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灵狐

作者: 晏濯尘 | 来源:发表于2017-03-04 23:12 被阅读345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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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玖禾/作品

我出生在龙城门外五十里的青崖石子寨,那里有近百户人家,大多以押镖为生。

寨子里素来有习武的风气,谁家要是添了娃娃,养到四、五岁左右便会送去东寨口的青台石阁,找池赫师傅学武。

池赫师傅是寨里最厉害的镖师,据说有他押镖,方圆五里贼人不敢近身。

我八岁上青台石阁。八岁之前,我一直是病殃殃的,严重的时候,连头都抬不起来。寨里的郎中诊来诊去也瞧不出我的病,只是说过不了十岁我便会让老天爷给收了去。我娘天天哭,把眼睛都快哭瞎了,邻居见我一直不好,便对我娘说:

“你家伢子迟早要被老天爷爷收了去,倒不如送上青台石阁,叫池赫师傅给练练。”

于是我娘狠了狠心,把我从床上拖起来,给我这个将死之人洗了身子换了衣服,便送上了青台石阁。

说来也奇怪,刚上青台石阁的时候我还病的睁不开眼,是被人拿竹筐挑上去的。池赫师傅一见我这副鬼样子便正色瞠目大吼了一声:

“小兔崽子!吃空老子!还不起来干活!”

我心里一惊,竟自己挣扎着从竹筐里爬了出来,扶着墙哆哆嗦嗦站立在了一旁。

过了三五日,我能开口讲话了,还能颤颤巍巍地端着饭碗扒上半碗饭。

又过了小半个月,我竟变得活蹦乱跳,和常人毫无分别了。

我娘依旧是天天哭,不过这次不再是哭我福薄命短,而是哭着赞颂池赫师傅的大恩大德了。

我在八岁生辰那天行了拜师礼,与此同时,也认了池赫师傅做干爹。我笨手笨脚地端着茶水,毕恭毕敬地给我干爹敬茶,我亲爹和娘倚立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池赫师傅放下他那沉甸甸的大烟袋,一巴掌拍在我剃得锃亮的脑袋上,叫了一声:“好崽子!”

我在青台石阁开始了习武生活。每天清晨四点半起床,从青台山山脚到山顶来回跑五十趟才能吃上早饭。然后练功,一直练到能看着星星。我虽然已经恢复了元气,但毕竟病了八年,身子骨弱得不行,每次都是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在最后面。再加上我八岁才上青台石阁,比同期四、五岁的弟子早窜些个子,所以他们休息时,喜欢一边向我丢石块一边起哄地喊“傻大个子!”每到这时候,我干娘–––池赫师傅的大婆娘就会跑出来,抄着劈柴刀扯着嗓子大骂:“小兔崽子们活腻味了,当着老娘的面欺负我家干崽子!”

每次吓跑他们之后,我干娘都会慈爱地摸着我的头说:“别怕,干娘给你出气。”她的劈柴刀架在我脖子上,我好怕她手一抖在我脖颈上划个血口子。

我爹出事了。据说是押镖的时候,马车轧在石头上翻了,他和货一起滚下了山崖。等人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断气了。我爹十五岁押镖,三十多年来从没出过一点岔子。没想到这次直接把命给送了。

爹下葬的时候,娘已经有了八个多月的身孕。她哭得昏天黑地,几次差点晕了过去,邻居看不下去,哭着劝她:“云峰娘,云石已经去了,你再这样哭下去也得出事,你好歹也为这肚里的孩子想想,这是云石留给你的种啊……”

下葬的时候,工匠们刨坑,刨到一半竟刨不动了,拿手向下扒了两下,竟发现了一个精致的汉白玉小石门,凿开石门,有人向里瞅了一眼,惊叫道:“哎呀呀,不得了!老云家祖坟旁竟住着一窝小畜生!”

