许昕进了寝室赶紧把方博放下来，双手撑着膝盖直喘气。
“你怎么不说你不行啊？”方博翻了个白眼。
“你还不知道我行不行？”许昕仰起脸来看似乖巧地眨了眨眼。
方博的脸立刻红透了半边，“你你你一身臭汗赶紧洗澡去！”
两个人都洗完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方博嫌靠着栏杆硌得慌就索性身子一歪倒在了许昕怀里。“你别老跟个泥鳅似的乱动啊，”他伸手拍了一把许昕的小腿，“不知道的人以为你得了痔疮什么的呢……”
“方博儿，”许昕有些不自然地向后挪了挪，“你快起开。”
“我硬了。”
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方博立刻腾地一下脸红了。
“那那那怎么办？”
后来他无比后悔当时问了那句话。
“那你给我弄弄呗？”许昕哑着嗓子靠近了他，一俯身吻上了他的唇。
方博被手中的炙热惊了一下，随后就感觉到许昕修长的手指探进了自己的短裤，轻轻地揉捏着。他有些难耐地“唔”了一声，却在意识到自己发出了什么声音后立刻闭上了嘴，用牙齿紧咬着下唇阻止自己再发出声音。
“叫出来吧小博儿，”许昕吻上他耳垂的时候，在耳边像是呵气般地说了一句，“会很好听……”
到后来方博流着泪释放了出来。许昕抚摸着他被汗打湿的额发，无比温柔地亲吻着他微微颤抖的眼睑，用舌尖舐去上面挂着的泪珠。
“怎么样博哥，是不是没想到今年会这样子跨年啊？”许昕靠近方博一侧耳朵悄声问道，肌理分明的肩膀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方博圆圆的脸颊，温热的鼻息尽数喷洒在脖颈，方博又不争气地红了脸。
收拾好后两个人在新年的礼炮声中相拥睡去。至于第二天起来后因为挤在一张单人床上而腰酸背痛了好几天，那都是后话了。
“别停啊博哥接着讲啊！”周雨干脆搬了个凳子坐在了方博旁边，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能别用你那双大牛眼瞪着我了吗？”方博第三次翻了个巨大的白眼，“都是以前的事了，还不得让我好好想想啊……”
“入冬的时候因为学习方面的原因，我状态一直很不好。有一天下雪，许昕把我叫到楼下，递给我一个玻璃罐子，就是那种磨砂材质的半透明的罐子，里面装满了雪。”方博清清嗓子继续讲着。“他说冬天很难熬吧，但你把这个放在窗外，等到雪化了，就知道冬天过去了。我说嗯。”
说到这里的时候方博哽了一下，“冬天其实过的很快的，我早点明白就好了……”
“后来呢博哥？”
“后来春天雪化的时候，”方博少有耐心地继续讲了下去，“我把搁在寝室窗外的罐子拿进来， 发现里面装着一张被叠成很小一块的纸条，上面写的字已经被水泡得模糊不清。写的是 ：希望明年春天，我们还在一起。”
“这么浪漫啊……”周雨瞪大了眼睛。
“你得学着点啊周雨，”方博换了个姿势调侃道，“别跟你家小胖在一块就知道吃吃吃的。”
有一天方博一如既往地来到教学楼下，朝着天台的方向走去。这时候他突然看见了楼顶的一个黄色的身影。
是许昕。
他好像又开始抽烟了，见到楼下的方博，许昕抬起手打了个招呼。
方博上去的时候发现许昕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靠在栏杆上，背对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瞎子——”方博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挂在了许昕身上。许昕被一个大力的怀抱冲撞得差点摔倒，看见是方博后笑了起来，抱着他在原地转了两圈。
“你怎么又抽烟了？”方博有点埋怨地看了一眼许昕，“而且你嘴角这儿怎么破了一块？”
“嗨，没事，”许昕用手摸了摸嘴角的那处血痂，不着痕迹地抽动了一下嘴角，“冬天嘛，上火呗……”
“那我下周末回家让我妈熬了梨水带给你。”方博有点心疼地看了一眼许昕的唇角。
方博停了停，使劲咽了咽口水。这个动作被一旁的周雨捕捉到，急忙跳起来到饮水机前接了一杯热水，又极其狗腿地放在方博面前。热气袅袅地向上升，遮住了方博的视线。
“方博儿，”许昕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他的脸色在天色的映衬下显得有些苍白，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帽衫，风吹过来的时候被紧贴在身上。
他看上去好像又瘦了一点。方博想着。
这时候他听到许昕有些沙哑的嗓音在耳边低低地响起，“我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
