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城

1、

C姑娘突然告诉我，她的老师给她讲了一个故事。一个让她很感动的故事。

彼时我正在听直播。

隔着手机和网络，一个二十来岁的粉丝姑娘，大抵是有唱歌天赋的，被那个网配社团的策划组安排了上麦唱歌。姑娘说一四年，她高考假期，那个社团出了两首原创曲目，她循环了整整一个假期。她特别喜欢这个社团，经年之后居然还能在周年庆上表演节目，非常紧张。

说完之后开嗓。

天籁一般空灵干净的歌声就这么浸入了我的耳朵。

C姑娘长长的一段文字发过来，字里行间，我一大股情绪涌上。C姑娘还在解释，这种情感，真的很诚挚。

我想诚然，因为我大概已经在脑海里幻想出来了一幅画面，银色的月光下，篝火前，一个瞪着眼睛害臊的藏族小伙，一个羞涩又大胆地表白自己爱意的汉族姑娘。

我问C姑娘，后来呢？

她说，没了，这个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我笑说，真美！

2、

几年之前，陈霖是个导游，带昆明到中甸的路线。

这条路特别长，路过了大理，丽江……山花一般可人的白族姑娘，热情奔放的艳遇之乡，相较于去大理和丽江，少有游客还特意绕道去中甸。毕竟那里已经靠近藏区了，该看的滇西风韵已经看尽，再走都是高寒山路和脸颊边两片红痕的藏区姑娘，实在称不上多么美不胜收。

但陈霖觉得中甸这个地方还是不错的。也许是真的偏远，来这旅游的特色不是滞留在古镇咖啡店里填明信片，也不是一头扎进酒吧里咿咿呀呀纸醉金迷。

中甸物价低，旅游业小有名气却不挣多少钱，来了客人往哪家户的帐篷里一带，那户人家三十几块钱一壶的青稞酒酥油茶拿出来待客，十几来个姑娘小伙站在舞台上唱歌跳舞，藏区的民歌其实挺欢快好听的，表演的人儿又质朴又热情。主客都看得开心，烤肉食物都上了桌，有兴致的跟着当地人去跳舞，爱喝酒的藏家老爹陪你喝到散席……总之，尽兴。

当然了，要是被丽江到香格里拉的四五个小时的车程绕得没精神头玩或者直接就高原反应玩不了了陈霖也有法子应对，直接打包送旅店或者医院。要不机场直飞昆明吧，反正是旅途的最后一站了，该走的总是要走，前后一两天罢了。

陈霖这一次带队来中甸呢，照例先去了独克宗古城和大转经轮。坐车坐了四五个小时，老实说，一整队人都有点意兴阑珊了，只有几个相互认识约着一起旅行大学生还兴冲冲地跑到大转经轮前去合影。

“哇，好大啊。小陈姐，它能转吗？”一个女生问陈霖。

“能啊，不过要好多人一起使力才行。”陈霖回答。

“真的啊，那我们来试试。”又一男生听罢立刻就兴奋起来，吆喝着大家一起去转经纶。

微风拂过，一片笑声中，黄色的大经纶被大家齐力推动，缓缓转了起来。陈霖还走在远一点上坡的路上，那一刻，总觉得像是什么神佛也能看到众生的欢乐与祈祷，再拂动起经纶，把福泽洒向普罗大众。

黄昏下，蓝天白云，经纶叮咛，极好看。

玩了一阵子就接近晚上了，众人都饿得不行，但陈霖还是乐呵呵地告诉他们，晚上有非常精彩的保留节目。那些热情的大学生便极捧场地期待着她要带他们去的地方。

“马上就到了。你们喜欢帐篷吗？今晚我们去帐篷里吃饭。”车子到之前，陈霖解释了一下。

“是进城时候看到的那种在草地里的帐篷吗？”苏瑶问她。

“比那种还大，但不是在草原上。”陈霖算是买了个关子，因为他们去的帐篷是特意招待游客的，很大，吃食、表演，篝火一应俱全，但不是居民住的那种。

“在城里？”