众人探头进去,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那小石门后,是一间汉白玉砌成的小石室,几个毛茸茸的小家伙挤成一团,蜷缩在角落里,惊恐地望着外面。狭小漆黑的石室里,它们的眼睛闪着骇人的绿光。

有胆大的人伸手想抓一只出来看看是什么,谁知他刚把手伸进去,那小畜生就猛地一缩身子,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

“狐狸!是狐狸!”那人吓得忙把手缩了回来。

在我们寨子,狐狸是不祥的象征,更不要说祖坟旁出现狐狸窝了。

我娘一听那窝畜生竟是狐狸,哭得更是惊天动地了:“都是这狐狸惹的祸啊!在我家祖坟旁安窝,害得我家云峰病了八年,现在又克死了当家的!”

“这狐狸,太不祥了!迟早会让全寨人遭殃的!”

“是啊!必须要除掉这些祸害!”

“留着迟早会害人!一把火烧死它们!”

“对!烧死它们!”几个壮汉子开始起哄。

“云峰,你过来!就由你来放火!”邻居的老伯说。我一愣,吓得退后两步,连连摆手。

“你这孩子,怎如此胆小!你家祖坟出的事,不由你这个长子动手,难道要我们旁人来?”

我登时吓得脸色煞白,要我放火杀这窝狐狸,简直是要我豁出命去。

我娘见我这般害怕,抹了一把眼泪说:“云峰如此害怕,想是受这狐狸的折磨太久了。你们不要逼他,就由我来放火,除了这窝祸害!”

说罢,她接过火种,一步步向那窝狐狸走去。

“你们害我家云峰,又害当家的,今日烧死你们,为我当家的报仇!”娘咬牙切齿地念着,目光如炬,手中的火把劈啪作响。

那窝小畜生想必也嗅到了危险,开始嗷嗷狂叫。

娘手中的火把逼近了狐窝。“住手!不能烧!”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喊叫。我回头一看,是池赫师傅和干娘。池赫师傅一边大声叫着“不能烧”,一边向我们跑来,他的婆娘跟在身后,跑得气喘吁吁。

可是已经晚了,火把已脱离了娘的手。火苗一下子窜了上来,填满了整个狐窝。里面顿时传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

池赫师傅见此场景,气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双目瞋得滚圆,大胡子不停抖动,他狠狠地捶打着地面,对着天吼叫道:“作孽啊!这是灵狐,烧不得啊!”

突然,从熊熊大火中飘起一丝黑烟,只见那鬼东西向上窜了窜,然后悄悄绕到娘身后,“嗖”地一下钻进了娘的身体。娘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便倒了下去。

“云峰他娘!云峰他娘!”众人顿时乱作一团。没人去管还未下葬的爹,更没人管坐在地上不停吼叫的池赫师傅,大家七手八脚地把我娘抬回家去。

那天晚上,我实在睡不着,便起身想出去溜达溜达。我笨手笨脚地翻墙跳出青台石阁,蹑手蹑脚地在黑暗中摸索着,七绕八绕,竟鬼使神差地绕到了我家祖坟。

黑夜里的坟地真是骇人,四下寂静无声,只有不远处停在枯树枝上的山鸦不时发出一两声瘆人的叫。

爹的棺材还停在那里。祖坟旁的大火已燃尽。夜光下,隐约可见一层枯草的灰烬。空气中,还弥漫着被烧烂了的皮毛的味道。

我借着月光摸索到了那个小石门,探头进去,里面漆黑一片。我“唔唔”地朝里叫了两声,突然,里面出现了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绿色的光!

“啊!”我惊吓地坐在了地上,那绿东西竟循着我的声音扑了过来!

