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年7月,我乘着火车横跨了半个中国,为的仅仅是在一家互联网公司两个月的暑假实习。我的朋友们觉的我的举动多多少少有些疯狂。在他们看来,暑假应该是大肆玩乐的时候,所有与其相悖的行为都是对人类自由本性的背叛。但对我来说,我早已厌恶了那日复一日的暑假生活,每天单调的看着电视,玩着游戏,或者三五成群在街上游荡,肆意打闹。我想要一些新的东西,我想要逃离我在这座小城用二十年的时光所积累下的一切,哪怕只有短短两个月也好。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我缺钱。大三那年,我鬼使神差的交了一个校外的女友,说真的我对她的了解比我对学校门房大爷的了解多不了多少。我们每个星期日都要聚一次,在小城的旧广场见面,然后到双方都满意的地方吃顿午餐,接着便到她事先订好的旅馆,随心所欲的大干特干。
我们与其说是男女朋友,不如说是炮友更合适。我不清楚她的工作,不清楚她的过往,甚至连她的年龄都不知道,只知道她比我要大上那么两三岁,知道她的生日是五月九号,因为那天她没有将我带去事先订好的旅店,她甚至事先就没有订好酒店。她将我带到了电影院,一场接着一场的看电影。从下午三点看到了凌晨。
我还记得电影院里她空洞的眼神,变换的荧光打在她僵硬的脸上,无论电影里的剧情是喜是悲,她都不为所动,像是一尊被事先放置好的蜡像。我曾在期间小声呼唤她的名字,她的睫毛微微颤动,眼神露出迷惘的神色,宛如被人从沉睡的梦里拉醒一般,但这样的神色也仅仅是一闪而过,是被小石子激起的涟漪,接着她又成了蜡像。唯有在电影换场的时候她才会变回往日的模样,她拉着我的手跑向下一个影厅,像是一个急于投胎的鬼魂。
“今天是我生日,谢谢你陪我。”凌晨我们结伴从电影院走出,在的士后座上,她枕着我的肩如此说道。她的声音里尽是倦怠,我想说些什么,但是嗓子里仿佛被什么哽住了一般,一个字也吐不出口。
那一夜,我第一次去了她的住所,她在临江的单元楼里租了一间卧室,一张电脑桌,一组衣柜,还有一张双人床。我们在那张床上睡了一夜,我仅仅抱着她温热的躯体,什么也没有做。
无论如何,她宛如一把锋利的刀子,划开了原先笼罩着我的雾霭,让五彩的光照了进来,我贪婪的呼吸着她所带来的新鲜空气,将其中的毒素和养分都不加分辨的深深吸入肺里。我突然意识到我人生的前二十年是多么的苍白与单调,简直就是一场日复一日的慢性自杀。
我离开的那天,我以为她回来送我,便在火车站外等了许久,东张西望。短短的三十七分钟里,我看到了七个身影同她貌似的女孩,每一次我都激动万分,以为那是她,可接着就是失望如铅般坠落。当我终于走进候车厅,我又异想天开的以为她会躲藏在某个角落,给我以最为意想不到的惊喜。我仔细扫过了候车厅里的每一张面孔,他们之中有归乡的游子,有外出游玩的情侣,有像我一样的独行客,可就是没有那个我等的人,或者说,那个等我的人。
当火车开进站台,我怀着一种近乎愚蠢的期待向身后望了最后一眼。谁也没有出现,所谓电视剧的剧情,只会在电视剧里出现。
二
我实习公司的主打产品是一个音乐类的app,可能是为了所谓的企业文化,在公司各个角落放置着各种各样的乐器,吉他,贝司,萨克斯。我甚至在公司的阳台上见到过一根葫芦丝,它犹如一根竹子一般被插在花盆里,同盆中的月季相映成趣,那模样姿态,理直气壮的令我乍舌。
但在整个公司最神秘的乐器,还是那台放在二楼茶水间中央的德国钢琴了。公司里的乐器不仅仅为了装扮用的,即便是实习生也能随时拿来弹奏,哪怕一不小心绷断了弦,也会有专门的公司人员前来修理。但唯独这台钢琴,是不允许任何人弹奏的。倒不是说,有谁在钢琴前面竖了个牌子,用白底红字写着“请勿触碰”。而是所有人都在有意无意的躲避着它。
我从没有见过有谁在茶水间弹过钢琴,并不是说公司没有人会弹钢琴。事实上在三楼的大厅中央还有一台同样型号的德国钢琴,从早到晚,一直都是琴音不断。
