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像一口漏了底的大水缸。浅的时候空欢喜,深的时候,也是空欢喜。不得不承认它终究是狡猾的,仿佛它总会给人希望,以为它清澈地可以度量。
我用三四米的距离,来揣测一段人心的深浅。被推下山崖不算什么,即便借一个江河湖海倒进来,也只是造了一个假象,还是一个原封不动的破水缸。人心没有错,错的是偏要琢磨。
剑鞘崖的风没有颜色。黄的花不摇摆,白的雪不飘零,物与物之间都是独立并保持清醒,既然分了彼此,附和也就毫无意义。
我也毫无意义。我和世界保持了一段很短的距离,三四米远,却遥不可及。
能空师父走了,村长也没了踪影。我是一个连自己都不愿提及的过去,被留在一个绝境山洞里。洞里的夜色要深一些,毫无光亮可以窥探。眼睛和耳朵都失去了讯息,没有了拔剑峰,也没有了自己。我所听到的万物喧哗,看过人心复杂,都是白日里真切的妄想。
见过了纯粹的黑,再也无心那白。
我在洞里坐了整晚,索性闭上了眼睛,世界再没有黑白分明,自然也不清楚过了几日。起初还感觉到饥饿,过了许久就没了感觉。对岸的背包里有足够的干粮,可我就要饿死在离它三四米远的地方。
我在虚脱中不曾睁开眼。黑暗是通向自由的入口,我走到这里,穿了过去。
这是黑白混沌的灰,依然什么都没有,自由是这里随手可得的东西,我站在灰色世界的中心,我想往前看看,心念一转,就到了前面最远的的地平线,可我还是这个灰色世界的中心,更远的地方又有一条地平线。我突然发现近处和远处失去了意义,时间在这里没有熟悉的表现形式,包括未来,还有过去。
这是我一个人的世界,像一个游魂无声无息。我四处乱窜,在每个出现的地方肆无忌惮的笑,像是放风的狗在撒尿。我正撒欢,却瞥见眼前一个忽明忽暗的人影,那是黑色的光影勾勒出的线条,毫无细节,却又如此熟悉。
“鱼儿?!”我像被突然掐住脖子的公鸡,笑声噶然而止,试探着发问道。
黑色的光影闪动着,像是随时都可能熄灭的烛火。混沌的灰色有了动静,包裹上来,想要把这黑影驱逐出去。
鱼儿挣扎着,来不及留下只言片语,她左手的光影托着一本书,右手在上面快速地书写着,每一笔都似要用尽全力,僵持了许久,才写到将近一半的位置。
争斗也接近尾声。鱼儿似要支撑不住。我心中焦急,冲上去扒那层灰色的皮。触手虚空,我的加入毫无用处。在黑色光影消散的瞬间,她将书递到了我手里。
我不懂这灰色世界的秩序。她是如何进入到这里?我又发了疯地四处乱窜,期待她能留在某个角落里。
这里依旧什么都没有。我发疯一样开始破口大骂。我不知道该诅咒谁,骂这冥冥中自有天意,骂这玄机无缘无故让我遭遇。
我骂了个痛快。开始看手里的那本书,它有灰色的浆布封面,上面写着《四十二章经》。我心内暗暗祈祷,别是我见过的那本。我迫不及待翻到鱼儿最后停止的书页。
出家沙门者,断欲去爱,识自心源,内无所得,外无所求.......
《四十二章经》的第九章,再往后就是蜡纸空白,鱼儿还没来得及写完。这是拉姆念的那本经书,原来是鱼儿写的。
我正思索间,手臂上出现了一个黑点,正是咬我那只离魂蚂蚁,这蚂蚁毫无畏惧,堂皇地爬到了经书的空白页,然后定定地朝我看过来。
我懂了它的心意。“砰”的一声,合上了手里的经书。
我从自由里退了回来,睁开眼睛。山谷里又是晚上,我困在剑鞘峰已不知时日。黑夜像心里装的一面镜子,照出来的都是自己。经书的事情扰乱了心绪,渗到这黑暗里,我开始怕了起来。
对面的拔剑峰来路上有一些动静。我循着声音望去,天幕黑的浓重,并没有被这响动吵醒。我在夜色里适应了很久,渐渐看清有一两个光亮闪动,一会又不见了。只是那声音越来越近,朝着我的方向而来。
不知是福是祸。突然又有点庆幸这三四米的距离。
亮光终于出现在了对岸,模糊的光影里隐约两个人影。这两人停止了说话,借着灯光四顾搜寻。我躲在山洞里,不敢暴露自己的气息。
突然听到几声狗叫,这是村长在呼唤我。我正要答应,那灯光直直照了过来。
“你没事吧?”
对岸传来的,竟然是袖袖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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