我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吓得不停地向后挪动,那东西瞬间便扑到了我身上,它绿油油的眼睛就架在我鼻子上。我本能地拿手一挡,它在我的手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那是被野兽的獠牙刺穿身体的感觉。“啊啊啊!”我疼的嗷嗷直叫,拼命甩着手,想把它甩下来,谁知它越咬越紧,越咬越紧,我感觉自己手上的肉快被它咬下来了。

就在我疼到快受不了的时候,它松了口。只见那黑影抽搐了几下,便从我手上掉了下去,摔落在地上,便一动不动了。

我胡乱摸了个小木棍,轻轻戳了戳它,它毫无生气。

难道,死了?我抱起它,它的身体还有一丝温热。我脱下上衣,把它包裹起来,过了一会儿,它的身体开始一点点变冷,我忙把它抱在怀里,让它贴着我的胸口,想用我的身体温暖它。可它还在不停地变冷,没过多久,它竟变得像块石头一般寒冷。

不要死啊。我抱紧它。好冷。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向下掉。我为什么哭了?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抱了一个什么东西。

就这样,我抱着它,不知过了多久。等我再醒来时,天已大亮,周围站了一圈人,他们是来葬我爹的。

“你们说,这孩子是不是让狐狸给吓疯了?”

“你们别再说了,昨晚他娘疯叫了一夜,最后生下来个畜生。唉,这孩子也怪可怜的,刚死了爹,家里又有人狐妖上身……”

我一脸痴傻地坐在地上,光着上身,上衣不知哪儿去了。我为什么会睡在这儿?我记得昨晚我……

突然我感觉手里好像捏着什么东西,打开一看,是一团雪白的毛。

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呆坐在那里,直到池赫师傅和干娘赶来,把我接回了青台石阁。

回到青台石阁后我才知道,昨晚我娘生了。产婆在我娘房间忙了一夜,我娘嚎叫了一夜,孩子始终未见出来。后来娘的嗓子嚎得发不出声,再后来竟咳出了血。我二叔守在房外,听着房里的惨叫,急得把墙扣出了一个窟窿。天边泛白时,终于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此时娘已累到气若游丝。产婆乐呵呵地抱起婴儿,谁知一瞥见那婴儿的容貌,产婆竟惊得差点脱了手,她尖叫一声,如掉了魂般匆忙放下婴儿,连脐带也没来及剪,撒腿便跑出门去,任谁拦也拦不住。

我叔婶好生奇怪,进屋一看,只见我娘血淋淋地躺在那里小声呻吟,那婴儿就在她旁边,小腿一蹬一蹬,嘴巴一张一合,想要哭却发不出声音。走近看,只见那女婴身上生着浓密而短小的青黑色毛发,脸色半青半白,眼睛细小,鼻子细长,活脱脱像极了一只……狐狸!她睁开眼睛看着惊愕的叔婶,那双细小的眼睛竟在昏暗的房间中发出绿色的光。

二叔倒吸一口冷气,他押镖这么多年,走遍大江南北,从没见过这样的婴孩。他抄起床边的剪刀,一下剪掉脐带,然后抓起那婴儿拿衣服胡乱一裹,便向门外走去。

婴儿想必被他弄疼了,扯开嗓子尖声啼哭起来。娘挣扎着坐起,把手伸向那个她拼了命生下来的孩子。

“小叔叔,把孩子还我……”她啐出一口血痰。

二婶哭着拦她:“大嫂,就随他去吧,那不是孩子,是只狐狸啊!”

娘哭了两声,突然一翻白眼,抽搐了几下便没了生气。二婶一看,只见娘身下不断涌出大量血水,拿手在娘鼻下一试,竟已然断了气!

再说二叔,抱着那狐狸婴孩跑出屋门,一时不知该往哪里去。

他使劲裹了裹包婴孩的衣服,生怕被旁人给瞧见了去。要不埋到祖坟去吧,也算是给大哥一个交代。他如此想着,便转身向祖坟的方向走去。谁知走了不过几十步,便撞见了池赫师傅。

池赫师傅见他行色匆匆,便问道:“云山,你作甚么?”

