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飞过云端（纪念我们的初中三年1998-2001）（20）

　　施晓晴家的大圆床实在太大了，还有她家的房子，装修得像宫殿一样。可是奢华如此，施云却只感到害怕和阴冷。

　　这一夜，大人们都在为姑妈守灵，施云和施晓晴还有一个小表妹只得留宿在施晓晴家的豪宅里。

　　“姐姐，床好大。半夜的时候，鬼会不会爬上来？”小表妹嘟囔着。

　　“瞎说！你乖乖睡觉，鬼就不会来找你。”施晓晴恐吓着小表妹。

　　然后，小表妹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施云睡在中间，她睡不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姑妈的遗容。

　　“姐，你看了姑妈最后一眼吗？”施云问施晓晴。

　　“看了。她嘴巴没合上。”

　　“她有话想说是吗？你说，她变成鬼了，会不会来找我们说话呢？”

　　“施云，你觉得世界上有鬼吗？”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那就闭上嘴巴，睡觉。”

　　“我，我，我睡不着。我，我，我害怕。”

　　“其实，我也害怕。”

　　“姐，你也怕吗？可是在学校你不是大姐大吗？你应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啊！”

　　“你真是个猪头！”

　　“为什么这样骂我？”

　　“在学校是装出来的，笨蛋！”

　　“装出来的？装得天不怕地不怕吗？”

　　“嗯！”

　　“其实，你是懂得害怕这回事的对吗？那你怕什么？我看你常常逃课，打架，闹事，你一点都不害怕老师批评，也不怕学校开除你，那你到底怕什么呢？难道，你怕鬼？”

　　“不是。”

　　“那你怕什么？”

　　“我怕我爸妈会离婚。”

　　施晓晴说完，长叹一口气。也许，对于十几岁的孩子来说，离婚真的是比鬼更可怕的事。此刻的施晓晴全然忘却了亲人离世的悲痛，离婚在她的心里比失去亲人更让人觉得恐怖。

　　“你还记得我小时候的家吗？”施晓晴问。

　　“你是说你妈妈单位的宿舍？”

　　“对啊，那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就挤在一间宿舍里。”

　　“嗯，我还记得。那时候，你爸妈的大床放在客厅，电视机和茶几也在客厅。我们每次去你家玩，都坐在你爸妈的大床上看电视。”

　　“对呀，后来，我上学了，我爸就用木板给我隔了一个小房间出来，他还专门给我坐了一个书桌，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爸还会木匠手艺。”

　　“大伯的木匠手艺是谁教的呢？”

　　“他说他小时候上学总是逃课，偷偷跑去家具厂，看木工干活，然后就偷偷学会了。”

　　“大伯好聪明啊！”

　　“是啊，我爸给我做了好多小玩意，木头的手枪，木头的小茶具，木头的小汽车。总之别的小孩有的，他都会给我做出来。”

　　“姐，其实你的童年很幸福啊。”

　　“对，我的童年很幸福。但也只是童年幸福。后来宿舍拆了，我们搬进了楼房，我爸那么聪明，做生意又有头脑，很快就赚了大钱，于是我们又从楼房搬到这里。”

　　“都不知道我多羡慕你，可以住这样的独门独院。”

　　“这叫别墅。”

　　“哦，原来这就是别墅啊。在我们这小县城里能住别墅的人真的不多呢。我只知道，我们班上有个叫杨钊的男生，听说他家住的是别墅。”

　　“可是我宁愿一家三口挤在宿舍楼里。吃饭挤在一起，睡觉挤在一起，上厕所总是比赛，看看谁能先抢到厕所。”

　　“为什么呢？现在多好啊。这里这么豪华，好像宫殿一样。”

　　“哼，宫殿！古时候，皇帝不喜欢哪个妃子了，就会把她打入冷宫。我现在住的就是冷宫。”

　　“冷宫？不过呢，你家确实太大了，是有一点点阴冷。我总觉得角落里好像有人在看着我。”

