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3路午夜公交上会遇见谁

273路午夜公交上会遇见谁

文/顾小是

1

我叫刘阳，是一名深夜公交车司机。每天晚上我只开一趟273路公交，从南京路到巷子里胡同，途径12站，到终点的时候刚好是午夜12点。

到了午夜，273路上并没有几个人坐车，却没有一天是完全没有人的。

本来我也觉得时间有些瘆人，不想接这个活。但是，我前两个月刚刚失业，家里的孩子还得靠我挣奶粉钱，这两个月里，我老婆每天都会嘟囔着出去找工作，挣钱。

一天夜里，孩子和老婆都睡了，我登录上招聘网站，填上我的个人简历和期望薪资，进行筛选之后，展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份五家公司具体岗位名单，以及薪资福利待遇。

我迅速浏览了一遍，第五家公司的薪资十分诱人，一个月五千块，相比较其它几家公司，已经很好了。

我移动着右手边的鼠标，点进页面想进一步了解。

这是一家客运公司，招聘深夜273路公交车司机，每天只用出一趟车，来回一共不到两个小时。但是有一点，月月无休。

我也有自己的思考，每天的工作时间短，工资却不少，那为什么没人做。但是，我看到没有休息的时候，我稍微松了一口气，可能是别人接受不了这一点吧。

尽管如此，我还是怀疑。所以我把自己的简历发过去一份，等待着这份工作是否会选中我。毕竟，这样一份体面清闲的工作，应该不少人竞争。

我想，如果真的做了这份工作，白天还可以再找一份工作，一个月下来，可比我失业之前赚的还要多。

我一边害怕选中我，一边又期盼选中我。

我不光在网上投了许多份简历，我还买了就业报纸，每天勾勾画画，奔波于各个公司。

一周过去，找工作的事还没有任何进展。正当我已经快把那家客运公司忘掉的时候，公司的人力资源部经理的一通电话联系到了我。

“您好，我们是秦城客运公司。我在公司的网站上看到您的简历，想与您进一步了解。不知道您什么时间方便，可以来公司进行面谈。”

以我当时的境况，这无疑是我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好的好的，我今天下午就有空，那下午我们公司见？”

“好的，期待与您的见面，刘先生。”

“好的。”我尽力克制自己的激动心情，使语调听起来很平常。

我找出已经在衣柜里蒙尘许久的西装，以及刚用鞋油打亮的皮鞋。出门前还特意吹了头发。

公司不在市中心，而是在稍微偏僻一点的郊区。这没什么奇怪的。

公司看起来正规而大气，只不过有些楼角的墙皮脱落了，看得出来这家公司已经有些年头了。

公司的经理一如电话中那样热情，招呼我去了办公室。

“刘先生，我看了您的简历，您之前有相关的工作经历？”

“是的，我之前在临城做过两年的客车司机。”我毕恭毕敬地回答。

“那，是什么原因让您离开之前那家公司呢？”经理面带微笑，随和地用眼神打量着我。

“之前在临城，回家很不方便，所以这次想直接在秦城找一个本职工作。”这样既解释了离职原因，又突出了我的地域优势。我不禁为自己叫好。

经理点了点头，显然对我的答案很满意。

“这份工作上班时间是晚间22点到24点，每个月没有休息，这您知道吧？”

“我知道，只不过我能多问一嘴，为什么这份工作时间短工资还那么高呢？”我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经理哈哈大笑，“刘先生，这您不用担心，是因为来应聘的很多人都觉得时间太晚，而且没有休息，所以来应聘的人并不多，像您这样有经验的就更少了。所以啊，您就是273路午夜公交车的最佳人选。”经理向我投向赞许的目光。

“好，谢谢经理给我的肯定，我会好好干的。”