二叔不想让旁人知道自己家大嫂生了狐狸婴孩的事,便不搭理池赫师傅,而是脚下生风,想一走了之。

池赫师傅见他鬼鬼祟祟的样子,心里明白了三分。

“兔崽子,你给我站住!你再走,老子撕了你信不信!”

二叔一听,忙驻了脚。在寨子里,池赫师傅的话还没人敢不听。

“衣服里裹的是什么?”

二叔不语,暗暗生力抱紧了婴孩。谁知这婴孩感觉到了二叔手臂的力量,竟“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池赫师傅上前一把掀开了衣服。虽然他押镖多年,见多识广,可一见那婴孩的狐狸脸,竟也吃惊地后退了两步。

二叔“扑通”一声跪下。

“池赫师傅,我云家不幸被这恶鬼给缠上了,你且叫我把这畜生给埋了吧!”

“你这混账东西!”池赫师傅不停揉着心窝口,“你大嫂一把火烧了灵狐洞才会遭此报应,谁知你比她还糊涂,竟还要杀生!”

二叔垂下头不讲话。

池赫师傅渐渐平复下来。

“你且将这婴孩交给我吧。”

“可这畜生……”

“什么畜生!”池赫师傅气得咆哮道,“你家欠了灵狐的债,灵狐没说要绝你家的种,你们竟自己要断这孩子的生路!这孩子你们不养也罢,我青台石阁养!”

说罢,池赫师傅一把夺过婴孩,气鼓鼓地离去了。

从此,青台石阁有了第一个女弟子。池赫师傅给我妹妹起名叫“云蔚”,虽然干娘给我解释了大半天我也没弄懂这个名字的含义,但是觉得好听,便这么叫了。我每天给她洗澡,搂着她睡觉,梳理她日渐浓密的毛发。无论我做什么,她都不反抗,也不讲话,不知是不想讲还是不会讲。只是晚上一觉醒来会发现黑暗中有一双绿油油的眼睛在瞪着我,和那晚小石室中的场景一模一样,一开始还觉得瘆人,后来便渐渐习惯了。

妹妹长到五岁时,还不会讲话。她的面容越来越像狐狸,周身的毛发也长得骇人,我想要帮她剪短一些,却发现那毛发竟如钢丝一般坚硬无比。我拼尽全力弄折了两把剪刀,也未能成功剪下一根来。

小弟子们站在一旁远远地看着。虽然我妹妹长成这样,但自打上青台石阁这五年来还从未有人欺负过她。小孩子虽顽皮,却也迷信,他们听信大人的话,觉得妹妹是不祥之物,不敢靠近,就连我他们也不敢再欺负了。我们兄妹虽无依靠,却也过得安静。

直到小夜的到来,打破了这份宁静。

小夜是青台石阁第二个女弟子。她是池赫师傅捡来的。

池赫师傅说,他捡到小夜的时候,小夜正赤着脚坐在青台山山门的石阶上,周围围了一圈好事的人。

“这女娃娃不是咱寨子的人吧?”人群里有人议论。

“娃娃,你从哪里来的?”有人问道。

任凭周围人怎么发问,小夜一概不搭理,她只是坐在石阶上,托着下巴,时而抬头望望天空,时而垂头盯着自己冻得通红的脚丫。

“这娃穿的可是青台石阁弟子的衣服?”有人惊讶道。

池赫师傅一听,忙上前查看,这女娃穿的果真是青台石阁弟子的衣服。他不由心生好奇,心想不如将这女童带上青台石阁后再做询问。那女娃一听池赫师傅是青台石阁的人,终于有了些反应,也不认生,拉着池赫师傅的手便跟着走。

路上,她告诉池赫师傅说,她叫小夜,从离这很远的地方来,几日前家中入贼,家人惨遭屠杀,只剩下她孤身一人,流浪至此,无依无靠。池赫师傅问她为何穿着青台石阁弟子的衣服,她说是半道上捡的,冷得不行,便穿在身上了。

我第一眼见到小夜,便着实吃了一惊,她身上穿着的不正是我几天前丢掉的上衣吗?她怎么会穿着我的衣服?

