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你从不曾善待她

昨晚刚回到临时租的房子，母亲的电话就打过来了，说来说去无非就是那几句，饭吃了没，冷不冷，累不累。后来，沉默了良久，她突然开口，“要不你回来吧，不行的话我们暂时还能养你···”

那句话就像一把利剑，戳开了我这些日子竖立起来的盔甲，将我的故作逞强暴露在阳光之下，我只想哭。我知道你们能养我，可是，妈，我都21岁了，已经大学毕业了。

那天晚上，我想了很久，未来，家庭，还有母亲。

岁月，你从不曾善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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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自小就是单身家庭，在她的印象中，外公就只是家里摆的那唯一一张黑白照片，她的上面还有四个姐姐，一个哥哥，然而这样的一大家子并不像电视里的那样美满幸福，在她的那个年代，人多，也就意味着饥饿多。

一个女人，六个孩子，在那个时代的农村，不知有多么艰难。可即使那样，外婆也没让母亲受一点儿苦，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她是受着宠长大的。

前些年的时候我无意中发现了一张她年轻时候的照片，垂肩短发，大棉袄，牛仔裤，162的身高拍出来了170的模样，那时她的眼睛也不像现在这样浑浊，黑的发亮，我想，当时的她也像如今的我一样对未来充满希望吧！

后来，她嫁给了我父亲，父亲的家，相比于她们的贫穷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爷爷在小叔出生后就去世了，奶奶由于常年的贫苦和爷爷年轻时的打骂也换上了精神疾病。一个精神病的母亲，三个刚成年的孩子，这就是母亲将要嫁入的家庭。

这么说吧，父亲当年的彩礼是我姑姑，我舅舅的彩礼是母亲，在老家，称之为换亲。一场婚礼，解决了四个男女的终生大事。

嫁过来之后，没有了外婆的疼爱，哥哥姐姐的撑腰，母亲的日子过得极为艰难。神志不清的奶奶在家里突然多了一个陌生人以后极度不安，她不允许一个陌生人出现在她的家里，吃她家的饭，和她的儿子睡在一起。

嫁过来一个月的时间里，母亲没有吃过一次饱饭，睡过一次好觉。奶奶就像一个不定时炸弹一般，随时出现在她的身边，赶她出家门。

后来，在父亲和其他亲戚的帮助下，奶奶逐渐默认了她的加入，但这并不代表从此以后就相安无事了。

在我童年的回忆里，一直有这样一个场面。还是小孩子的我，哭着被母亲抱出家门，再一个人走大概半个小时的路，走到父亲工作的工厂，哭着说出一句，“奶奶打人了！”

坐在父亲的自行车后座上往回赶，回家之后，寂静无声，一片狼藉。最厉害的一次，家里木头做的板凳，每一个都死无全尸。我不知道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母亲到底遭受了什么，而这些，她也从来不让我知道。

可在弟弟出生的五年之后，我还是知道了，并且全程旁观。

还是五岁的弟弟被一巴掌扇得趴在地上站不起来，而母亲，被打的躺在下完雨的地上无声哭泣着，我想把弟弟拉起来，我想把她拉起来，可是，我站在那里一动都不能动，无论我怎样使劲，我一步都迈不出去。

那一年，我十岁。无比憎恶着我的家，我恨那个因为精神问题而肆意伤害人的奶奶，我恨心里不舒服就动手的小叔，我最恨的，是我那个帮凶父亲。

后来，母亲告诉我，如果不是为了我和弟弟，她早就离婚了。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或者说我该说些什么可以安慰到她的心，那一刻，我无比厌恶着婚姻，哪怕是十年后的现在，我依然对婚姻这个词敬而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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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出生了以后，母亲买了一台电动的缝纫机，开始做那种白色的布手套，一天到晚，家里都是电动马达的嗡嗡声，以及剪刀的嚓嚓声，可从那次被打以后，她放弃了在家里干活，和村子里的一些女人跑到了我们镇子上的纸箱厂，开始了她女工人的生活。

母亲本来就是那种勤快，能吃苦的女人，在那个以成绩论资本的工厂里，融入的十分迅速。后来，她们那一批女人当中，最后留下来的只有她一个。

那个厂里没有基本工资，一个月里面多少箱子经过你的手，你就可以赚多少钱，每个月有两百块钱的全勤奖。为了可以赚多点的钱，母亲每天早出晚归，有时晚上加班到十二点，日日如此，从不请假。

第一年的时候，她的颈椎出现了严重的问题，最后也只是在县医院拍了个片子开点儿药不了了之了。第二年，由于每天装订箱子，她的手指关节已经全部变形了，那年之后，母亲的手再也不能伸直了。

辛苦付出是有回报的，日子久了，液晶电视，冰箱，空调，全自动洗衣机，家里的情况相较于之前有了很大的改善，父亲和母亲，也不会再为生活琐事吵架了。

日子好了，可有些人渐渐就不满意了。以前家里穷的时候，村子里的一些奶奶整天嘘寒问暖，告诉母亲有什么帮助尽管找她们。可现在，她们整天念叨的是母亲的不顾家，不管孩子，光顾挣钱了等等。要知道在我们的那个村子，一个女人不管孩子，简直就和她不能生育一样罪大恶极。

不仅如此，有时候路上遇见了，她们也会问，“你妈是不是还在那里上班着呀，唉，这是可怜你们俩了，连饭都吃不上！”

