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回国了?”
咖啡店的休息日,除了当值的川下先生与我的呼吸声,店里寂静的可怕。
吧台与顶灯都没有开,暗淡的光线如同一杯浓稠的黑咖啡。
而我们正无声的沉溺进去,说不清是更兴奋还是更消沉。
“是,我打算继续完成摄影师的梦想。”
川下先生的手指在动。
尖尖的、锋利的爪子遇上木质长凳,一落下便入木三分,再抽离出去就留下一个浅白色的坑点。
“怎么办?”
他先生苦笑着
“我已经完全将你当成朋友了。”
我克制住一遇到痛苦的事就想扯头发的坏习惯。
他不动,我也不动,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摄影师很好……”
川下先生似乎终于缓过神来,他抬起头,用澄澈明亮的双目凝视着我。
“对一些人来说,梦想是立足于生理需求、安全需求、尊重需求之后可有可无的奢侈品。但对另一些人则不一样,不能为梦想而奋斗对他们来说就如同一个能够行动的瘫痪者,一具行走的尸体。剥夺了他们的梦想就像拒绝为豢养的人类提供淡水和食物,必将痛苦的死去——因为他们已经将理想变成了生理需求。”
“我会为你而骄傲。”
我努力的在与地心引力做斗争,绝不答应小泪珠的妥协。
“做梦和想象都是特别轻松的东西,但实现是一件很痛苦的事。说不定我坚持着坚持着……就放弃了。”
我觉得自己能说出这种话来,都已经辜负了他的骄傲。
我深深的低着头,看着空气里弥漫飞舞的尘埃。窗外阴阴的天光与我们第一次在咖啡馆相识的天气很像。
“我大概没有和你讲起过这个故事吧。”
一张印有咖啡店logo的雪白纸巾分开尘埃与混沌朝我递来。
“我为了赚路费,曾在旅居欧洲的那段时间加入过一家马戏团。那家马戏团颇有名气,每次巡回演出都一票难求。让所有人为之疯狂的原因是团中的菲茨先生,它是一只罕见的白狮。能骑摩托,能走钢丝,能跟着音乐跳伦巴,还经常会和小朋友互动,搞些趁他们不注意抢走冰激凌或是爆米花的恶作剧。当然最拿手的还是他一边后空翻,一边跳过十五个超小型火圈。当时我负责担任魔术师助手,也曾问过他练就如此绝技是否有什么技巧。他想了想这样回答。”
“我出身于一个马戏世家,小的时候我问妈妈:怎样才能成为马戏团里的明星?我以为她能交给我一些只有她才知道的家传绝活。然而她只是这样和我说——永远在下一只狮子来之前,跳过火圈。”
我忍不住把菲茨先生母亲的话在心里默念数遍。
“谢谢你。”
川下先生摇摇头,表示不用与他客套。
“说实话,我也有去中国旅居的想法,不过可能得过几年。于我而言东京的修行还没有完成。到时候我也许会去拜访你。”
“真不错。”
我挂着眼泪毫无预兆的笑了。
“那么川下先生的中文名字就由我来取吧。”
川下先生也笑了。
“在下真是荣幸之至。”
我琢磨片刻,伸出手指沾了沾竹筒杯中的麦茶在桌上写了一个“方”字
“我本姓‘施’,就取一半做‘方’。不过嘛……”
我用掌心抹去“方”字头上一点。
“这一点请川下先生允许我私自留下做个纪念。”
川下先生好奇的打量桌上的汉字,我把这个字的意思解释给他听,又一笔一画的重复写了好几遍,直到他表示彻底记住。
“真是个好姓氏。”
黄金色的眼眸眯成一条弯弯的缝隙,川下先生由衷的赞叹。
我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摸向他的背部,触感像棉,像云,像蒲公英的种子,像一切不真实的东西。
真想把你缝进枕头里。
最后的最后,我这样想。
我骗了川下先生
我并没有去当摄影师。
我是一个被困在平庸里,故作潇洒的混蛋。
我又结束了平庸的一天,这周而复始宛如复制粘帖的日子已经持续了三年,唯一不同的是回家时我绕了远路,毫无目的的寻找个什么地方放松一下混乱的大脑。
偶尔间看见原本是家理发店的街角,突然换了霓虹灯招牌。
“夜行……咖啡馆?”
我目瞪口呆的念着招牌上的店名,身体被意念驱使推开了玻璃门。
玻璃门折射出的反光随着角度变化慢慢褪去,有什么东西展开矫健的羽翼,拍打间使得店里灯光一暗。
“你好”
他落在店门前正对着的松木站架上。
“我叫万川。”
双目炯炯犹如永恒旋转着融化的液态黄金。
“万水千山的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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