我还未来及细想,妹妹的反应便打断了我的思绪。只见她双眼大如铜钟,全身寒毛肃立,丑陋的五官顿时挤作一团。她瞋着目瞪着小夜,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好像下一刻就要扑上去把小夜撕个粉碎。

我从未见过我妹妹这个样子,她虽然长相狰狞,却一向十分温顺,今天这是怎么了?我连忙从后面抱住她,不料却更加激怒了她,她拼命挣扎着,双手使劲向前伸,拼尽全力地想要扑上去。

其他小弟子吓得抱作一团,不停地哆嗦。小夜竟出奇地淡定。她轻轻笑了一下,向我和妹妹走了过来。

“你别过来啊,她……她可能会伤到你!”我劝阻她。

她不听,径直向我们走来。妹妹显然也有些惊讶,她不再挣扎,而是瞪着眼,看着她一步步逼近。

小夜面对妹妹,伸出手来摸妹妹的脸。妹妹的眼睛迸出怒火,她一口咬住了小夜的手。

“云蔚!松口!”我连忙阻止。

小夜的眼中闪过一丝嘲讽。突然,妹妹眼中的火焰消失了,她松了口,木木地看着小夜,一脸痴傻。她的身体不再紧绷,双手也自然垂了下来,仿佛静止了一般。小夜把手从妹妹口中拿了出来,然后在妹妹头上轻轻一拍,只见妹妹的上下眼皮开始打架,眼中的光泽逐渐消失,头一垂一垂,身体变得瘫软,不一会儿便昏睡了过去。

小夜转身面向池赫师傅。池赫师傅的脸白得像纸一般。

“我可以在这里住下吗?”她问道。

“你……您想住多久都行……”池赫师傅的嘴唇微微有些颤抖,“这两个孩子是无辜的,还请……不要伤害他们。”

我不知道池赫师傅在怕什么,也不明白他为何站在原地满头大汗地颤抖。我只觉得小夜生得极好看,她的肌肤雪白,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还隐隐带些蓝色的光,和寨子里的女娃生得大不同。我喜欢看她这么美的样子。也喜欢半夜不睡觉陪她坐在青台石阁的石阶上看满天的星星。

“小夜,你多大了?”有天夜里我问她。

“你多大?”她反过来问我。

“我满十三了。”

“那我就十二好了,我想比你小一点。”她忽闪着蓝色的眼睛看我,那双眼睛如明镜一般,清澈纯净。

过了一会儿,东寨口的钟敲了十二下。我们静静地坐着,仿佛能听到露水坠落的声音。

天越来越凉了。小夜不再看星星。她双手环抱着双膝,头埋在臂弯里,身体微微发抖。

“云哥……”

“嗯?”

“我好冷……”

我脱下上衣披在她身上。

“还冷吗?”

“嗯。”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搂住她,拿衣服把我俩裹在一起,她并不反抗,向我这边挪了挪,然后很温顺地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一点点地把她拉进我的怀里,突然她伸出手,把手掌贴到了我心口的位置。我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还……冷吗?”我问她。

“不冷了。”她指了指我的胸口,“这里,和那天晚上一样暖啊……”

我差一点又让老天爷爷给收走了。

事情是这样的,一个很平常的清晨,我们晨跑完,吃过饭,便开始练早功。那日的早功是两人一组对练刀枪。和往常一样,资质平平的我依然和武功超群的五师兄分到一组。

那天我异常兴奋,因为从来不肯出房门的妹妹居然破天荒地主动跟出来看我练功。她乖巧地坐在小板凳上,眼睛眯成一条细缝,显然不太适应白天的日光。

我猛烈地攻击,一招一式都打的板板正正,生怕我的好妹妹错过他哥哥的威武雄姿。五师兄显然也是没见过我这么卖命。

“你小子,今天这是打了鸡血了?”他一边左防右挡,一边嘟囔着。

过了一会儿,我俩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臭小子可折腾死我了,歇会歇会……”五师兄抹了把汗。

意外就在那一刻发生了。我手中的枪突然不受控制地刺向五师兄。

“啊!师兄!”我吓得大叫了一声。

师兄转身一刀把我的枪劈落在地。

“你小子有病吧?偷袭我?”