我曾就这个问题问过我的leader,他是一个从意大利博洛尼亚留学回来的小伙子,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留着一个莫西干的发型,说话口音里总带着几分意大利语的俏皮味道。
“你不要去碰它就好了。”leader将头从一堆文件中抬起来,对我如此说到,接着他又沉思了几秒。“这是…………你就把这当成一个规矩好了。”然后便结束了谈话。
很明显,他不愿就这个问题同我详谈。而公司的其他员工对于这个问题也是讳莫如深,仿佛是一个禁忌一般。但越是这样,我对那台钢琴的好奇心就变得越重,我越来越频繁的前往公司的茶水间,不是为了冲杯咖啡或者泡杯茶,而是为了多看几眼这台钢琴。仿佛只有看够了一定次数,便可发现其中的秘密一般。
期间,我也曾与她谈起过这台神秘的钢琴。
虽然由于我远行,我们如今相隔千里,但我与女友的联系却变得更频繁起来。在家乡时,我们只需打个的,便可在半个小时内见到对方,但我们每星期却只说一次话,见一次面,而且将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宾馆。但如今,身体的遥远,却仿佛拉近了灵魂的距离。
每天晚上,她都会给我打个电话,她讲起自己童年的故事,讲起以前养过的一条黑狗,我从未如此近距离的贴近她的灵魂。虽然她所说的,都是一些遥远的故事,对于她自己的现状,她成年后的经历,她依旧是绝口不提。但对我而言这已经足够了。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我是个十足的蠢货。我本应该知道我所爱上的是个什么样的家伙,我本应该适可而止,逢场作戏,可那时候的我还分不清楚,还不知道,有些人,是不应该用心去爱的。欲望就是欲望,却偏偏有人以为那时爱情。
我也同她谈起我的故事,谈起我曾经做过的傻事,谈起公司的琴。
“你听过红舞鞋的故事嘛?”她突然插嘴道。
“红舞鞋?”
“对,红舞鞋。就是安徒生的一个童话。说的是有个女孩子得到了一双漂亮的红舞鞋,只要穿上这双鞋,就能够跳出最优美的舞蹈。一天,她穿着这双鞋去参加了一场舞会,舞会上,穿着红舞鞋的她跳出来最优美的舞蹈。所有人都被她的舞姿所震惊了。而女孩也越跳越开心,可当她感到疲倦,想要停下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没办法将红舞鞋脱下来。她的舞姿唤醒了红舞鞋中的灵魂,现在是红舞鞋掌控着她的双脚,让她不停的跳舞。就这样小姑娘跳呀,跳呀,没日没夜的跳呀。直到有一天,她终于忍受不了了,她叫来了一个侩子手,让他砍断了自己的双脚,可是她被截断双脚,还在红舞鞋里,不停的跳呀跳呀。”
“嗯…………你为什么给我将这个故事?”
“或许?那台钢琴就是一双红舞鞋呢?只要有人用它弹琴,就会唤醒琴中的灵魂,不断的弹下去。哪怕用刀斩断弹琴者的双手,那双断手也会不停的弹出最优美的音乐。”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想象一双断手在茶水间的钢琴上弹奏时的情景。殷红的鲜血沿着肌肤的纹路在白皙的手指上绘出诡异的纹路,每当指尖触碰一次琴键,便会在琴键上留下一道血痕。不消多久,雪白的琴键已经被染成一片血红,哪颜色就如同童话故事里不停舞蹈的红舞鞋一般。
这副景象在我脑中久久挥之不去,久而久之甚至令我出现了幻觉,在几次不经意的一瞥中,我仿佛真的看到了鲜血从琴盖下喷涌而出,而当我定睛一看时,它又恢复了往日那无人问津的模样。
三
两个月的实习一晃而过,就像是一场尚未入睡就业已醒来的梦。一星期后我便会离开公司,回到故乡的小城。窗外依旧是夏日炎炎,八月的尾声与七月的初始相似的可怕,就如同来时的我与离去的我一样的相似。两个月的背井离乡我究竟得到了什么呢?