　　“对啊，我跟你有一样的感觉。我常常一个人在家里，爸爸总是在忙，不回家，妈妈经常出去打麻将，也不知道她几点回来。我就一个人看电视看到深夜，然后就觉得角落里有人在看我。刚开始我会害怕，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有时候，我真希望角落里有人，也许他们还能陪陪我，这样或许家里就没有那么冷了。”

　　“姐，你是怀念小时候的家吗？”

　　“当然是。那时候的家是温暖的，那时候的一家三口从不缺席，现在的一家三口是永远不齐。我已经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爸爸变得不归家了。妈妈说，他在外面有好几个家。”

　　“晚上姑妈的告别仪式上，我看到大伯了啊，他还帮忙打理了。大伯母也在，我们的亲戚全部都到齐了。”

　　“哼，呵呵呵呵呵······”施晓晴忽然冷笑起来。

　　“姐，你吓死我了，笑得那么阴森。”

　　“你不觉得好讽刺吗？全部到齐？只有在葬礼上，家里的亲戚才能全部到齐。如果不是大姑妈去世，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我爸。”

　　“也许，大伯他真的很忙······”

　　“今晚我见了姑妈最后一面，但是过了今晚，我真的不确定还能见我爸几面。”

　　“姐，你这样是不是太悲观了呢？别信大人的话，他们常常骗我们。”

　　“不是骗人的，是真的。我爸妈会离婚。不是现在，但是，也不会太远了。”

　　“我爸妈也经常说要离婚，一吵架就说离婚，到现在不也没离吗，我都习惯了。”

　　“我爸妈的情况和你爸妈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不就是吵吵架，说离婚，严重一点就打一场架，哭哭闹闹，过几天就和好了。”

　　“他们不可能和好了。因为我妈生不出孩子了。”

　　“什么？生孩子？现在不是计划生育吗？超生是要罚款的。还要开除公职。”

　　“哼，罚款，开除，对于我爸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就想要一个儿子。我现在明白为什么我小时候他总是做手枪汽车给我，因为这是男孩子喜欢的玩具，他根本就是喜欢儿子，他就想生儿子。”

　　“那大伯母就别上班了，再给你生个弟弟，大不了就交罚款，大伯有的是钱。”

　　“没用了，我妈已经生不了孩子了。很多年以前，我爸还在单位上班的时候，我妈有过第二个小孩。但是那时候两个人都有单位，也害怕被开除，就偷偷摸摸藏着掖着，还是希望能侥幸生下来。”

　　“可是生下来不就露馅儿了？”

　　“生下来就送去乡下，寄养在亲戚家，大了再接回来。可是后来，单位还是发现了，捉我妈去医院堕胎。那孩子堕下来就死了，我妈说，是个男孩。”

　　“就是大伯心心念念想要的儿子。”

　　“是啊，那件事对我妈打击很大，自那以后，她身体就不好了。前些年又得了严重的妇科病，医生说她子宫里长满了瘤子，最后连子宫也切了。”

　　“什么？切了子宫？大伯母她没有子宫？子宫就是女人生孩子的地方吗？”

　　“胎宝宝长在子宫里面，子宫都没有了怎么怀宝宝？初二的生物课上会教你的。你不知道这些也很正常。”

　　“姐，你平时都不上课，怎么对生物课这么熟悉？”

　　“我妈没有子宫了，所以我很想把子宫这个器官了解清楚。现在彻底明白，我爸妈和好是不可能的了。”

　　“生个儿子真的那么重要吗？”

　　“对我爸来说比一切都重要。他搞大了我家保姆的肚子，他塞钱让医生帮忙看性别，当他发现是个女孩，他立刻让保姆堕胎，然后给她一大笔钱，把她赶走。在他眼里，儿子就是一切，我和我妈还有那个保姆的性命，一文不值。”

　　“姐，我不知道原来你的家事这么复杂。我看到大伯母和我妈打麻将的时候有说有笑的，没想到她和大伯已经走到这种地步。”