“嗯，去到了就知道了，还有当地人的表演呢。”陈霖又道：“不过他们都是当地的孩子，不怎么懂汉语，所以，如果你们双方出了什么问题，得告诉我，我来帮你解决。”

“不会汉语？我的天，那他们就是藏民了？”原本还挺期待地听着陈霖讲解的那几个大学生突然就都呆愣住了，不是不知道进藏区旅游很容易造成冲突矛盾，老实说，一听待会要见到的藏民可能都不会讲汉语，连那几个胆子大的男生都有些担心了。

“也不是都不会讲，店主人是会一些的。而且我也会啊，我是说，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我帮你翻译就行啦。这边的孩子都挺淳朴的，不会主动惹事。”

“对啊，对啊。刘超你不惹人家就好了。待会看到好看的藏族姑娘可别搭讪啊，轻了，人家顶多也就当你是流氓，要是一不小心看上你了，拽你进帐篷去结婚，你就在这呆一辈子吧你。”一个外向的姑娘指着队伍里长地挺帅的一小伙开玩笑道。

“哈哈哈……”众人笑倒。

等大家到帐篷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西南部落日很晚，此刻七点多些，太阳早落山了，但周围还只是黑蓝色的光，隐约地能分辨出天地间的景物。那个所谓的大帐篷搭在一个空旷的大院子里，院子进去是一片空地，空地上直接架上了要烧的木柴，从大城市里来的游客看到这种原始的篝火还是挺新奇的。

一个穿着藏家服饰的中年男子在帐篷门前看到了他们，大笑着迎来了上来，一边弓身举手摆了个欢迎远客的手势，一边说了一句藏语。

陈霖解释说，这是帐篷的主人，跟他们说“吉祥如意”呢。这四个字在藏家向来是迎客的标志语，听着还有几分耳熟，一下子就炒热了气氛。

主人家带着众人朝帐篷里走。那大大的帐篷才现出了原形——里面是木头建的大饭厅，一半是饭桌一半是舞台。

藏族这个民族向来也是能歌善舞的，那主人家刚引客入席，便有人端了青稞酒给走在最前面的男士敬酒。主人家汉语混藏语地说了些习俗礼仪，好酒地游客也爽快地照着藏家的习惯端着酒杯先敬上苍，再敬大地，才一饮而尽。

主人家见众人饮完又满上一杯，客人们一边喝酒一边入座，舞台上也上来了许多表演的客人，歌舞开始，酒席也开始了。

3、

落地长水之后，苏瑶是很期待这次旅行的。无论是大理，丽江，还是神秘的香格里拉，文艺青年之中，不乏对云南这个美丽的旅游胜地的赞赏。苏瑶也是文艺青年，她把这次旅行归纳成了一句话“寻找最质朴的美。”

同行的江燕汐说她胆子大，因为她是那种背个包买张票就敢出门旅游的人。江燕汐是在昆明念书的大学生，这次的旅游团，她们一行有七个伙伴。

苏瑶和他们一般大，旅游的经验却丰富得让人咂舌，也因为历史记录太过拉风一下子就和这群学生熟络起来，成了一个团伙的。

苏瑶偶尔拍拍写写，连不怎么记得住游客名字信息身份的导游陈霖都记住了她。还说挺佩服她的。

其实苏瑶心里还是不觉得自己真的能胆大到什么程度，虽然说是一个人旅游，好歹没到昆明之前就报了团，每次出行也都规规矩矩的。至于一个人说走就走什么的，可能真的是她太文艺了吧。

