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芳文·F】
从东南的海上吹来一阵春风,春风的腋下夹带着一场春雨;风雨滋养后的大地,一夜之间,展露新颜。
昨日还含苞的海棠今早再见,已是大朵大朵繁盛而开;上一眼还光秃秃黑乎乎的香椿枝头,再四目对上时,竟悄悄涨红了脸颊,趴在枝头吮吸阳光,那油油嫩嫩的奶憨样,让人不禁多看几眼。
一夜之间,一眼之隔,春天,已从身后悄悄挪到了跟前儿。在如此活力多趣的春天面前,那些留在春天里的童年记忆也赶着趟儿似的,悄悄漫到了喉咙口,倘若不说出来怕是咽不回去了。
这里说的童年是我还没有升学压力,远离城市,深深沉浸在大自然里的一段时光,10岁左右的样子。那时候的春天是五颜六色的。
印象最深的是堰渠边拐角处的那棵大杏树,一树杏花粉白粉白的,是春花的先锋官,总是早早地就勾着我们一大帮小孩儿肚子里的馋虫。那棵树是队里最大的杏树,也是为数不多的几棵之一,是隔壁邻居阿成家的老树。杏儿熟时,是阿成人气最高的时候。
跟杏花一比,桃花在我心中的分量就低了许多,不是桃花不好看,而是我家有桃树,没有杏树,而且很多人家的菜地边上都有桃树,春天里见得最多的也是桃花。虽然也结桃子,但是多了就不好吃了,还是轻易得不到的杏好吃,可能是小时候没有认真吃过几颗杏吧,以至于那棵杏花树让我惦记到现在。
看腻了扎墩儿的桃花,用雪白的李花和梨花洗洗眼也是不错的,陆续登场的白色系小花里还有枇杷花,只是枇杷花站得太高,我没有亲近它的机会,况且枇杷花小,也不太引人注意,等注意到它时,已经孕育成青色的小枇杷了。
大片的油菜花田错落分布当然最耀眼的还得数油菜花,在梯田上一大片一大片地分布着,衬得春日格外明媚。油菜花以量取胜,远远看时最美;还可以调节心情,给人一种明快敞亮的感觉。一旦要穿过一大片油菜花田赶路时就会感到烦恼,驻扎在油菜花田里的小飞虫会突然成群结队窜出来,然后黏上你,尾随你,尤其是当你穿黄色衣服时。
除了这些自带花香味的缤纷色彩外,还有一抹颜色迥然不同,它既可以看也可以吃,那就是香椿芽。
听我爹爹(方言里爷爷的叫法)说,我家的老房子是平了一大块水田修起来的,因此我家老屋被梯田环绕,推开门就能看见一大块水田。沿着半月形的田埂走到水田的尽头,会出现一条稍宽的路,当然比不上城里的路,只是比乡下大多的路宽,毕竟乡下的路是给留给农人独走的,顺着这条路可以去到更高的梯田。
路的外面是一条溪水沟,平时没什么水,只有下大雨时这条沟才会奔腾起来。就在这条路的两边,有不少香椿树,挺拔的大高个儿,笔直地向上生长,大高个香椿树底下零星分布着几棵小香椿树,我母上大人说那是大树的孩子。既然是小孩子,自然是瘦瘦的,矮矮的,也就一米吧,反正比我矮多了,所以小香椿树头顶的香椿芽伸手可摘。
可我偏不喜欢这样的香椿芽,一方面是我嫌它矮,人人皆可摘,没有挑战性;另一方面是觉得离地越近的椿芽越不好吃,所以我专摘那些高高在上的香椿芽,因为不容易摘,长势很好,大朵大朵的,还很嫩。
要摘到那些拔尖儿的香椿芽,还得借用工具——竹竿。找一根长度适合的,瞄准香椿嫩芽的结,啪地一下敲打下去,任他多拔尖的香椿也只能乖乖掉落下来;有时候遇上难缠的,光竹竿敲不下来时,也会在竹竿顶端绑上锋利的弯镰刀,轻轻一割,整朵的香椿芽就只能跟随地心引力舞蹈了。
从地上、田里捡拾起刚刚打落的香椿芽,理成一顺儿,放到竹编的筲箕里,开开心心地再溜过田埂,溜回家里,满心欢喜地期待晚上的那顿臊子面。有时候从田埂那头回家时,也顺便从水田里摸起一枚当天新下的鸭蛋,在水田里捡鸭蛋比在鸡窝里捡鸡蛋快乐多了。
天黑下来前,母上大人下坡(干完农活)回来就开始准备晚上的宵夜,我在灶台下负责往灶膛里添材烧火,母上大人就在灶台上忙活儿。洗干净的春芽整整齐齐地挨在一起,随着清脆的声音,手起刀落间,春芽就成了春芽碎,再加上炒碎的鸡蛋,从坛子里摸出来的腌豆豉,还有切成丁的腊肉,最后下锅过油一翻炒,香喷喷的味道便调皮地四处勾人了。
春耕里忙碌一天后,来碗香喷喷的春芽臊子面,那真是一天当中最幸福的时刻。
春天的香椿长势是惊人的,头天刚摘走,隔两天便又原封不动长好了,傲然挺立在枝头。这样长势喜人的香椿,常给人一种错觉,莫不是前两天根本没有摘过这朵?当然这也极大地满足了好吃嘴的便利,那段时间,香椿芽随便吃。
再看看我眼前的这棵香椿树,躲在楼房的犄角旮旯里,树根底下也不知道吸的是什么,可能是城市的垃圾,阳光雨露也是捡楼房缝里漏出来的一点,环境恶劣倒没有影响它生长,只是我不想摘取,哪怕轻轻探身就能摘到。
我还是喜欢长在乡野的,在枝头恣意摇摆的,高高在上的香椿,只是那些举着竹竿打香椿的快乐时光,回不去了。
又一夜,香椿告别了红褐色的嫩芽,开始绿油油茁壮成长,它再也不用担心被人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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