当天，我就和公司签下了合同。我觉得自己简直捡到了宝。

我回家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老婆，老婆晚上给我做了我最爱吃的糖醋鱼。

2

第二天正式开始上班。以前我也做过晚班的司机，所以这个时间段我不会很排斥。更何况，这个时间还有很多人在加班呢！

273路公交车，据我了解，白天的乘客特别多，因为其途径的站点几乎涵盖了秦城最繁华的地段。

等到午夜，人很少，也不拥挤吵闹，很静很静。

常坐这趟午夜公交的有白领，有夜班的服务生，还有一个容貌姣好，一身亮红色长裙的女子。

之所以对她印象深刻，是因为她实在太特别。让人第一眼就会记住。

那是我上班的第一天，我坐在位子上还是有些不安，毕竟是第一次这么晚开车。正当我刚把车门关上时，听见一声接一声急促的呼喊，“等等，等等！”

我想，这是最后一趟班车了。于是我又把车门打开，说来奇怪，刚才听来觉得肯定是个精力满格的小姑娘，而且她是跑过来的，应该上气不接下气呼呼直喘才对。

但是眼前出现的她完全和我的想象大相径庭。她穿着亮红色的长裙缓缓走来，看不出一丝慌乱。她的左手边带着一把红伞，更显出芊芊手指的白嫩。

想必她很喜欢红色。

“换司机了？”

“对，我是新来的。您常坐这趟？”

“我每天都坐。”

这是我和她的第一次见面。

全程我都在认真开车，纵使在等红灯的时候也是一样。

午夜12点，我正好把车停在了巷子里胡同口。她是最后一个下车的人。

她下了车以后，撑起那把红伞，悠悠地走进巷子里。我望着她的背影，觉得她是画里走出来的古代女子。

奇怪，明明没下雨。

我回到家，老婆孩子已经入睡。我洗了澡，也睡了。

后来白天，我又找了一份钟点工的活儿，这样时间还方便。

到了晚上，我再次坐上了我的位置。

“等会儿订哪家的外卖啊？我都快饿死了，”

“功夫，功夫家的，我简直大爱他家的意式拉面！”

“还有红油腐竹，凉凉的，咬一口，弹性中还带着一丝辣意，不能再说了，我口水要流下来了！”

“那我现在就订！”

咯咯咯的笑声盈满整个班车。虽是午夜，一点也不冷清。

这是三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来秦城工作，隔两天她们就有一次加班。但是尽管如此，她们仍然很有活力，每次都能听到她们三个的欢声笑语。

每次这个时候，我总会好奇，那个画里女子在干什么。有一次，我实在好奇，就在开车前假装整理背饰，偷偷回头瞄了一眼，她像是知道我要看她似的，一对眼波流动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像是能把我看穿。

我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急忙把目光收回。

三个小姑娘到了第五站就会下车，所以经常性地，这趟公交里只有我们俩。

我总觉得，她不是寻常人。

她好像对周围人没有任何兴趣。大概是因为不熟悉吧，我这样想。

3

273路午夜公交，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一个月过后，我觉得当初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我平平常常上了一个月的班，而到了月初，我的工资卡上也如愿多了五千块。

所以我的心情也格外愉悦，开车的时候还哼起了小曲。

“心情不错啊，师傅？”三个女孩子中最为活泼的一个问我。

一个月的时间已经让我们逐渐褪去陌生的感觉。偶尔也会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几句。

“是啊，等把你们送到地方，我又可以下班了。”我歪着头，回应着。

到了第五站，三个女孩带着欢快的声音下车了。车里又剩下我和那个长裙女子。

今天我心情大好，忍不住想要和人闲聊几句。趁等红灯的时候，我问，“您是做什么工作的？天天都这么晚回家？”

空气有一段长时间的沉默。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我回过头来，看向她的位置。

竟然，，，竟然！！没有人！！！！

我怀疑自己眼花，又用力揉了揉眼睛，希望并不是如此。

可是，，我的身后还是空无一人！整个车厢分明只有我自己！可是她明明没下车！！

我回过头来，突然有只极其柔软的手腕搭上来，顿时觉得一股凉气。我怔了几秒，一抬眼，她就在离我不到五厘米的地方。

冷汗控制不住地往外渗，当时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你，，你到底是谁？什么时候过来的！？”