我不明白是不是人性就是这样，她可以允许你过得好，但一定不能比她们过的更好，明明我和弟弟丝毫不觉得委屈，可在她们的眼中，我们俩委屈的泪水都成河了。每当这时，我只好尴尬地笑笑，不做言语，赶快离开。

对于这一切，母亲刚开始还觉得委屈，甚至还偷偷哭过，自己想多赚点钱，让日子变得好点，怎么就变成了不顾家的女人了。可后来也想通了，日子本来就是过给自己的，外人再怎么说，也始终是外人！后来再遇见这事，她也就一笑了之了。

不过，在我考上大学那年，那些以前说着母亲闲话的人，见了我们家里人，直夸母亲的好。

“利宏就是能行，把家弄得好的，还能供出来个大学生！”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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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母亲的世界里，人生从来不会柳暗花明又一村，她的人生轨迹就像被人安了弹簧一样，几乎没有平稳的日子。

我高二那年寒假，大年初五，外婆去世了。那个一生忙碌孕育了六个子女的人，在过年团聚的时候，终于和外公团聚了。

其实，外婆的去世早有预兆，早在那年的国庆假，她就因身体的原因被送进了医院。在医院里，她的咳嗽几乎就没停下来过，有时候医生过来将我和姑姑赶出病房，不过一会儿就会有护士端着一盆水走出来，那是从外婆的肺里抽出来的。

国庆节完了之后我就回去上课了，甚至连外婆什么时候出的院我都不知道。从那以后，母亲，姑姑还有几个姨就开始在她的身边照顾着，其实大家心里早都做了准备，可谁知那一天到来了，还是钻心的疼。

也是外婆的去世，才让我发现那些平日里和乐融融的亲戚，有时候是那么的让人恶心。

三姨早在我小时候就车祸去世了，外婆的丧事是由剩下的五个子女办的，承办的人多了，也就有架可吵了。

“你家有钱，你为什么不能多出点钱。”

“我要给妈办一个大的，管你家情况怎么样，每个人都必须拿出多少多少。”

“穷怎么了，这是妈的丧事，这点钱都拿不出来！”

以前只听说过老人去世争家产的，可外婆什么都没有留下，她们竟然也能吵得不可开交。

当然，这些事情是父亲告诉我的，那时候的母亲，早已经悲伤过度不再过问任何事了。不过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曾经那么护着她的姐姐，会吵成那样。

出殡的那天，大姨的哭声在整个院子里回响，她在地上耍着赖要找妈妈，闹得旁边的人怎么劝都不行。我担心的望向了母亲，她的眼睛已经肿的睁不开了，没有声音，就那样静静地跪着，把整个世界都与她隔离开了。

那天晚上，母亲给我说，她没有妈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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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去世了，母亲没有了妈妈，半年之后，母亲没有了娘家。

那段日子我正在为学业考试而焦头烂额，打电话给家里说我一个月都不会回去了，也别来学校找我，我很忙。我这一忙，就忙出了至今为止我最后悔的事。

考试结束，我准备回家大补一顿，在路上就打电话说了我要吃什么什么，就准备着一到家直接开吃。

可刚进家门，就感觉情况不对，拉丁竟然没在家迎接我，父母一点儿也没有一个月不见的欣喜感，就连我弟，也是一副沉默的样子。一顿压抑的晚饭过后，母亲终于开了口。

“你舅没了，心梗，就在你外婆百天之后，前几天你奶奶也走丢了，你爸这几天心情不好，就把拉丁卖了，你别和他生气。”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一直是淡淡的，仿佛在讲别人家的事情一样。可那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她此刻的心情，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淡淡的回了一句哦，就去了厕所。

在厕所里，我哭的不能自已，为我那老实木呐的舅舅，还有孩提时恨着长大却理解了的奶奶，更为我的母亲，还有父亲。

半年里，母亲没有了妈妈，还有唯一的哥哥。我走的那个礼拜，母亲在生弟弟时遗留下来十多年的痔疮犯了，去医院做手术回来，整个人老了十岁左右。

奶奶至今没有找到，大一的时候，父亲给她办了一个衣冠冢。

那之后的一阵子，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差，她的眼睛经常是肿着的，头发干枯的和稻草一样，有时候坐着发呆，一发就是一下午，我知道，她想妈妈，还有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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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母亲，也不像以前那么拼命了，她的身体也不允许她那么拼了，可以说，辛苦了半辈子的她，终于过得不再那么劳累了，可此时，家里却没有一个人陪着她。

我在宝鸡，弟弟上了高中，一星期才回去一次，父亲中午不回家，只有晚上工厂下班了才可以走。母亲的午饭晚饭，成了自己一个人。

上次我没打招呼突然回去，想做饭打开冰箱，结果里面什么都没有，问她在家干什么呢，怎么一点儿菜都没有，她心里的委屈也上来了。

“我一个人，买菜能做多少，中午一碗面几片青菜就够了，晚上熬粥我都喝不完。上次蒸了一锅馒头，我一个人吃了一个星期都没吃完，最后都发霉了。你说，买那么多菜我和谁去吃！”

不知怎地，那一瞬间我特别想流泪，我的母亲啊，她这一生到现在，都没有享受过，为了我们的这个家，不知道付出了多少，终于可以放松下来的时候，身边也没有一个人可以陪着她。

年轻时，她一个人每天在缝纫机上踏出来上百的手套，后来，她一个人在工厂里面装订着箱子，现在，她还是一个人，在家里面吃着饭，等着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