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角兽之歌 10
小老头之死：一粒尘埃的落地
“我不过是这个时代的一粒灰。”他躺在那张破旧的沙发上一脸哀戚地对我说道。
这是小老头临终前的一夜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对见面以来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第二天早上，队长照例来到他的沙发前喊他上班。
“嘿，小老头，醒醒，该上班了！”队长不耐烦地催促道。
可是他躺在沙发上没有反应，闭着眼睛，嘴角扬起一丝浅浅的微笑，那笑容里隐隐约约流露出一丝嘲讽的意味。
“靠，这家伙不会死了吧？”队长回头看着我们笑着调侃道。
“没准真有可能。”大胡子面色凝重地说道。
我留意到队长脸上的笑一点点隐退，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紧张。
“嗨，醒醒！小老头，该上班了！别睡了！”队长说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脸，然后触电般地急忙缩了回来。
“靠，凉透了！”队长神色慌张地惊叫道，他额头上都渗出了冷汗。
他死了，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停止呼吸的，大概是在凌晨三点左右。讽刺的是，直到死，他还是无法得到安宁，被人催促着去上班。但这一切于他而言已无关紧要了，工作不是活着的目的，享受人生才是，你们都搞错了。他嘴角残留的那丝颇有嘲讽的微笑仿佛在向我们证明这一点。
如他所盼望的那样，这粒浮荡在这个时代的光芒下的灰最终找到了自己的归宿，选择了尘埃落定。他曾悲苦一生，终归安宁。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小老头没有亲人。无奈之下，队长只好自己出钱将他的遗体送到火葬场火化，虽然队长没说，我们心里都明白，这钱是从他的工资里扣除的，这听起来过于讽刺。
那天上午，队长给我们放了假，因为我们要去参加小老头的葬礼。
我们遵照队长的指示，排成整齐的一排，脱帽致哀。
“你怎么就这样死了？怎么就没和我报告一声就自己决定了？你才40岁，还能工作好多年，怎么就早早就结束了？唉，可惜了！为工作而生，生得光荣。为死在岗位上，死得伟大！”队长一脸忧伤地说道，他的话听起来有些孩子气。
我们默默地听着队长的哀悼，我相信，这话，小老头如果能听到，大概也会为队长的通情达理而感激涕零，痛哭流涕一番吧，只可惜，他再也听不到了。
小老头的死给我内心极大的震撼，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人死，名人的死，可见诸于报纸，新闻媒体。而普通人的死，就无人得知了。他们的死，如同春夜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待到太阳出来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是这个时代的一粒粒尘埃，在阳光的照耀下旋转，起舞。他们的一生显得过于悲壮。他们默默地躺在时代的巨轮下，耗尽全部精力撑起了这个时代。等待筋疲力竭之际，默默将肩上的担子交给自己的子孙，他们别无选择。这粒尘埃的遁逝，没有人会在意，只有历史会发出一声微弱的叹息，一粒尘埃而已。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嚼着夹生的米饭，就像吃沙子一样，我失去了胃口。我试图感受他临终前所忍受的那种饥饿，可是无济于事，我毕竟不是他，无法做到感同身受。
“他是自愿饿死自己的。”大胡子吃了一口碗中的米饭，看着我说道。
“他为什么要那么做？”我停下口中咀嚼的动作呆呆地看着他问道。
“也许他是看透了，我只是猜测。”大胡子说道。
“看透什么？”我追问道。
“这漫长的虚无，这人生无尽的荒诞，无聊的重复，这被体制化的生活。他想到了逃离，而不是对抗。”大胡子一脸凄苦地对我说道。
“一定要采取这种极端的方式吗？”我惊讶地问道。
“至少这是他的选择，我们理应尊重。”大胡子咬了一下嘴唇借着说道，“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哈姆雷特的名言。”
我愣了一会，陷入了深深的沉默里。
“孩子，这里不是你的安乐窝，最好早做选择，要么堕落为行尸走肉，要么…破壳而出。”他说完，站了起来，从我面前离开。
下班后，我坐在外面台阶上抽起烟来。
“你为什么抽烟？”坐在我旁边的一位女士看着我问道。
“因为无聊，精神上的无聊。”我淡淡地回答道。
“你呢？”我反问道。
“因为寂寞，肉体上的寂寞。”她注视着我回答道，深邃的目光仿佛能越过我这道墙捕捉到那永无边际的黑暗。
“绝大多数人凭借着经验活着，无论是自己的经验，还是从别人那里借鉴而来的经验，那是属于意识的范畴，而意识受阻于物质。”她说完，捻灭了手中的烟头。
我抬头注视着她的身影，就像圣徒仰望圣母一样满怀虔诚之心。
“你忍受过越多深沉的苦痛，你才能享有越多热烈的幸福。”她看着我说道，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然后转身离去。
我独自坐在那里，缓缓地吐出嘴里的烟圈，然后抬头凝视着乳白色的烟圈在随着夜风轻拂缓缓弥散开来，它将从这饱受苦痛折磨的人间飘往另一个充满永恒幸福的国度，那轻盈洒脱的姿态如同生命消逝一般简单自如，了无痕迹。
和小老头一样，我不过是这个时代里的一粒尘埃，而这粒尘埃倾尽一生精力不过是为了在阳光下自由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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