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巧揭穿季泽的骗局
七巧低着头,沐浴在光辉里,细细的音乐,细细的喜悦……这些年,她跟他捉迷藏似的,只是近不得身,原来还有今天!
可不是,这半辈子已经完了,花一般的年纪已经过去了。
人生就是这样的错综复杂,不讲理。
当初她为什么嫁到姜家来?为了钱么?不是的,为了要遇见季泽,为了命中注定她要和季泽相爱。
她微微抬起脸来,季泽立在她跟前,两手合在她扇子上,面颊贴在她扇子上。
他也老了十年,然而人究竟还是那个人呀!他难道是哄她么?他想她的钱,她卖掉她的一生换来的几个钱?
仅仅这一转念便使她暴怒起来。就算她错怪了他,他为她吃的苦抵得过她为他吃的苦吗?
好容易她死了心,他又来撩拨她,她恨他。他还在看着她。
他的眼睛,虽然隔了十年,人还是那个人呀!就算他是骗她的,迟一点发现不好么?
即使明知是骗人的,他太会演戏了,也跟真的差不多罢?
季泽道:其实呢,我这房子倒不急,倒是咱们乡下你那些田,早早脱手的好。自从改了民国,接二连三的打仗,何尝有一年闲过,把地面糟蹋得不成样子,中间还被收租的、师爷、地头蛇一层一层勒啃着,莫说这两年不是水就是旱,就遇到丰年,也没有多少进账轮到我们头上。
七巧寻思着……
季泽道:“你那田要卖趁早就得卖,听说直鲁又要开仗了。”
七巧道:“急切间你叫我卖给谁去?”
季泽顿了一顿道:“我去替你打听打听,也成。”
七巧耸了耸眉毛笑道:“得了,你那些狐群狗党里头,又有谁是靠得住的?”
季泽把咬开的饺子在小蝶里蘸了点醋,闲闲说出两个靠得住的人名,七巧,便认真仔细问起来,他果然回答得有条不紊,显然他是筹之已熟的。
七巧虽是笑吟吟的,嘴里发干,上嘴唇黏在牙仁上,放不下来。
她端起盖碗来吸了一口茶,舔了舔嘴唇,突然把脸一沉,跳起身来,将手里的扇子向季泽头上滴溜溜掷过去。
季泽向左偏了一偏,那团扇敲在他肩膀上,打翻了玻璃杯,酸梅汤淋淋沥沥溅了他一身。
七巧骂道:“你要我卖了田去买你的房子?你要我卖田?钱一经你的手,还有得说么?你哄我,你拿那样的话来哄我,你拿我当傻子!”
七巧隔着一张桌子探身过去打他,然而她被被潘妈下死劲抱住了。
潘妈叫唤起来,祥云等人都奔了来,七手八脚按住了她,七嘴八舌求告她。
七巧一头挣扎,一头叱喝着,然而她的一颗心直往下坠,她很明白她这举动太蠢,太蠢,她在这儿丢人出丑。
季泽脱下了他那湿濡的白云纱长衫,潘妈绞了毛巾来代他揩搽,他理也不理,把衣服夹在手臂上,竟自扬长出门了。
临行的时候向祥云道:“等白哥儿下了学,叫他替他母亲请个医生来看看。”
祥云吓糊涂了,连声答应着,被七巧兜脸给她一个耳刮子。
季泽走了。丫头老妈子也给七巧骂跑了。
酸梅汤沿着桌子一滴一滴朝下滴,像迟迟的夜漏,一滴,一滴……一更,二更……一年,一百年。真长,这寂寂的一刹那。
七巧扶着头站着忽然掉转身来上楼去,提着裙子,性急慌忙,跌跌跄跄,不住的撞到那阴暗的绿粉墙上,佛青袄子上沾了大块的淡色的灰。
七巧要在楼上的窗户里再看他一眼,无论如何,她从前爱过他。
她的爱给自己无穷的痛苦,单只是这一点,就使她值得留恋。
多少回了,为了要按捺她自己,她迸得全身的筋骨与牙根都酸楚了。
今天完全是她的错。他不是个好人,她又不是不知道。
她要他,就得装糊涂,就得容忍他的坏。她为什么要戳穿他?
人生在世,还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吗?归根究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假作真时真亦假。相信就是真,不相信就是假。
七巧终究还是明白季泽是用花言巧语算计她的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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