每个星期我都会乘车前往相邻的城市,将能玩的都玩一遍,将能看的也都看一遍,将原本就微薄的实习工资挥泄一空。若不是她了解我的情况,每个星期天都会给我打一笔钱过来,我只怕早已收拾铺盖,滚回了家乡。
“这是我们省下的开房钱。”
她每次都会如此解释。我想她是爱我的,否则也不会这样对我。因此,当在青旅的那天晚上,女孩偷偷爬上我的床铺的时候,我才拥有力量将其推开。
女孩长的很是清秀,有着一双充满灵气的眼睛,每当我看到那双漆黑的眸子,我都会忍不住想起千里之外家乡冬季的雪。我们是在火车上偶然相识,她坐在我的对面,认真的读着一本《心是孤独的猎手》,身子弓得像只被煮熟的虾米。那时温润的阳光透过车窗,洒在她的长发上,只听“嘭”的一声,已经熟睡的她一头砸在了小桌子之上。我禁不住笑了起来,而她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窘态。接着就是自然而然的攀谈,然后惊奇的发现我们居然有着同一个目的地,于是就有了后来的结伴而行。
"我们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请不要太简单的评判我。“分别那天,女孩嘴里叼着一根烟,依着墙壁如此对我说道。
“好。”我点头,虽然那时我还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女孩走上前来,赠与我一个带着淡淡烟味的吻,然后头也不回的走进车站。
四
放在公司茶水间的那台钢琴终于被人弹奏了一次,弹琴的人就是那个在青旅试图爬上我床铺的女孩。
由于我即将离职,leader便开始着手准备寻找我的代替者,为此他兢兢业业忙活了好几天,刷了一批又一批前来面试的实习生,仿佛我这个岗位对于公司的发展至关重要似的,事实上,这两个月里我的任务仅仅是为他整理一些简单的文件以及一些端茶倒水的琐事,这样的工作无论什么样的人都能做到吧。
但是最让我大跌眼镜的无疑还是见到我继任者的那一瞬间,没错,我的继任者就是那个在青旅试图爬上我床铺的女孩。
“嗨!很高兴认识你。”她落落大方的伸过手来,那模样就仿佛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一般。
“哦!你好。”我也立刻木讷般的回应。
就在我们手掌接触的那一瞬间,我看到她俏皮的眨了一下眼睛。
午休的时候,我如同往日那样躺在阳台的长椅上晒着太阳。突然,手指上传来一阵冰冷的触感。
“新鲜出炉的冰镇柠檬汁,喜欢吗?”女孩将一杯柠檬汁塞入我的手中,毫不客气的拉过一张长椅,躺到了我的身旁。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女孩在长椅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伸了个懒腰,如此说道:”上次与你分别的时候,我一直在等你来着。等你冲过来,拉住我,不然我走,或者哪怕仅仅是叫住我也好。可是你没有,你什么都没做,你甚至连一点伤心都没有,你把我送走之后,居然面不改色的走进了一家肯德基,点了一个好大好大的汉堡,我甚至以为你会为我的离去伤心的吃不下饭呢?“
“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后来去了一家肯德基?”
“因为我一开始就没打算走呀,我买了票,在候车亭里转了一圈就立马出来了。我以为你会在原地等我,你知道为了在人群中找到你,我差点都扭到脚了嘛?我当时穿着是一双高跟鞋呐!”
“这是电视剧里的剧情。”
“电视剧里的剧情?你什么意思?”
