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人

烂人

骆铭今天去面试的路上，观察到了一名奇怪的女子。

他惊讶地发现，这个女孩手里握着的是一部诺基亚早些时候带笔的触屏机。当年新潮的玩意儿放在今天比呆板的按键机更格格不入，在形形色色的手机中像个孤儿。

骆铭在女孩身后的座位坐定时，女孩突然别过头，狐疑地瞥向骆铭。

然后迅速转回去。

骆铭有点儿莫名其妙，视线移向窗外。

好奇心却开始不动声色地膨胀。

他小心地向前探头，发现女孩的双手裹成严严实实的O型，手机的光亮被死死地关在了指缝间。

骆铭的动作尴尬地定了定，然后镇定地摸出手机，滑起朋友圈。

2

一路上走走停停，公交车上的过道很快挤满了人，始终没有人过来询问女孩身边被书包占领的空位。

快到站的时候，女孩抓起放在邻座的包，背在肩上，站起来抖了抖。

下车时被自己的帆布鞋拌了一跤。

骆铭跟在她后面觉得有点儿好笑，突然意识到她可能也是来面试的。

果然，女孩沿着公司的方向，径直走到了公司楼下。

女孩早早地收起了手机，面着玻璃门撩拨自己的头发，轻轻地压了压，然后快速推开门。

骆铭跟在女孩身后，耐心地等她从包里捣腾出水笔在前台桌上的面试名单上签到。最后目光落在女孩停笔的位置，发现她也姓骆。

骆铭很快在她的签名附近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3

面试时间是早上十点，他们来的格外早。空旷的过道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和偶尔走过的工作人员。

女孩安静地坐在廊道的长椅，低着头，头发垂到肩上。

骆铭注意到她不再遮掩自己的手机，好像在打字。

骆铭悄悄地打量起女孩。

女孩的帆布鞋很旧，书包也被磨得有点儿泛白，身上耷拉着一件白色体恤，牛仔裤好像有点儿不合身。

应该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吧，骆铭心里渐渐对这个女孩有了简单的印象。

4

面试过的匆忙，骆铭当下就被录用。

女孩被告知要等通知，心里明白应该是没什么可能了。

出门时女孩回过头目光对着骆铭定神，骆铭注意到了她的目光。

她叫骆紫。“骆驼的骆。”

骆铭笑意写在脸上，女孩转身离去。

5

忙完已是晚上八点，骆铭拦了辆的士准备回家。他让司机停在自己家对面的绝味，进去打包了两袋鸭脖。

出门的时候遇见了早上面试的女孩，她好像没有注意到自己，坐在电动车上对着柜子挑挑选选。

电动车把手上挂着的白色塑料袋渗出水珠，里面应该是两罐啤酒。

骆铭愣了愣，觉得有点儿似曾相识。

他想和骆紫打声招呼，到了嗓子前的声音却咽了回去。

又不认识。

骆铭快步穿过街道，拐入小区。

6

骆铭在公司里头忙忙碌碌了几个月，一个早晨进公司的时候，发现骆紫在前台旁打卡。

此时的骆铭已是公司里一个小部门的部长，而骆紫刚进公司一个礼拜。

无论如何，骆紫终于还是被录用了。

他鬼使神差地朝骆紫挥手，骆紫发现了他，对他笑。

两个人约了一起吃午饭，期间骆铭了解到骆紫是比他小一届的学妹。

聊着聊着两个人的话题就从校园生活被带偏到那部手机。骆紫把手机拿出来，骆铭第一次完整地观察到了这部手机。很普通的手机，灰色的漆被磨损后露出丑陋的斑白，屏幕发灰。

“考上大学的时候，我外婆买给我的。我挺喜欢它的，只是最近触屏不太灵了。它反光，所以我才把它给…裹起来。不然看不清。”

骆铭正要开口，骆紫突然直勾勾地看向骆铭。

“你不记得我了啊？”

“啊？”

骆铭疑惑地看向骆紫。

“我…我是学生会的，你那时候不是副主席嘛，长的又帅，我崇拜过你一阵子。”

骆紫重新拿起筷子的时候，偷偷瞥了骆铭一眼。

“有一次庆功会，你夸我好看。”

“本来我也只是崇拜你，可是你说完那句话后我就来劲了。”

“……”

“后来听说你有女朋友，我以为我差不多就死心了吧。”

“可是再后来我一想凭什么啊，大家都是人，有本事公平竞争。我就变本加厉，咬牙切齿。”

骆紫讲着讲着突然就停住了，低下头开始扒饭。

骆铭有点儿一头雾水，却心怀歉意。

“对不起。”

骆紫没有回复。

7

两个人再见面的时候是在公司的年会。

那天晚上，骆铭穿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找到了骆紫。

骆铭发现骆紫喝得烂醉。

“你怎么搞的，不会喝就别学人家，少喝点啊你。”

骆紫趴在桌上，脸红红的，隐约听到了骆铭的声音。

“我没喝多少…我就是…我就是开心。开心嘛。”

“开心什么啊你。”

骆铭歪头看向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了长发的女孩，发觉自己好像有点儿印象。

关于庆功会，关于她。

“我说你，你知不知道啊，你和你女朋友分手，得有我一半功劳。”

骆紫说得含糊不清，骆铭却听的分明。

“我那天晚上回宿舍，那么冷的晚上，你把你女朋友的生日礼物送到我们宿舍楼下，你看到了我，还对我笑。”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躲在那里，等你走远了，就偷偷把东西给拿走了。”

“就好像魔怔了一样。”

“没想到后来你们跟没事儿人一样还是好在一起，我就造谣。”

“话是我传的，照片是我P的。”

“你们果然还是分手了。”

骆铭脑袋涨涨的，很想发火，又不知道怎么向她发火。

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人。

骆紫转过头，再埋入呢子大衣里。

“对不起。”

隐隐约约中，骆铭听到了低哑的啜泣。

“你们终于分手以后，我却再没有勇气见你，再不敢喜欢你。”

“对不起，我就是一个烂人。”

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而且，我还很烂。

我势利眼，花言巧语，耍小聪明，有一副狎昵且讨好的神色。漫无目的，慌张，打退堂鼓，暗自咬舌头，夜不能寐。

我们虽然都是人，但我只是个普通人。

“我不甘心普通，这是我最普通的地方。”

我希望我能值得被人喜欢，不再较劲一句被当事人忘掉的话。

骆紫吃吃笑了起来。

“刚才领导还表扬我了呢，让我继续努力。”

8

骆铭后来的声音越来越模糊，骆紫已经没有再仔细听了。

她四处打听追随到骆铭的下落，从此往后，却不再是为了他。

骆紫咬了咬牙。

其实那天，我打的是关于你的最后一篇日记。

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