“你不用害怕，我不是人，是鬼。但是我是只好鬼，还是个可怜的鬼。”

我觉得我的马克思列宁主义理论，科学世界观，各种人生观在那一瞬间轰的一声倒塌了！

她告诉我她是只鬼？！还是个好鬼？！我大脑的简单运算系统也出了故障，三十多年的人生经历并没有告诉我此刻应该怎么办！

我咽了口唾沫，强装镇定。

“你，，你先离我远一点，你说你是鬼？？别骗我？！我才不信你的鬼话！！你一定是在逗我，我告诉你，，我不害怕！！！”

但我的断断续续又惊慌失措的语调一定把我的恐惧显露无疑，更何况她离我那么近。

“看，你也说我说的是鬼话了，我没骗你，也没逗你，我就是个女鬼，不过也没什么好怕的，我又不会害你！”她看起来很得意。

现在的我完全已经把开车这件事抛到脑后去了，魂都要吓没了，还怎么有心思开车！

经过十几分钟的反复确定，我已经渐渐开始接受她是个鬼的事实。

果然，人是什么都能接受的，只不过时间长短的问题。

此时她已经重新坐回了她的位置，因为她看得出把我吓得不轻，从这点来看，她确实是个善解人意的好鬼。

“那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还留在人世？为什么每天都坐我的这趟公交车？难道你的家就在巷子里？我听说要是有余愿未了的话，魂魄就不会散，你是还有什么人没见，还是有什么事没做？”

我从前看过的鬼怪小说，书上都这么写的。

看书真的有用，老师说的没错。

她撩动一下她那亮红色的长裙，抬眼看着我认真的神情。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我都忘了最前面的问题了！”她一脸无奈。

还是只健忘的鬼！！

“你叫什么名字？我总不能一直叫你鬼吧，你还会坐多久我的公交车？”

“我叫阿红，我要坐多久，多久？”她迟疑了好一阵。

看得出她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我大概还会再坐一个月。因为我爱的人，他只有一个月的寿命了。他离开这里，我也就不在这里了。”

她看起来有些伤感。

“阿红，你爱的人在巷子里？”

“是。”

“阿红这个名字还是他给我起的。他说我穿红色的衣服特别美，像仙女一样。”她的眼神一下温柔起来。

“我们两情相悦，本来已经打算年底结婚，可是偶然的一次体检打破了我对美好未来的幻想。我知道了自己将不久人世的消息，我埋怨命运的不公，可是，那又能怎样呢？当我逼着自己接受这个残忍的事实，我还需要去和我最爱的人说分手。”

“刚开始他怎么也不愿意，可是我太坚持了，他说我怎么那么狠心，因为我不能为了自己，去耽误他的一辈子！”

“所以他恨我。”

阿红的嘴角抽动一下。

“后来，我走了。但是我怎么也离开不了这人世，没想到，我爱得这么深。”

“他过了五年娶的妻子。他们俩是相亲认识的，那个和他在一起的人，长得和我有八分像。我既高兴又心疼。他没有忘记我，可是这样又对他太残忍。”

“我每天晚上都来看他。我穿着他最喜欢的红裙子，来看他。”

“他有的时候像是能感应到我来到他的身边，他就睁开眼睛，看着我。”

“你是说，，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见你？？”

“当然，只有273路公交车的司机才能看到我。我也是在两个月前发现的。我想，这是我的有缘人。所以才告诉你真相。”

“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一个月后，我不会再坐这趟公交了。”

车里的显示时间此时正是凌晨零点。

她看起来有些慌忙，忙摸起手边的伞，下了车。

我示意她上来，她说:“过了午夜十二点我就不能再待在车上了。”