“电视剧里的剧情,只会在电视剧里发生。我们生活在现实的世界,在这里,那些说再见的人就是说再见了。没有那么多的巧合,不期而遇,以及久别重逢。“
“那你怎么解释,我出现在这里?你莫非以为这是我精心安排的诡计?我偷偷摸摸的跟踪着你,然后想方设法接近你。不,我没有。”她起身,直视着我的双眼,而我躲闪开了。
“再过几天我就走了。”我试图转移话题。
“我知道。”她叹了口气,然后就是长长的沉默。
“你知道茶水间的钢琴嘛?”
“嗯哼?”
“这两个月里,从来没有人弹过那台钢琴?”
“这是什么潜规则嘛?”
“嗯…………我不知道。不过好像并没有这条规定。”
“我会弹钢琴。”
“你会弹钢琴?”
“对,我会弹钢琴。你想听嘛?”
“你莫非?”
“对,我想弹一下那台钢琴。”她起身,同时以不容置疑的姿态一把将我拉了起来。她抓着我的手,将我带到了茶水间。
这台钢琴虽然从来没有人碰过,也没见谁曾去仔细擦拭过,但琴身却在阳光下熠熠生光,一副保养的很好的模样。
女孩白皙的手指抚过琴键,几个乐符磕磕碰碰的从她指尖飘荡出来。但接着就犹如冰雪初融的春水,一开始只是点点滴滴,接着便是细流成河,然后百川汇海,势不可挡。我从未听过如此优美的琴声,女孩的手指也犹如飞舞的精灵,在琴键上疯狂的舞蹈,在她的指尖我仿佛看到了火焰,又仿佛看到了冰霜。就连女孩自己也被这一切惊呆了,她甚至分不清究竟是自己在弹着琴,还是琴在操控着自己。
红舞鞋。
一双鲜红的舞鞋突然闯进我的脑海,接着我又看到鲜血从琴盖下喷涌而出。
“停下!”我抓住了女孩飞舞的手指,琴音戛然而止。所有的意象都在那一瞬间消失了,红舞鞋,还有冒着鲜血的钢琴。我面前只剩下女孩的脸。
“你的脸色很苍白。”女孩伸出手来,小心翼翼的摸上我的脸颊。她手指的触感是如此的冰冷,让我想起那被埋藏了千年的死尸。
“我没事。”我摇摇头,松开她的手。
这时,我才注意到,我们身边围了一群人,他们全是被女孩的琴音吸引而来的。其中也有我的leader,只是他的脸色如同我一般苍白,当他意识到我的目光,便躲闪开来,藏到了人群深处。
五
第二天,女孩没有来公司。我在微信上联系她,她没有回复,当我给她打电话,她也没有接听。
“她被辞退了。”leader如此向我解释。
“是因为她弹了那台钢琴嘛?”
“怎么可能?你懂的,是因为工作上的原因,她不是很适合这份工作,所以…………”
我没有心情听他胡说八道。我将她的电话拨了一次又一次,都没有回应。昨天晚上,她还从微信上给我发来她旅行时的照片,丽江的古城,漠北的雪,江南小镇的石桥和西藏的蓝天。
“请不要太过简单的给我下了结论,我不仅仅是那个在深夜偷偷爬上你床铺的女孩。晚安。”
那是她发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午休的时候,我如同往事躺在长椅上看着大城市灰蒙蒙的蓝天。我突然回忆起自己遥远家乡,和那个我从不曾真正了解过的女友。
九月的南方,明明还是日光倾城,可我的手指却不知怎得却因回忆变得冰冷,还有一股柠檬汁的味道。
我又一次看到了那双红舞鞋,又一次看到了鲜血从琴盖喷涌而出。
“我爱你。“
我在微信上输入这三个字,发送给我千里之外的女友。
接着起身,走向了茶水间。
那台不曾被人碰触的钢琴依旧静静的放在茶水间中央,仿佛四周的一切都与它无关一般。
我的手指摸上琴键,敲出几个生涩的音符。接着一切都变得顺畅起来,在此之前我从没有学过任何乐器,甚至连五线谱都看不懂,弹钢琴对我来说只是一件在睡梦中才会发生的事情。可是现在,当我的手指触碰到琴键,音乐就犹如直觉一般从我身体中宣泄而出,我的手指在本能的驱动下飞舞,世界也为我而倾倒。
我再一次看到了想象中的红舞鞋,看到了被操控的少女,可这次我看到的更多,我看到了她舞姿中的美,看到了舞蹈中的疯狂,火一样的热情。如果用一双脚就能换来那样美丽的舞蹈,那么用生命又能换来多美的东西呢?