“不是,我……”

突然,五师兄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手中的刀,那刀在他手中,竟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然而就在下一秒,那刀已经捅进了我的肚子!他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那刀柄还握在他手里,刀刃已确确实实地插在了我肚子上。

那一刻,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竟惊愕到感知不了疼痛。直到五师兄开始疯狂嚎叫,直到那刀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向下滑想要切开我的肚皮时,我才知道,我要死了。

我病了八年,活了十三年,终于要死了。

在我倒下的那一霎那,耳边已听不到池赫师傅和干娘的呼叫。我歪了歪头,看见向我奔跑来的人群后面,妹妹还是很乖巧地坐在那里。只不过与刚才不同的是,这会儿她咧开了嘴,好像是在冲我笑,那一刻,她像极了一只狐狸,呲着满口的獠牙,静待着到嘴的猎物。小夜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一脸冰霜地看着这一幕。

我要死了。这回是死定了。池赫师傅也救不了我了。

不知睡了多久,当我再次睁开眼时,周身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我试着动了动身体,好轻盈,又把手伸进上衣摸了摸肚皮,很平整,好像并没有什么伤。我站起身来,四下摸索着,挪动步子。一步,两步,我“哒哒”的脚步声清晰可见。

四周太安静了,竟安静到让人忘记肉体的存在。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突然,我的手触到了一个东西。这东西巨大,我摸不到它的边缘,只能感知到它的身上,长满了坚硬的毛发,冰凉刺骨。

“别乱动!”突然,我的耳边出现了一个声音。紧接着,我感觉胸前冒出了一团温热的东西,软软的,让我很舒服。

那东西从我胸前探出头来。

“离它远一点,那是个邪物,靠近不得。”它说。

“你是谁?”我小心翼翼地捧着它,生怕它掉离我的身体。

“我是灵狐。你刚刚被妖狐夺了命。”它说,“从现在开始按我说的做,我会带你离开这里。不然你永远都走不出去。”

“向左,直走五十步……”它开始指挥。

灵狐?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它贴着我的身体,这种感觉比触摸着那个巨大而又寒冷的东西要好得多。

就这样,我循着它的声音走,越走越有一种飘然若仙的感觉,仿佛我的七经八脉全部被打通,周身再无乏力之感。

走了好久,前方出现了亮光。

“我就送你到这里吧。”那个声音说。

“你不出去吗?”我问道。

“刚刚那个东西,我要去处理掉。”它说。

“嗯。我们还能再见面吗?”不知为何,我竟对这个小东西有些恋恋不舍。

“嗯。一定会的。”

话音刚落,胸口的那团温热便消失了。我走进了亮光里。

醒来时,小夜就坐在床边。她的脸越发苍白了,额头上还有汗迹。妹妹被她绑在床边的柱子上,堵着嘴。见我醒来,她不停地发出“呜呜”的叫声。

“干嘛要绑我妹妹?”我有气无力地问道。

“她不让我靠近你,我没法子,只好绑了她。”小夜说。

“其他人呢?”

“他们都睡着了。”

“也是你搞的?”

“嗯。”

过了一会儿,小夜站起身,她的身体有些摇晃。

“我要走了。”一颗汗珠从她额头滚落,掉在我枕边。

“你去哪里?”