我看着她走向巷子里的路，感叹万千，“问世间情为何物，纵使离开人世，仍是痴心不改！”

我还是把自己的本职工作给做好吧，回过神来的我把公交车开到站点，突然觉得一阵凉意袭来，我耸耸肩，急忙回家。

回到家里，我还是不能立刻入睡。而是仔细想着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幕幕。

阿红是鬼。所以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没有人愿意来当273路公交的司机，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没有雨她还要打伞，这一桩桩，一件件，现在想起来自然顺理成章起来。

我转了个身，竟有些期待起明天的工作来。

4

正值七月，白日艳阳高照，酷暑难耐。到了夜里，合时宜地下起了淅沥的小雨。

今天那三个年轻人没有加班。我坐在公交车里等着发车时间，也是在等阿红。

她撑着那把只属于她的伞来了。像是雨巷里撑着油纸伞的丁香姑娘。不对，她是阿红姑娘。

她的善良美丽与深情，让我几乎忘了她是一个鬼。

经过昨天的坦诚交流，她看起来轻松多了。

“阿红，快上来，马上发车。”

她回我一个笑容，没说话。

“他最近睡得不好，经常心神不宁。”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可是我在听，她也知道我在听。

“他有时趁着妻子睡着的时候去到客厅里，翻看我们两个人的相册，那本相册被他藏在了沙发靠枕后面，他还像个孩子。”

“其实他每次看的时候，我也在和他一起。”

“鬼差最近总是来催我。”

“和你说说话，还挺好的，很久没有人听我说话了。”

“我要去看他了，谢谢你！”

车靠站，阿红走了。

慢慢地，半个月过去了。

阿红还会每天和我说一些她和他的故事。细碎的，甜蜜的，曾经的那些小事，阿红都记得无比清楚。

还有半个月，阿红就不会来。

我没有把阿红的事告诉任何人。即使我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

“我常常想，这样的经历，到底值不值得，毕竟两个人都这么痛苦。”

“没关系，你们马上又能在一起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他的妻子也是个可怜人。”

“的确如此。”

七月三十日。晴，夜有凉风。

三个年轻人在最后一排商量着订谁家的外卖。阿红还是坐在老位置。

距离这个月结束还有一天。不知道为什么，我竟不想这个月结束得这么快。

车停在第五站。老样子。

“明天你还会来坐坐吗？”我问。

“当然会，最近，我把我和他之间的大大小小的事和你说了出来，心底会涌动一种愉悦的感觉，我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那就好，我还不知道，我还有这功能呢哈哈，”

“真的谢谢你。”

“别客气。但是你第一次和我说的时候，说实话，我真的吓得半死！”

“哈哈哈！”

阿红很少这么笑。

车停在第十二站，巷子里胡同口。

“那，，再见。”她撑着伞，回眸一笑。

“明天再见。”

经过两个月的相处，虽然我是人，阿红是鬼，但对我来说，她已经像个老朋友了。

5

七月三十一日，晚，22:00。

阿红没有来。

我故意多等了她。可是她还是没有来，以前她从来都是准时的。

她大概不会来了。

也许是他走了，她也跟着走了。也许是鬼差带走了她。谁知道呢。

我开动公交车，今天的273路公交车，空荡荡的。

时间也刚巧，避开几个红灯，等到终点的时候，刚好是凌晨零点。

而在那个熟悉的路口站牌下，分明站着的，是撑伞的阿红。

我有点惊喜。

这种感觉就像你的一个朋友本来说好和你告别，可是她突然不辞而别，那种感觉简直糟透了！而当你垂头丧气时，她又像是恶作剧地出现在你身后，嘿，我在这儿呢！

“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说好再见的，虽然我是个鬼，那也不能食言。”

“所以，现在你要走了吗？”

“嗯，不再见。”

一如我初次见她，那缓缓的红色背影。

我像是失去了什么。

我知道，以后的273路公交车，不会再有阿红。

明天又是我发工资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