我疯狂的弹奏,弹奏,弹奏,很不得把自己的鲜血都弹奏的喷涌而出。
突然,一曲终了。
我的手指离开琴键,红舞鞋失去了它的魔力,一头栽倒在了地上。我的手指拂过键盘,可再也找不回那种奇妙的触觉。
我的身边密密麻麻围着一群人,他们是如同昨日一般被琴声吸引而来的。
“你疯了。”leader看着我,叹气道。
“至少这次,你能告诉我这台钢琴的秘密了吧。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去弹它?为什么所有人都对它避之不及。”
“因为这时我们CEO的私人钢琴。”leader以一种近乎悲凉的目光看着我。“她不喜欢别人碰她的东西,无论公司里有谁碰了她的琴,最后都会被她想方设法的辞退。”
“但是…………我今天怎么也无法联系到她…………”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联系不到你的小女友,我也帮不了你。但是。”他朝着茶水间的方向指了指,“那里没有什么秘密。”
快临近下班的时候,我收到了一封来自人力资源部的邮件,通知我明天带好各种证件,提前办理离职手续。
六
由于公司不提供住宿,所以我在临近公司的小区租了一间次卧,距离公司大概又二十分钟的路程。
离职那天由于人力资源部的疏忽,我办理离职手续一直办理到九点多,再加上收拾自己的东西,等我回到自己的小屋已经十点多了。
可是当我到了家门口我才发现,我竟然把门钥匙落到公司了。不得已,我只得折回公司。
公司的大门用的是指纹锁,即便是深夜也能被公司员工打开,虽然不知如此不安全的设计究竟有什么用,但此刻我只希望我在公司储存的指纹信息尚未被清除,否则只怕我今天只能露宿大街,或者跑到哪个酒店睡觉了。
当我将自己的拇指放到公司的指纹锁上的时候,只听一声“咯噔”声。公司的玻璃门划开了一条缝。我顺着这条缝隙划入公司大厅,身后的玻璃门悄然关闭。
夜间的公司还是白天时的模样,只是有些寂静,冷冷清清的,像是遵循现代风格设计的墓穴。空气中有股淡淡的臭味,不是很浓,乃至一开始我竟然以为那是我的错觉。我的办公桌在公司五楼,可是无论我怎么按电梯按钮,那该死的电梯都卡在三楼的位置一动不动。
无奈,我只得选择走楼梯。可当我踏上楼梯的那一瞬间,原本
为此我只能选择走楼梯了,可是当我踏上楼梯的那一瞬间,原本在大厅亮着的声控灯,突然之间全部熄灭了。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声惊恐的尖叫。空气中的恶臭也随着这声尖叫陡然浓郁起来,仿佛有人在一瞬将将厕所翻了个底朝天一般。
“谁?谁在那里?”我朝着尖叫传来的方向喊到。可是黑暗中没有回应,只有死一般的寂静。惨白的月光穿过玻璃窗照在我的脚底,像是女鬼的白衣。
我踮起脚尖,小心翼翼的朝着楼上走去。随着我的前进,空气中的恶臭也愈发明显,恶臭的源头定然就在我的前方。我的鞋跟与地板碰撞,发出有规律的“咯噔”声,可是渐渐的,我从这“咯噔”声听出了别的东西。一开始是偷偷摸摸的几个音符,当我左脚落下,是一声“哆”,右脚落下,是一声“嘞”。接着一切都变得明目张胆了起来,“唏啦嗦哆…………”伴随脚步声而声的乐符渐渐凑成了一曲土耳其进行曲,然后音乐就开始不受控制的流淌起来,只是这旋律之中有一种我说不上来的恐怖意味,直叫我在黑暗中不住的打着冷颤。
琴音的源头是公司的茶水间。
那台钢琴又一次被人弹奏了,只是这次是在寂静无人的黑夜。
"bongo。”我的微信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是那个女孩的,那个试图在半夜爬上我的床铺,然后又消失不见的女孩。
“你想见我嘛?”
