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外婆

作者: NN行文 | 来源:发表于2024-07-17 07:32 被阅读0次

    妈妈总说起她在家做姑娘的年月。我猜她是想念外婆了。

    外婆很能干。所有人都这么说。她有宽大的骨架,身量不小,看起来很有气势。她穿大码的鞋,走路飞快,走过的地方咻咻带起一阵风。听大舅说,有一次她去集市,为抄近路选择了走田埂,又走太快了摔进田里。她麻利地爬起来拍拍身上,没事人一样。她回来笑着讲给大舅听,大舅吓出一身冷汗。那时候她已经六十多岁了。

    外婆生了七个儿女,妈妈是第五个。可能外婆也没料到后面还有两个孩子,妈妈的小名就叫阿满。“满”在家乡的语言里是“最小”的意思。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已经长成同样粗壮骨架的三十多岁的妈妈总被外婆“阿满”“阿满”地喊着,在我小时候看来有着割裂的反差。妈妈在外婆那里受到的宠爱从小名也可窥见一二。

    外婆的儿女多,孙辈更多。表兄妹们曾仔细计算过,在外婆七十大寿的时候,孙辈和曾孙辈有三十六个。而三十六个(外)孙子(外)孙女,她带在身边或帮带过的孩子超过一半。我听外婆说过,她没上过学,认的字全是在扫盲班里学的。不似很多老人在独自出远门时会有些发怵,外婆第一次去广州帮大姨带孙子,也是她的第一个曾孙,就是独自去的。她说,看路标路牌就可以,不认识的字多,但是人还有一张嘴。嘴里就有路。

    因为孩子多,孩子们的辈分年龄差也是悬殊。大姨家的女儿,我最大的表姐,比我最小的舅舅年长。大表姐的女儿,比小舅舅的女儿年龄也大。于是,我最小的表妹早早成了“毛毛姨”,“毛毛”在家乡话里就是宝宝的意思。

    妈妈对外婆也很孝顺,经常给外婆带她爱吃的,妈妈常带的是一种咸话梅。每次在同一家店里买,她说外婆就最爱吃那一种。有时候我也好奇到底是谁更爱吃。妈妈也爱吃那个话梅。她一回到外婆的身边好像就变回一个小女孩。小时候过年过节跟着妈妈去外婆家,对我们来说也是快乐的时光。

    外婆家有很多好吃的。多子女多孙辈,外婆对每个孩子的好反映在孩子们长大了给她带回来的吃食上。子女孙辈给她买的美食成堆地放在她的房间里。而这些好吃的,更多地进入了更小的孙辈的肚子里。在外婆家吃的蛋卷,黑芝麻糊,麦片,奶粉,味道都好极了。

    长大了的孩子乐意给外婆带好吃的,外婆自己也很会做美食。

    我现在还记得外婆做的“白片”。这是一种我不知道官方名字的美食,不知道在家乡话外它叫什么。白片大概是大米做的。米磨成粉,粉兑水成糊……具体做法我不清楚,外婆做这个的时候我年龄还小,注意力也从没在怎么做成的过程上。只记得做好的“白片”圆圆的一片片,像衣服一样被晾在横着架起来的竹竿上,随风摆动煞是好看。白片可以湿吃,也可以干吃。晾干是为了保存更长时间。而如馋猫的孩子根本等不到干的时候。一片圆圆的白片直径大概二十厘米,吃起来Q弹不粘牙,舌上留下淡淡甜甜的大米清香。外婆过世后,我在家乡市场上偶尔见过干的白片,湿的白片却是再也没吃到了。我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己的记忆有没有出错,因为外婆做白片的次数不算多。可是湿吃白片的味道却是一辈子难忘了。可能是很复杂的做法吧,外婆这个手艺,子女孙辈一个也没继承到。

    外婆会做烟茶。外婆家在茶山上有几垄茶树。我唯一的采茶经历就是和外婆一起。她带我认清哪几垄是自家的,告诉我不要摘到别人家,要摘嫩的叶尖。长长的嫩叶掐下来放进竹编的篓子里。当我和表姐摘的叶子才盖住篓子底部的时候,外婆已经摘了满满一篓了。新鲜的叶子采回来,通风萎凋,熏制,揉捻,干燥。外婆揉捻叶子的双手劲道有力,手法熟练老道。做好的烟茶分到了各个儿女家,儿女孙辈们又可以喝到熟悉的茶的味道。妈妈就有在饭后泡一大杯绿茶的习惯。

    外婆家屋子后面有个大菜园。去外婆家吃饭,食材大都出自她的菜园。我们小孩子时常被叫去薅葱拔蒜。我对葱蒜的认知是在外婆家的园子里启蒙的。盛夏里,细细长长的缸豆垂在藤架上密密麻麻。瓜架上开了黄色的花,蜜蜂嗡嗡地飞。空隙里,我喜欢扯根黄瓜洗洗就吃,新鲜的,咬一口清脆。

    菜园边垄上栽了桃树。桃子成熟后嘴巴尖翘,青里透红。长大后在琳琅满目的水果店里看到,原来它叫“鹰嘴桃”。桃子通常是端午节前后成熟。端午节妈妈带我们回外婆家。童年的端午节记忆,于是很多时候也是和外婆家的鹰嘴桃的味道联系在一起的。园子里还有橘树和板栗树。橘树矮小粗壮,板栗树高大繁密。不像现在,随时想吃的水果旋即能买,没有时间概念,去外婆家吃想要的果子是要看时节的。

    外婆年轻时候的营生是摆摊。外婆六十多岁的时候,她还在赶集赶庙会地摆摊,很少错过人多热闹的每一场集会。我小时候在外婆家里见到过她的货物。农村家庭里日用的袜子,内裤,秋衣秋裤,毛衣毛裤是她赶大集的货品,香蕉,苹果,梨这些水果则是用来赶庙会的。我也陪外婆出过摊。那时候我五六岁的样子。货品摊子是用大的门板架在几条长凳上形成的长桌。桌子上铺一张暗红色的厚布。红布上摆放货品。外婆把它们摊放地整整齐齐。她很少大声吆喝叫卖。每个来买货的人都看着和外婆很熟络。外婆的声音洪亮,妈妈倒是遗传了她这点,骂起我们来自带喇叭音效。外婆和来摊子前的阿姨嬢嬢们热情地唠着家常,我时常看到她往已经装好的袋子里再塞一双丝袜,接着两人你推我搡,然后别人留下刚买的小东西匆匆走开。有在集市上买了重物提不动又还想再逛一逛的人,要把东西寄存在外婆的摊子,外婆也从不推辞。回头取东西的时候,外婆的记忆也从不出错。她总是笑吟吟的。我常遗憾妈妈没有继承这一点。

    小时候从外婆家离开,外婆总是偷偷给我塞20元或50元,轻声说给我买本子买笔。外婆给很多孙辈都悄悄塞过的吧。而这些钱,很多就来自她的小摊。而这些小摊,也补充了外公做木匠微薄的收入,在以前艰难的岁月里养大了这么多的儿女。也是因为小摊,外婆来往进货倒货的经历,让她在去往散向全国各地的儿女孙辈的城市的时候从容不发慌。

    外婆过世很多年了。如今,我做了妈妈,我的妈妈也成了外婆。我像妈妈念叨做姑娘的日子一样怀念自己在娘家的岁月。而我还有很多时间带孩子多回家看看妈妈,就像妈妈带我们去看外婆一样。

    我在离家八百公里的地方想念妈妈,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怀念外婆。我不担心,那样充满活力的外婆,不管在哪一个世界,她的爱从来都是充盈地洒向周边,她的身边也一定围满了爱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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