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什么,快步冲进浴室,长吁一口气,还在,鱼还在,秋心回来看见的话会很高兴。
有的人想哭总要找个特别的时候,清醒时候不哭,旁人在不哭,非得见着了对的人。梁木周每次梦见什么可怕的,都期盼醒来遇上秋心那双有这特殊纹路的手,薄薄地,轻轻地贴着她压抑太久的眼皮。
不是什么好习惯,现在最要命,整具身体都在奔腾翻滚搅和不停,只有眼眶是干的,她坐在床边,整个屋子只有这里没被折腾坏,一双眼睛,凄迷地寻找着,终于看见有齐肩短发的黑影一点点没上眼前的白墙,撑着眼皮,怕一眨眼那人就走了。
我想你了,她苍白干瘦的手刚一碰上那形影,整片墙都黑了,夜又来了。
她爬上床把窗帘都拉开,华丽的月光如水般潺潺流走。她坐在原地偏着头,从这堵墙看到另一堵墙,从天花板找到地板,那梦里的黑影再也找不到了。
天亮了,是个晴天,紧闭的窗户将一切风和日丽、人情冷暖、繁花似锦严丝合缝地挡在世界之外。
磊子在门口敲门,“姐姐,我们出去玩吧。”
“今天周末,我们骑脚踏车去秋游。”
“阿姨,出门了,你这个死宅。”
木周听不见,她将双手抱在胸前,弄死了一只胆大包天的蚊子,蚊子肚子已经喝得饱饱地,它似乎过于自信,自信这个宿主不会有反应,一丁点血腥味钻进鼻子,她问小臂上的蚊子,是不是疼?腹部传来老鼠噬心的疼痛感,身子一偏躺在了地板上,柔缓的呼吸从鼻尖传来,你不要我了。
“整天塞个耳机在耳朵里你不怕聋了?”木周跳到她身后圈住人的脖子,将人耳朵里的一只耳塞进右耳。
听了一会儿,“你唱的啊?”
秋心自豪地点点头,“嗯。”顺手将她耳朵里的耳塞取下来,“还给我,你听不懂。”木周死活不愿意,两人在教室门口争抢着。
“你隔壁的戏子,如果不能留下,谁会和你睡到天亮,木周,木周,你会记得我吧。”咬字清晰的旋律从随身听里蹦出来,木周停在原地不能动作。
“都不押韵了。”她吸吸鼻子,想把秋心抱起来在原地转一圈。
“木周,木周,是不是生气了?”
“木周,木周,今天去我家吃饭,我妈做了好大一条鱼。”
“木周,木周,你成绩那么好,会不会当了大学生就不认识我们了?”
“木周,木周,君事多烦扰,勿将我忘记。”
“傻屌!”秋心收拾好书包冲楼下操场喊。一排男生都回了头,木周条件反射的应了声,“哎。”收回落下的球,捡起地上的书包跟在她后头。
一前一后,木周后知后觉,“我的脸都被你丢光了,下次能不能好好叫人名字。”秋心一愣,悄悄牵起她搭在身侧的手,在手心里捏了捏,一把将人往怀里带,“臭小子,你有脸吗,你丢脸,不丢的也是我的脸吗?”
木周坐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书,眼睛斜上看着镜子面前翩翩起舞的女孩,“秋心,你怎么这么好看,哈哈哈。”
秋心得意地往她身边一坐,想凑近让她看看,心里一股子小女孩炫耀的心态,不料那人又说了句,“我怎么比你还好看。”秋心一时语塞,怒瞪她一眼,某人却不识好歹地继续说着,“像我这种美人走在路上都得担心自己的安危,得买份保险预备着了。”她看着天花板,视线又自顾自地落回了书面。
秋心听不下去,一枕头砸了过去,把人憋在枕头里,终究舍不得,梁木周,我真是把你宠得无法无天了,秋心想。
“为什么我的是卧铺,你的是坐票?”木周捏着手里的火车票居高临下地质问她,两个人第一次出远门上大学。
秋心拖着行李箱,“十三车,6站台。”“在那头!”她没打算理她,木周跟在后头乖乖跟着她,默不作声,两人各上了各自的车厢,“秋心。”木周走了几步又叫住她。
“咱们家是不是真的这么穷啊?”