“你在娜?”
“你想见我嘛?”女孩又将她的消息重复了一遍。
我的手指停在手机屏幕上,觉的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多多少少有些诡异。
“你想见我嘛?"
“你想见我嘛?”
“你想见我嘛?”
“你想见我嘛?'
"…………………………“
我的手机疯狂的震动起来,同样的消息一条接着一条发来。
可是,突然间,一切又回归了平静。
“你不想见我嘛?”
一声幽怨的叹息伴着一口凉气吹到了我的脖颈之上。
我整个人受惊,一跃而起,转身,女孩长发飘飘,一身白衣,犹如恐怖故事中的女鬼,立在我的身后。
“你不该弹那台钢琴的。”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依着墙角,一根香烟凭空出现在她手中。
话语梗在我的咽喉,怎吐也吐不出来。
“所有的一切都是借口,CEO的琴,潜规则,巴拉巴拉。“她吐了个烟圈,耸耸肩,一副不屑的样子。”你也没有钥匙曾被落下,你在公司储存的指纹信息也早就被清除了,没有人会知道你曾来过这里,也没有知道你最后到了哪里。就像一滴水,滴答,消失不见。“
“你什么意思?”词语像刀一样划过我的咽喉,沾着血腥味从我的口中吐出。
“我在救你呀,亲爱的。”女孩探过身来,在我的唇上留下一个带着烟气的吻。她的嘴唇是那样冰冷,还有一股腐臭的味道。“回去吧,哪怕是为了我。“她漆黑的眸子在月光下熠熠生光,犹如晨日的露珠滴在璀璨的黑玛瑙上,晶莹剔透。接着她转身离去,娇小的身子被无尽的黑暗所掩埋。只留下我一人独自留在公司走廊。琴音伴着恶臭在黑暗中回荡。
我转身欲走,可一扭头,发现自己竟然走错了方向,前方竟然是茶水间的入口,透过茶水间的毛玻璃,可以隐隐约约的看到有人在弹这那台神秘的钢琴。我再度转身,身后亦是茶水间的入口。
我明白,此刻我已无路可退。于是我干脆蹲了下来,静静看着那个弹琴的人。虽然又玻璃挡着,但我还是看出那是个女人,而且不知怎的,我总觉得那身影又几分似曾相识,仿佛她曾是与我及其亲近的人。
那女人仿佛也意识到了我的目光一般,开始肆无忌惮的秀起技来,她的手指在琴键上飞舞,身子也随着琴音舞动起来,我简直怀疑她随时要从椅子上窜起来。而空气中的臭味也随着音乐渐渐消散,最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早上,当我被人发现时,我正躺在公司茶水间的门外,全身湿漉漉的,仿佛被露水打湿了一般。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身边围了一群公司的人,他们没有一个人试着叫醒我,只是那样淡然的注视着我。醒来后,也没有人问我为何出现在这里。他们只是默契的为我让开一条离去的路,期间所有人都一言不发。
七
回到家乡后,我将公司所有人的联系方式一一删除。在删除leader微信的时候,我心中多多少少有些过意不去,因为他在实习期间还是对我不错的,便和他说了些理由,试图让他理解。结果他只是不知所云的回了我一句:“你会回来的。”便没了下文。
两个月的离开对我的生活并没有造成多大的影响。我每天依旧按部就班的上学,在宿舍,教室,食堂三点一线的生活中消耗自己。我每个星期天也依旧和女友在约好的餐馆碰头,然后一起钻到她事先订好的酒店,犹如野兽一般的大干特干。
我的生活犹如行尸走肉,枯燥的被风一吹就散为齑末。唯有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觉的自己活着,可是我那个神秘的女友在我归来后,却变得愈发的沉默。以前在同我吃饭的时候她还会时不时同我开一些玩笑,讲一讲以前的故事,可是现在她却一言不发,例行公事的将饭菜吞入口中,之后犹如一个机器一般注视着我。待我慢吞吞的将自己的那一份解决完毕。她又急不可耐的拉着我的手,将我带到事先订好的酒店,而期间,她依旧一言不发。除非迫不得已,才会用“嗯”“啊”“哦”“嗯哼”之类的语句回答我。