总喜欢走，喜欢在走到的地方尽可能的感受当地的美好。

独克宗古镇被称作月光城，夜里月光洒在小镇上，亮亮的，静谧又祥和。

苏瑶来到这的第一眼就喜欢上这里了。那是还没有进城时候看到的风景，柏油路上，大巴车匀速六十迈不到，路两边是绿意盎然的高原草地，大片翠色之中点缀着几个帐篷和几群牛羊。流着鼻涕，脸蛋绯红的藏家小孩穿着半旧的红裙子追着玩闹。

那种响亮地、自由地笑声像是一阵阵轻风，悠扬地沁入心底。

苏瑶真的很喜欢那种感觉，仿佛是和让人敬畏的广阔地高原上的风景融为了一体，神圣又质朴。

所以，听到导游陈霖说能去帐篷里吃一顿饭，还能看当地人表演，苏瑶当真挺期待的。

而且如愿的，这一项行程十分符合心意。

舞台上的歌曲表演才歇下来，另一阵欢乐的琴声已然响起。

“嘿……哟……”藏家小伙的吆喝声似乎是从身后传来的，一同现身的，是几个少年手里扶着哈达跳跃着站在了身前：“扎西德勒。”

吉祥如意，他们一边祝福，一边伸手把哈达送了过来。

他便是这样出现在苏瑶眼前的。半蹲着身体，手上挂在洁白的哈达。

他似乎是极其害羞的，脑袋微低，眼睛盯着地面。

苏瑶愣愣地朝他靠近了一些。

他把手朝上举，哈达绕过了苏瑶的脖子。

那一刻，他们离得很近。苏瑶看清了他的模样，很周正，棱角分明，眼睛很大，鼻子很挺，皮肤偏麦色，高原上的人大多不白。

如何来说，苏瑶觉得他是极特别的。一双眼睛写满了纯朴干净。尤其是献完哈达朝着苏瑶咧嘴一笑的样子。

笑容能显示出很多很多，比如这个男人是有多纯真。

一眼，大概就能从芳华到迟暮了吧。

苏瑶看到他的这一眼，足以惊艳她小十来年的过往岁月，他纯粹而真实的笑容让她过去看到的所有人暗淡无光。

他笑着收了手，脸色微红，羞涩地倒退着离开，去到了舞台上，欢乐地跳起了藏舞。

他的身影像是愉快的鸿雁，明晃晃的笑容让苏瑶挪不开眼睛。

表演结束后，苏瑶几乎是兴奋地找到了陈霖：“小陈姐，我遇到我的真爱了！”

苏瑶蹩脚地形容着他的笑容，他的样貌。并表示，她一定要告诉他，此刻的心动和爱恋。

酒席过半，主人表示大家可以去庭院里看篝火，再一起围着跳舞。陈霖和江燕汐都是一脸揶揄，她们寻思着找到那个人之后如何促成一段奇妙的缘分。

“苏瑶你快看看，是不是他。”江燕汐走到苏瑶身边说道，她的身后，那个男孩静静地站着。

“这是阿朝，你的男孩。”陈霖笑道：“那个，他听不懂汉话，所以……我得给你当翻译了。”

“啊……”苏瑶有点愣，他，他……他连汉语都听不懂，那自己如何告诉他，她有多喜欢他？

阿朝似乎感受到了苏瑶的烦恼，虽然不知道为何却觉得是自己犯了错，笑容里多了三分局促。

其实陈霖姐姐找他的时候，他是非常非常害羞的。陈霖说一个女孩喜欢他，要向他表白来着。

就是眼前的陈瑶吧？

南方的姑娘是真的很好看，皮肤很白，眼睛水汪汪的，浅色的毛衣搭配褐色的裙子，看起来又时尚又漂亮。他从未被这么可爱的姑娘表白过，心里很激动。

“嗨，你好，我叫苏瑶。我……我很喜欢你，就，特别想，认识你。”苏瑶道。

阿朝看着陈霖翻译，脸色在于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变红，笑容越来越大，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伸出手挡在了嘴边。

