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结束了,没有人胜利,没有人失败。没有牺牲,我们都不会有苦楚。
度啸卿还是不习惯于脱下他的军装,别说在都是黑衣黑裤的胞弟的葬礼上他都仍是暗绿军服黑胶皮鞋不变样,更何况这是一个邀请了表面陪酒实则招嫖的放荡女官们的和平联谊会。
虞啸卿的长相无论是在军营还是在其他各处地方都绝对算得上是极英俊。他刮了胡子,薄唇上留下的两撇淡淡胡须更给他标致的脸上添了成熟男人的味道。十多年军旅生活给这位川军团团长比起沧桑,留下更多的是力量的肤色和军人的荣光与骄傲。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这是他硬皮笔记本封皮上烫金的连体字。他并不是特意喜欢这句诗,只是龙文章送他的笔记本上碰巧有这句。诗的字面意思龙文章一个叫花子都看得懂,更别说虞啸卿。虞啸卿生平最敬屈原,《离骚》虽还是背得拖拖拉拉。他故意背过手,白手套将笔记本举在龙文章眼前问这什么意思,他只看到龙文章低眉颔首,毕竟那天没来得及回答,军号吹响。——开战了。
和平好, 他能有时间喝茶读诗了。虞啸卿故意选了中央舞池叽叽喳喳的彩虹灯光照不到的角落。手边花瓶里的月季快枯萎,他莫名来了兴致,将边缘枯卷的白色花瓣撷下一片,夹在他笔记本里的墨色中。他没什么事,不去理会女官们抛过来的娇媚眼光,干脆翘着腿打开《楚辞》,打算等了应付完指挥官后赶紧溜。虞啸卿穿衬衫时近领口的两颗纽扣绝不系上,因此那身形摇摇晃晃撞进他怀里时,大手里半杯温着的苦茶溅到诗行,也浅浅洒进胸口。
类似情形时虞啸卿总会皱了秀眉想是哪位这么不长眼,但这次他怎么想,都只能想出是龙文章这个不干正事的家伙。他睫毛眨眨,将铁制书签顺着书本一合放在桌上。果不其然,那书页底下方钻出的是龙文章那颗脏兮兮的头。
“师座来这儿不喝酒倒是喝茶,却是干什么呢?”
龙文章今天穿的是洗得发白的黄布外套,领口的红星星快掉下来。他翘起兰花指,两指夹着朵红洋绸布的花, 另一手的杯子里是奶油咖啡色的让虞啸卿闻得到酒味的晶莹的液体。
“你喝酒了。 ”
他看得见那家伙粗糙透红的脸颊和湿滑滑的嘴唇。
“龙文章,你不知道自己酒量不好吗,还在这拽什么拽?”
虞啸卿本人都很难察觉地红了眼圈,他发现自己那时候没来由地只将他的五官看得朦胧。
“我不是龙文章。 我是小泽佐佐木。 团座,佐佐木呀,觉得佐佐木爱上你了。”
那声音又分明只能是出自于扭捏作态的龙文章,那个被自己用手杖打过多少次小腿肚子的龙文章, 那个半夜里爬进自己被窝摆着淫笑捏着尖声问怎么师座有头有脸,还不快点儿讨个漂亮小姑娘的龙文章。龙文章光身子笑,“什么时候去找那个穿丝袜的漂亮小姑娘呢……”
他会有什么表情呢,虞啸卿不知道,他看不到自己的脸,他怀里的龙文章那么精灵却也那么空洞,黑玻璃眼睛里有着所有的虚无。他抬脸凑得更近一点,嘴唇叼过他汗湿的布花枝,隐约还沾染上尘土和口水稀释过的血液,可他反常地不会嫌弃。 他不会再嫌弃这个虚假的人。虞啸卿捏着龙文章的手腕,杯里的百利甜灌进喉间时,那种感觉叫做他更滚烫的苦忧。
“那么我也会爱你,龙文章。”
他并不管龙文章那般如平日里老不正经的微笑,而在此时此刻难得真正像个孩子一样,埋进这个比自己矮出一截的男人的臂弯里笑着哭泣。
“我的师座,师座……你只是太累了。”
坏掉的自鸣钟响过第十三下时虞啸卿幡然梦醒。师座从沙发上猛摔下来,正正装在楠木地板上的头痛得要死。龙文章的师座哭了,他捂住耳朵抬眼去看镜子。不纯的月光掠过钟表积灰的厚玻璃,照在虞啸卿半裸的胸膛,指尖残存的温度不知是来自梦里人的体温,还是他沸腾的鲜血与酒精。
可是,战争分明已经结束了,我的爱人死在了那场永不会结束的战争中。我只能用回忆去拼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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