我怀念以前的日子,那时我和她并肩沿着小城的街道散步,虽然我们经常一言不发,但灵魂却在沉默中水乳交融。而不是像现在,宛如程序一般的执行着每一个步骤,没有一点感情。
“如果你像结束,想让我离开。直说就好。”
终于有一天,我试图终止这一切。
她诧异的望着我,眼里竟是怜悯。她伸手捧着我的脸颊。“我从来没有像离开你。”
“你变得越来越沉默,你好像…………好像故意在躲着我。”
“我在保护你。我所有的一切,一切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不离开你。”
我不懂她话语的含义,就像我当初无法理解那个女孩对我所说的一切一样。于是我只得选择沉默,不再过问。
但这样的生活是持续不下去的,我想要终止这一切。
终于在一次与女友分别之后,我鬼使神差的没有离开。我躲在酒店门外的花丛里,等女友出来后,便偷偷跟在了她的身后。
那时已是晚上九点了,北方秋日的夜是及其寒冷的。女友裹着一件风衣,慢悠悠的走过小城的街区,又沿着花园小径走向护城河的方向,之后拐入一栋废弃的楼房,消失不见。
小城是我的家乡,可是在此之前我从未见过这栋楼房,它仿佛是突然蹦出来的一般。当我推开腐朽的木门,琴音犹如潮水朝我涌来。女友一身白衣,在月光下静静的弹着钢琴,那钢琴的模样我十分眼熟,是公司茶水间的那一台。
那一瞬间,我终于明白。为何那台晚上我会觉的毛玻璃之后弹琴的身影是那样的熟悉,我曾在黑暗中无数次将其触摸,却从来没有仔细欣赏过它。
不对,我真的曾经触摸过它嘛?
我仔细审视我的记忆,我回忆不起和她在一起的任何细节,回忆不起我们曾经吃过的任何午餐,也回忆不起和她带过任何一家酒店。我甚至回忆不起关于我暑假时的一切,我真的曾在某家公司实习嘛?我真的遇到过一台被放置在茶水间无人可以触碰的钢琴嘛?我真的曾遇到过一个在青旅试图爬上我床铺的女孩嘛?
不对,我是真的,真的曾经遇到过一个那样的女孩。她曾在火车站外给过我一个满是烟味的吻,也曾在夏日将一瓶了、冰冻柠檬汁塞入我的手中。
只是后来,她消失了。
“我在这里等了你好久,好久。”女友飞舞的手指停了下来,缓声说到。“我一直希望你有一天能跟着我来到这里,却又不希望那样。但是…………”她雪白的手指温柔的抚过琴键,像是抚摸小狗的毛皮。“所有的一切一开始就是被注定的,我们都无处可逃。“女友起身,为我让开弹琴的位置。”它是属于你的。“
第二天,我的尸体被发现在护城河中。可是奇怪的是,没有人来认领。我没有父母,没有兄弟,也没有姐妹,也没有亲戚。关于我的背景,同学,老师,家人,邻居都统一了口径:“我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孩子,没有预兆,没有前言,突然就出现在了这里,宛如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一般。”
别无办法,警察只得将我的尸体送给了火化场。
几个月后,所有人都遗忘了我的存在,就好像我从未在此存在过一般。
不过,也不是什么都没改变。
至少,公司茶水间那台从没有人弹奏的钢琴开始有人弹奏了。
“嗨,你知道那根插在土里的葫芦丝嘛?”
有一天同事如此问我。
“我们为它找个主人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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