“呀，他好羞涩啊。”江燕汐在一旁晃苏瑶胳膊。

苏瑶心道：我也很害羞啊，我是一个女生啊。

阿朝对她说：“谢谢，很开心认识你苏瑶。你的名字很好听，我，会好好记着的。”

苏瑶又说：“我……我，我不知道怎么来说。阿朝，我可能，已经爱上你了，我知道很荒唐，我才见你第一面，可是，有些事情就是这么神奇。”

围观的两个人都傻了，苏瑶急切地说了一大段炙热地告白，可是，这个，该如何回应呢？

阿朝：“……”

阿朝愣了，惊讶地看着苏瑶，笑容渐渐消失，羞涩都忘记了，眼睛却瞪得很大。藏语里的爱很难表达，可这个民族其实并不羞于表达爱意。就像阿朝也不讨厌苏瑶一样。

可是，如果苏瑶说的，是那种特别神圣的爱意，那对于阿朝来说便是太不可思议了。

出生在独克宗的阿朝，很少有接触到小镇以外的人。身边的姑娘和他一样，脸色红红的充满着高原山区的质朴。她们也许也有对他表达过好感吧。

却不会像眼前的苏瑶这样，他见她的第一面，她如此大胆又炽烈地说：“我爱你，最神圣的那一种，男女之情的那种；只用看一眼，我便爱上了你。”

“燕汐，该走了。”刘超在远处喊她们。

“呀，苏瑶，我们得走了。这边的行程就要结束了。”陈霖有点不大好意思地说道。

“瑶瑶，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江燕汐问道。

要走了吗？苏瑶想，半个小时前她爱上了一个人，再过一会，她们的缘分就要结束了。

谁要爱上旅途中遇到的人啊，匆匆一眼的缘分。

可她爱他，从未有过的爱。

爱情不分时间的，他有多好。别人还在质疑她是在玩笑，他却单纯地选择相信。

“哎呀，小陈姐，你问阿朝要一下联系方式吧。”

“啊？”陈霖愣住了，要联系方式做什么，他们还有未来吗？还要保持联系吗？

“阿朝，你能和我保持联系吗？”苏瑶急忙道，眼里却泄了丧气。

“苏瑶，我长到这么大，连独克宗都没有离开过，我很羡慕你们，走过很多地方，见识过很多。”阿朝留了电话，并且说了这句话。

他还在笑，仿佛在说，苏瑶，很高兴认识你。

他没说，苏瑶，再见。即使江燕汐已经拉着苏瑶走了。

苏瑶绝望地被江燕汐拽走，频频回头的她看到的还是阿朝的笑容。

4、

凌晨两点，苏瑶又给陈霖打了一通电话，她本想给阿朝打的，可是她没办法和听不懂汉语的阿朝交流。

苏瑶哭着对陈霖说：“小陈姐，他真的是我的一见钟情，我很想和他多有一点交集，真的！”

“后来呢？”我问。

C姑娘说：“没有后来了，这个故事结束了。第二天陈瑶就回昆明了，下午六点直飞湖北，回家。”

好吧……

这是一个好故事，不是？

后记

耳机里，主持小哥哥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温柔很温柔，因为他说：“粉丝小姐姐是真爱粉啊，一四年的时候，我还没有入社团呢！”

我抬头看着自己床铺上的绿色床帘，复习周气温超级冷，我在宿舍宅着背书宅了好几天，几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做，也没有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事情发生。

C姑娘给我分享了一首歌，不用点开都知道，歌里必然是高原藏族的那种气息。

她说她很难从这个故事里出来，那份一闪而过的真情，陈瑶的不愿放弃，和她浓郁的爱。

这个世上有很多人，有很多真挚的爱意。

我想说，如果爱情存在并且有意义，那么不仅仅是给旁人感动吧，缘身在其中的你成为一个幸福的人。

如果，很不幸，这份爱情无处安放。

那么，带着遗憾忘却吧。只假装，从不曾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