方博被许昕突然的表白弄得有点脸红。“我，我也最喜欢你。”
回答他的是一个热切的亲吻。
方博能感觉到许昕微凉的手指覆在自己的后脑勺上，舌尖撬开他的牙关。那个吻来得比平常更有侵略性，许昕的舌疯狂地掠夺着方博口腔中的空气，使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过了方博认为足足有一个世纪实际上只有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两人才终于分开。他们都因为方才的动作有些微喘着气，脸红彤彤得像熟透了的大虾。
然后方博看到许昕冲他笑了起来。就算平时再粗神经，他也能感觉到那个微笑与平日里有所不同。许昕笑得那么用力，那么悲伤，好像要让他永远记住自己微笑的样子一般。
“小博儿……”过了半晌，许昕开口道。
“然后呢然后呢？”周雨有点等不及地问道，“然后他跟你说了什么？”
“记不得了，”方博无意识地啃着手，“都说了是将近五年前的事了。”
“还是个挺长的故事呢……”
“当时觉得他那时候的眼神看上去特别深邃，后来仔细一想，其实是因为他那天没戴眼镜看不清楚吧哈哈哈哈……”方博笑得眼角微微湿润。
“诶小胖叫我一会儿去他那呢！”周雨划着手机突然叫出声来，“博哥你快点讲行吗？”
“行行行，”方博喝了口水，“那我就长话短说了。”
后来因为高考渐渐临近，方博慢慢地就很少去找许昕了。只是他们每天晚上还是会去天台上吹风。
许昕显得一天比一天更加沉默，而且又开始抽烟了。每次方博询问许昕是不是心情不好时，他总是会回答：“能有什么心情不好的呀，就是快高考了得收收心，哪有整天哈哈哈的道理……”神经大条的方博相信了。
所以更多数时候他们站在天台上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倚在栏杆上，手挽着手，肩膀靠着肩膀。
有一天下了晚自习，方博像往常一样去楼上找许昕。
来到班门口却不见熟悉的身影。方博略带疑惑地探头去看。班里乱哄哄的。然后他又看见了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穿着明黄色T恤的背影。是许昕背对着他站着，周围围了一圈人。
他隐约有点不妙的感觉。
“怎么了这是？”方博赶紧拉住一个从班里走出来的女生问道。
“好像是关于许昕的吧……就是那个穿黄色T恤的男生。”那个女生扭头看着班里，“听人说他喜欢男人，”她突然放低了声音，“貌似是半个月之前被人发现的。”
方博只觉得脑子里“嗡嗡”地响。“然，然后呢？”他努力将语气放平稳。
“刚刚下晚自习有个人一直在骂他来着，他才上手打人的。”那个女生好像有点惋惜地摇了摇头，“许昕本来是挺好一个人……”
“那，那他怎么样？”方博已经无法控制住语气里的颤抖了。
那个女生好像会错了意，“被打的人已经送到医务室去了，据说是哪儿骨折了。”她并没有注意到方博的异样，自顾自地说着，“我也不太清楚……”
后来那个女生说了什么方博已经听不见了。
他捂着脸如脱力般瘫坐在地上。
半个月前……也就是说半个月前许昕的事情就已经被别人发现了。可是他隐藏得那么好，又或许是我太粗心了，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
他这半个月该是过得多么艰难，要是我早一点发现就好了……
有泪从方博脸颊上划过，跌落在冰冷的瓷砖地面上，慢慢消失了。
后来那个被打的男生报告了年级主任，将事情闹得很大。其实是他先挑衅，许昕才会一拳打在他鼻梁上的。但教导主任说：“虽然他挑衅在先，但谁让许昕是个同性恋呢？”
是啊，谁让许昕一开始就“犯了错”呢？
第二天中午那个被打男生的父母就来到了学校。他们先是查看了儿子的伤情，然后又气势汹汹地找到了许昕的宿舍，指着鼻子一口一个“变态”骂得很难听。
最后学校迫于对方的压力只得劝退许昕。
当天晚上许昕的妈妈就把他接走了。
走廊的人群里，有人吵嚷着：
“发生什么了？”
“听说是许昕把人鼻子打骨折了，要退学了……”
“真的吗？许昕不是学习很好吗？”
“据说是个同性恋呢……”
“还有不到半年就高考了，怎么突然发生这种事？”
“真是可惜了……”
方博来到许昕的宿舍，发现他的床位已经搬空了，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床板，看着很扎眼。
他跌跌撞撞地冲到楼下，看到了正准备走出校门的许昕。
