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吃老家的冷面了。
每一个徐州人对于冷面恐怕都有定期馋虫上涌的煎熬感受吧。其实,冷面也不是什么山珍海味,珍馐佳肴,就是非常普通非常简单的一种小吃,但是一出了徐州就吃不到,连不正宗的都没有。
记忆里最好吃的冷面还是赵庄镇高中校门外的那唯一的一家冷面,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一脸的冷若冰霜,连接钱的时候都没见她笑过。她终日地寒着脸,仿佛被学生们欠了冷面钱,可是学生们虽穷,一碗冷面还是犯不着赊账的。冷面卖冷面,倒也应景。
说是冷面店,其实就是路边支起的一个小棚子,外面罩着一整块厚的蛇皮塑料布,这是小吃摊子的标配装修,里面的座位很有限,记忆中好像就是两张小桌子,四五个小马扎,被那冷脸女人收拾得干净清爽。靠棚子门的位置生者两个煤球炉子,上面各坐着一口大钢筋锅,一口烧着热水,水滚了就再浇上一大勺子冷水,这是烫冷面的水;另一口翻滚着一只母鸡,这是冷面的浇头汤。汤自然是不够浓的,就是用一只母鸡吊个鲜味,那一只鸡吊出的汤也许要用两三天,谁知道,不是每天都能在汤里看见母鸡,汤少了,就再加水煨着。那母鸡被长久地煨炖着,却并不卖给食客,因为这冷面价钱很低廉,学生们也很困窘,怕没有谁舍得吃一碗鸡腿冷面,所有卖冷面的老板怕也都不知道一碗鸡腿冷面如何定价,因为就没这么吃的!一般就是5毛钱一碗小份的,够一个女生中午一顿的;1元则是大碗,常有男生这么豪气地吃。有时谁交了好运气,碗里会翻出一小块煮得苏烂的鸡皮,油脂早就化尽,吃在嘴里竟是香美无比。
每次都纳闷那一整只母鸡给谁吃了呢?也许是那女老板的儿子?也许是她的老公?也许是她自己。
那冷面有什么神奇之处呢?我反复回忆,还是觉得没有,不过是从一个桶里抓起一把泡发好的冷面,丢在开水大锅里,一双长筷子快速地翻搅几下,不会超过5下,然后迅速地捞起在空碗里,再撒上一点子切碎的橙红色的咸菜,再从汤锅里浇上一勺子已经淡得吃不出鸡味的清汤。于是,好了。
有没有香菜呢?有没有青蒜末呢?有没有香油和香醋呢?记忆里似乎没有,可在味觉上又觉得没有这些能好吃吗,可是记忆里就是那么一碗清汤寡水的冷面。冷面条条柔顺地卧在碗底,隔着清汤诱惑着学生们,只要筷子搅起来一下,香味就扑鼻了,而在外乡的任何一碗豪华的面里都不会闻到这样的味道,这样的亲切的可爱的香甜的味道。我和同桌总会在中午放学的间隙到那小棚子里,一人一碗小份的冷面,吃得呼噜噜总嫌不过瘾,但是生活费有限,每一餐饭钱都是算好的。所以每次我和同桌吃完小份的意犹未尽地离开小鹏子时总会不约而同地许愿:下次我一定请你吃一碗大份的。
后来有没有吃大份的呢?记忆里没有印象了,估计没有,不然那样的奢华怎会不记得呢?
用餐的唯一不快意是那女老板的冷脸,于是我们总不怀好意地猜测,估计又和老公吵架了,或者和婆婆吵架了,或者和妯娌吵架了,或者和邻居吵架了……
其实那女老板五官是很漂亮的,皮肤白白的,细细的,薄薄的双眼皮,薄薄的粉红嘴唇,紧抿的小嘴角,光洁的鼓鼓的额头,秀气的小鼻子,细柔的头发,身材也是偏于苗条,终日泡发冷面的手指甚至都是细长白皙的,总之怎么看也不像个苏北乡间女人,那五官与冷飕飕的气质竟像有些上海女人的做派。于是,我们在吃了许多碗小份冷面而看不到她一次笑脸后,在学了鲁迅的《故乡》知道了“豆腐西施”杨二嫂后,索性给她一个外号:冷面西施。
三年高中毕业,就离开了赵庄镇,那小棚子里的冷面也就很少吃到了。后来高考不理想,到县城中学复读,距校门外的几百米之地的午门桥倒也有卖冷面的小摊,更是简陋了,连棚子也没有了,只是一把黄色大油纸伞撑起的小摊子,一张破陋的小木桌子,几个小马扎。我们几个同从镇上高中来的同学常在中午不怕走了几百米的路而到这小摊子上吃一碗1元一份的冷面,也不分大份小份了,就是常见的那种大海碗满满地装起一碗,还是橙红色小咸菜,不过似乎多了香菜,味道也很好吃,但是却是另一种好吃,跟那个“冷面西施”的不是一个味道。
后来呢?后来离开县城,离开老家,到了南京,冷面就更难吃到了。偶尔回乡,种种繁忙,竟也没有机会到那高中的校门口,到那小棚子里,去再吃一碗小份的冷面,就算吃10碗大份的也不再是奢侈的了。可是竟真的没有相宜的机会,因为我们放假的时候也多是高中放假的时候,学生放假的时候,也是那女人的冷面摊歇业的时候。
似乎有一次,伙着几个老同学到那镇上高中的门口特意绕了一趟,好像冷面还是卖着,可是学生们太多,正在饭点,竟不能挤进去一尝。远远地看见那女人还是动作麻利地低头捞着冷面,脸上仍是冷冷的仿佛被欠了钱。我们停下来看了一会,带着亲切的笑意,她没有看见我们,就算看见了,恐怕也不认识我们曾在许多年前吃过她的冷面吧。
许久未见的老同学聊起天来,总还是在最后加一句: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去赵中门口的西施那儿吃冷面去!
什么时候呢?这话又已说了好多年。
冷面西施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