　　“哼，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我爸远比你想象的复杂。对于他的温暖记忆，已经不多了，现在能想起来的全都是令人伤心欲绝的事，所以我不想多说。至于我，你别担心，我每天开心得很，对了，我又有新男朋友了。”

　　“不是法院院长的儿子吗？还是初三的学长？”

　　“都不是。”

　　“那又是谁啊？”

　　“一个，小混混。”

　　“小混混？姐，小混混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天天打架闹事，好可怕！”

　　“你懂个屁！会打架才有安全感。在他身边，就没人敢欺负我。他打架的样子帅呆了，一脚就把人给踹飞！”

　　“他会不会影响你的学习？”

　　“我还需要学习吗？你都说了，我爸有的是钱，混到毕业，他出钱给我买个高中来读不就行了。还用你操心！”

　　“我是说，他经常去学校找你，会给你带来不好的影响吧？”

　　“切，少见多怪。我们班主任还要看他几分脸色呢。就你喜欢瞎操心。对了，你有没有谈恋爱啊？老实交代！”

　　“没有没有。”施晓晴忽然一转话锋，把施云问得面红耳赤，谈恋爱几个字在这宁静的深夜显得格外刺耳，施云听了心怦怦直跳，吓得她睡意全无。

　　“那，有没有喜欢的男生？”施晓晴不松口，继续追问。

　　“没有没有。”施云极力掩饰。

　　“没有？我怎么听说······”

　　“啊？你听说什么？”

　　施云的心恨不得跳出来，她此刻极度紧张，好像秘密马上要被人识破。可是思前想后，施云并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自己喜欢初二四班的叶康，包括马梦瑶。那施晓晴究竟听说了什么呢？

　　“你怎么魂不守舍的？你的身体都在发抖。你怎么了？不舒服？你没事吧！”

　　“我没事。姐，你到底听说什么了？”

　　“我只是听说那个叫赵刚的男生在追你。有这回事吗？”

　　“没有，瞎说。他只是问我借本书。那不叫追吧。”

　　“别以为他是学生会主席，就觉得他优秀。学生会的都是混混。离他远点，你是个好孩子，要洁身自好。”

　　“学生会的都是混混吗？”

　　“反正都是不搞学习的人在学生会做事。那个赵刚，就是跑步厉害，没其他特长。反正，离他远点。”

　　“哦，知道了。放心吧，就算喜欢，我也只喜欢学习好的男生。”

　　施云说完这句话，暗自欣喜了一番，好像总算为喜欢叶康找了一个正当的借口。那么以后，就可以冠冕堂皇地继续偷偷喜欢叶康了。

　　“呜哇···呜哇···”一旁熟睡的小表妹忽然坐起身来大哭。

　　“怎么啦，怎么啦？”施晓晴和施云争相安慰。

　　“我做了一个噩梦。我梦见姑妈跟我说话······”

　　“姑妈说了什么？”施晓晴着急地问。

　　“她说她不想死······呜哇······我害怕，我怕鬼······”

　　施云和施晓晴互相对望一眼，也许姑妈真的很留恋这个世界，她不想走得如此匆忙，连一句遗言也没留下，所以她的死的时候，嘴巴都没来得及合上，她一定还有好多好多事要交代。她的儿子，她的丈夫，她的家事，她想要说的太多太多，她对这个世界还有太多不舍。

　　然而，她如此留恋的世界和家庭，却是施晓晴不喜欢的。因为她不是她爸爸想要的儿子，她叛逆，任性，胡作非为，她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自我救赎，只有这样，她才不会觉得孤独寂寞冷。

　　世界就是如此怪诞，不舍的人匆匆走了，无望的人却冷漠地活着。她还要眼睁睁地活着忍受家庭的支离破碎。

　　施晓晴让施云和小表妹互换位置，小表妹睡在两个姐姐中间之后，终于停止哭泣，渐渐睡去。

　　这样的夜晚早已让施云无法安眠。她想了很多很多，关于过去，关于未来。

　　不过，想起现在的时空里还有叶康，她的世界便是晴空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