“不穷,别跟别人比,咱就不穷。”秋心站在路灯下,身子被白色的光拥抱着,有些凌乱地发丝结成一个个圈,泛着浅色的晕,秋心不知道木周褐色的瞳孔里装了满满的她,热烈地,虔诚地,曲折地,她在看她的整个世界。
“许秋心,那些人是搞传销的,你不知道吗?跟我回去。”木周对人对事向来不着急上火,这一次她扔了拐杖,恨不得爬到铁轨那头甩秋心一巴掌。
“许秋心别跟他们走,他们搞传销的,咱们家就那么缺钱吗?”
对,咱们家没钱,时南当时还笑她,你自己什么货色,摆在旧市场地摊廉价没自尊不求上进没有廉耻丑陋低俗的水货,别用你自己恶心的脑子意淫我。什么东西都有三六九等,你自己在哪一等,断手断脚,回炉重造。
咱们家是没钱啊,大学三年了还穿着高中的校服,整天走路上都希望捡着钱,顶着一身油烟味儿去图书馆,别人都在我两桌以外,更可悲的是,我这么穷还想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我不想看姥儿捡废品攒报纸给我凑生活费,我一天只吃一顿饭,因为我想吃肉。
我看见农民工叔叔、看见食堂打汤的老奶奶、看见路口拉二胡的老人、看见脏不拉几的黑狗,我都想去套近乎,因为我跟他们是一样的人。
人各有命,苦尽甘来都是骗人的。
文理分科的时候我就想过了,虽然我的理科不好,可是只要我努力念出来,毕业后找份好工作,秋心,土木工程很好找工作的,我可以去当建筑师,我会养你,姥儿,养叔叔阿姨,养应心。
你再多等会儿我,是不是嫌我不上进,嫌我穷,不要我了。
时南实习快半个月了,刚来的新人待遇都一样,打扫、端茶送水和复印文件,他自生自灭惯了倒也没什么大少爷脾气,拧的时候拧了点,跟同事相处倒也还行。
“帅哥,一杯咖啡。”衣着讲究的白领将手里的被子递给他,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手搭在办公桌上跟同事闲聊起来,“上次跑的那个新闻,哎哟,好吓人的咯。”
“楠姐,咖啡。”时南将咖啡双手端给说话的人,起步去换桶饮用水。
“那个女的,也就二十出头吧,多好的年纪啊,硬是被火车轧的面目全非。”
“啊,有现场照片吗?”一个年纪偏小的可爱女生抬起好奇的脑袋,一脸期待。
“看了都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了。”楠姐踩着细高跟把报纸从办公室取出一份扔在那人桌上,已经打成了黑白,那分离的四肢和头还是触目惊心,头在铁轨外,身体的中间部分已经烂得模糊了,手一半在轨道里一半在轨道外,黑色的血洒满了车轨,溅到了周围。
女孩眼一闭把报纸拿开了,自己只是看了个黑白复印版都可怖成这样,那些见过现场版的人心理素质可够强的。
“楠姐你可真厉害,还能去现场报导。”
楠姐偏了头,那是,“我可是华闻大姐大。”只是那摄影师不太争气,出了那次外景后请了年假说是得去散散心,这年头心里亚健康的人太多。
秋心鲜血淋漓的脑袋,她看得清清楚楚,本来精致可辨的五官,被连绵不断的车轮轧毁了,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哟,什么都没来得及经历,她眼睁睁看着她支离破碎,灰飞烟灭,她记得自己抱住了那脑袋,头发还在,还会流血,秋心连眼泪都没来得及流,是不是疼?
你们干嘛,别带她走,别带她走。掌心只剩了一摊干不了的血迹。
“嘭!”她撞开门,秋心的脑袋在花洒下冲水呢,“我给你擦干水穿衣服,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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