他佝偻着背，背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手里还拎着个洗脸盆。他的母亲是个很瘦的中年女人，神色张皇地在他旁边走着。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方博以前从来没有在春天时遇到过那么大的雨。
“许昕，许昕——”他带着哭腔冲校门口喊着。越来越密集的雨丝模糊了他的视线。
许昕听到他的叫喊声后回过了头，冲他咧嘴露出一个难看的苦笑，眼角有什么湿润的东西闪着光。他看上去几乎不是那个“小太阳”许昕了，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岁。
然后方博看到许昕用口型轻轻地跟他说：
“小博儿，我不回来了。”
方博一瞬间愣在了雨里，定定地看着他们走出校门，在雨中变成两道模糊的剪影。他感觉脸颊上湿漉漉的，不知是雨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后来老师把看热闹的学生们赶回了教室，校园又陷入一片寂静。
下课铃尖锐地响起，天渐渐黑了。和任何一个周日晚上无异，同学们借着伞结伴回宿舍。
大雨冲刷着校园，迟迟未停，空气中始终弥漫着一丝隐约的铁锈味。
后来这件事情慢慢被人遗忘。有人在闲聊的时候跟方博提起许昕，只是说：那个穿黄T恤的男生，或是嗤笑一声：那个同性恋。没有人知道方博认识他，更没有人提起方博在那天晚上喊过他的名字。
在那之后方博又去了一趟天台，是许昕离开学校的第二天上午，他逃掉了第一节课。
那是他第二次在白天来到楼顶。那些夜晚仅靠直觉就能摸清的物品，显得异常陌生。
方博第一次觉得去往楼顶的路是那么远，爬到中间的时候停下来歇了好几次。
到了楼顶他才发现通往天台的门被锁了，门把上挂着一把崭新的锁，在清晨的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方博推了好几次门也没有推开，于是他被挡在了外面。
他在楼梯口坐了下来。摸摸兜里竟然发现了一根不知何时许昕递给他的烟，索性拿出来点燃，放在唇边抽了一口。
雨后的天气总是很晴朗，阳光透过头顶的窗户打在身旁的墙壁上，方博在墙壁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手里也夹着烟。
模仿着许昕第一次见面那天晚上的样子猛吸了一口，烟丝呲烈灼烧着，烟雾从鼻子里冒出来一点，在日光下稍纵即逝。
方博剧烈地咳嗽起来。
天台上的阳光很灿烂，楼道却异常冰冷，坐得久了直打寒颤。
方博叹了口气把燃了一半的烟扔在地上用脚碾灭 ，打算回去。站起身时膝盖的骨头发出“咔嚓咔嚓”的异响。下楼的时候方博有点走神，差点摔了一跤。
后来方博再未去过天台。
期末的时候，学校因为担心学生的安全问题，请了施工队把天台封上了。通往天台的门被贴上了封条，白色的纸张贴在生锈的铁门上，显得突兀又怪异。
“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方博拿起杯子又喝了口水。杯中的水再没热气，大概已经凉了。“哪有什么后来啊……”
“你们没有再联系？”
“在许昕生日那天我给他打了电话，但是显示关机。估计他已经不用那个号了吧……”
“听说他回老家种地去了，又有人说他在另外一所学校复读了一年，考上了一所上海的大学。我也不太清楚……”
“就……就这样？”周雨还不死心似地继续追问。
“就这样。没了。”方博站起身来饮水机前把水杯灌满。
“哦……”周雨有点失望地点了点头。“那……我去找小胖了？”
“去吧去吧，但别像上次那样过了熄灯时间才回来，被宿管一顿骂！”方博笑着朝他挥挥手。
周雨离开后，周遭瞬间变得安静，也变得昏暗。
方博想了想也出了门。
出了门，外面又下起了雨，远处有蒙蒙的雾。
许昕离开的那天，也下了这样大的雨。那天大雨倾盆，挤在校门口的人群慢慢散开，从教室的窗玻璃探出头来远远观望着。
雨模糊了校门口两个人的轮廓，但是方博看清了走在许昕旁边的他的母亲。
长着和许昕极为相似的微微下垂的眼。
过了一会儿，雨停了。
当时已是深秋，天边阳光灿烂，不远处成排泛黄的银杏在秋风中瑟瑟作响。秋风起，每一片落叶划过地面与屋顶的声响，都像是在与夏日作别。
黄昏的晚霞鲜艳而耀眼。方博看着两个年轻人骑着摩托车从他面前呼啸而过，爽朗的笑声消散在风里。
他突然想起了许昕那天在天台上和他说过的话。其实他并没有忘记。
怎么会忘记。
他记得许昕当时看着天空，只留给他一个瘦削的侧面。“我真的好累，”他说，
“要不——走走别的路吧。”
FIN
首发布于2017.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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