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东是大海

向东是大海

小时候因为冬天冷，不爱睡家里的床，我跟姐姐就常常跑到奶奶的土炕上睡。有几次半夜醒来，赶上在罐头厂上晚班的二姑下班回家，伊变戏法一般的从套鞋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纸包，几颗通红透亮的大山楂呈现眼前。我和姐姐便会兴奋的冲过去，拿起一颗最大的，一口咬下去，酸中带甜，甜中有酸。时至今日，姐姐还多次提到那几颗大山楂。可见童年的味道是值得一生去回味。

后来二姑出嫁，嫁到几公里外的一个村子。我记得婚礼那天爸爸喝的烂醉如泥，晚宴结束后坚持要自己骑摩托回家。为了安全起见，三叔骑摩托载着我跟在爸爸后面，不过很快就跟丢了，接下来我们在不远处的路边见到了倒在地上的车和人。我心怀忐忑地朝着地上的人走过去，看到的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大脑一片空白......所幸的是，跟之前的几次事故一样，人无大碍。现在想想，爸爸的命也是够硬，光是酒后骑车摔飞的经历就不下三次，每次都是有惊无险，受点皮肉伤而已。这也要感谢那时的路面不硬，感谢那时的机动车不多。

随后我上初中，学校在镇上，离家大约10几里，不太算远，但是要上早晚自习，加上乡下的路不好走，所以我是住校的。我恋家，不喜住外面。二姑家离我学校稍微近一点，便时不时的会让我去她家，给我做顿好吃的，住上一晚，第二天一早赶去学校：天色未亮的冬日清晨，一个矮小瘦弱的少年，脚尖努力的踮着自行车的脚蹬，迎着烈烈北风，奋力而前行……再后来，二姑生下了表弟。那个黑漆漆的晚上，借着房间昏黄的灯光，二姑小心翼翼的掀开被角，一张苹果大小的脸便展现在我面前。那时的我，紧张又新奇！

二姑夫在家里排行老五，是家里的老幺，其余四个都是哥哥。在传统思想影响比较重的农村，可以想象，二姑夫的爹妈是何等的自豪。但是草原上没有不落的太阳，在二姑生下表弟之前，二姑夫的四个哥哥家生的全是女娃。又可想象，二姑夫的爹妈是何等的沮丧。因此，表弟的出生，举家欢喜。二姑夫其实是一个文艺青年，那时去他家，房间里摆着许多书，以及笔墨纸砚。不过在农村，这些物件也只能是摆设，养家糊口需要的是实打实的气力。所以二姑家真正的营生是种菜，夫妻二人吃苦耐劳，经营着一个蔬菜大棚。记得有一年夏天，我陪着二姑给蔬菜浇水，因为缺水，要排队等井水，后来我们在田里熬了整个通宵，又困又累。庄稼人的苦，就是那种你用尽全身力气刨了一片地，精疲力尽地抬眼望去，依然是无边无际。

生活还是有了起色。二姑夫的大哥，早年通过读书离开了庄稼地，毕业后分配到了东部沿海的一座小城，多年下来也已混到了领导岗位。因为表弟算是二姑夫他们家族唯一的香火，为了家族基因的良好延续，二姑夫的大哥就把侄子的户口入到了自己的名下，同时也在那座沿海小城给二姑夫谋了个差使。于是二姑一家便举家搬到了城里生活，算是离开黄土地，到外面“享福”去了。至少老家的人是这么认为。

接下来我读大学。有一年暑假，我跟大姑一家，还有几个堂弟堂妹一起，来到了二姑所在的小城探亲，顺便旅游。该小城是胶东沿海比较富庶的一座县级市，依山傍海，风景秀丽。一大家人围坐在二姑家紧凑的老公房里，其乐融融。到了那发现，其实二姑家的生活依然艰辛。二姑夫工作的单位正是他大哥所在的电厂，单位是好，但是二姑夫的岗位属于零时工，不在编，收入也自然不能跟那些在编人员相比。二姑的工作更加临时，换了多次，不是看锅炉就是扫大街，都是一些底层的岗位。不过这些也让二姑长了见识，知道了工作还有在编跟不在编之分，而且区别很大。以至于后来我考上公务员的时候，二姑问：“有编制么？”我说：“有！”二姑便满意的点头，说真好，真好……那个暑假，一望无际的大海，劈头盖脸的巨浪，形状各异的贝壳，蛰的表弟嗷嗷叫的海蜇，还有租借来的渔船，让我们这群来自内陆的人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再接下来表弟也长大了。表弟遗传了他爸的一些文艺气息，喜欢拍照，喜欢旅游，极具浪漫。但是跟很多90后一样，由于缺少艰苦生活的历练，好高骛远，浮于云端。表弟读书不行，坚持读完了中专。后又去杭州打工，受不了苦，便放弃回家。近期又听人说到日本打工比较赚钱，便一心想去日本。只是家里人了解他的性格，一直不同意他去。有一次见着表弟，我问他：“你想去日本，知道日本在哪儿？”他说：“知道，在东边！”我说：“东边，可是大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