“我累了,要去休息。”她转身向门外走去,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又回到床边,把一个汉白玉的小药瓶放到我枕边。

“这是给她的药,”她指了指妹妹,“一天一粒,压制她的妖气。”

“嗯。我能去找你吗?”

“不能。”她眨着蓝色的眼睛,那眸子好像失了之前的光泽。

“还能再见面吗?”

“嗯,一定会的。”她转身消失在了门外。

我的胸口变的冰凉,肚子上的伤也开始咬噬身体,肆无忌惮地疼起来。

从那之后,我便再没见过小夜。我虽保住了一条命,可肚子上的伤口却迟迟不肯愈合,每日都要从肚皮上长黑褐色的腐肉出来。池赫师傅只能定期拿烧红了的刀割我肚皮上的腐肉。每次我疼得死去活来,叫得撕心裂肺,我干娘都只能在一旁默默流泪。我不能再练武了,每天活得像个死尸一般,躺在房里,周身散发着恶臭。

就这样又过了两年。十五岁生辰那年,我要求去押镖。池赫师傅不同意,我便开始绝食,把干娘端来的饭菜打翻了一地。

池赫师傅大怒,他的巴掌悬在我头上,迟疑了片刻最终也没有落下。

最后他同意,让五师兄带我去押镖,从青崖石子寨到凤亭里,只有小半个月的路程。

要押的货是凤亭里一个富商的,据说他从百里之外的小岛上搞到了一批稀世珍宝,战战兢兢地走到青崖石子寨,听说寨里的人多是押镖高手,便决定雇几个跟着,以防贼人来袭。第一眼看到我时,他简直暴跳如雷,死活不肯带我这个废人,直到我捂着肚子豁着命一拳把东寨口那块大石头砸得稀碎,他才稍稍松了口。

“你跟着去可以,我最多付你一半的价钱,”他一脸的鄙夷,“还有,不准死在我车上!”

我同意,只要让我出寨子,怎样都行。

这是我第一次出镖。十五岁。我爹第一次出镖也是十五岁。只不过他十五岁就当上了镖头,而我,是个压车的废人。

五师兄让我坐在后面,和货物一起,他在前面驾马车。第一天,车行几十里。夜晚,那富商怕招人耳目不肯住店,我们便在野外胡乱找了个地方生了堆火就住下了。

入夜了,那富商相必担惊受怕好久没睡过踏实觉,有我们守着货物,他便倚在一旁酣然睡去。

师兄师弟们挤在一起说着闲话。

“哎,你们说,咱押的会是什么货物?”一个小师弟突然问道。

“不知道。不过听说是从南边岛上搞来的稀世珍宝。”

“什么好宝贝?咱师兄弟受苦受累押镖,这一辈子也没那个福气瞧什么稀世珍宝,如今机会就摆在眼前,咱何必不一饱眼福,瞧瞧那里面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小师弟提议道。

“胡闹!”五师兄训斥道,“镖师怎么能随便开箱看货!”

“五师兄,你不让我们看,那边可还有个人想看呢,”小师弟指了指我,“云峰师兄,你说,你想看不想看?”

这小师弟很懂五师兄的软肋。自打两年前五师兄的刀捅了我,叫我在鬼门关走过那一遭之后,虽然不是他的错,但五师兄一直对我很是愧疚。所以如果我想看,他一定会满足。

“云峰,你也想看吗?”五师兄看向我。

我别过头去。并不感兴趣。

“你看,云峰师兄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小师弟笑道,“五师兄,就这一次,而且,那个老鬼在打呼,不会发现的。”

憨厚耿直的五师兄被鬼灵精怪的小师弟一骗,有些忐忑地说:“那……就只准这一次。”

师兄弟们蹑手蹑脚地摸黑过去,借着火光随便挑了一个箱子,麻利地撬开。

然而就在箱子被撬开的那一瞬间,所有人的呼吸都静止了,小师弟手中撬箱子的工具甚至“哐当”一声掉落在了地上。我凑上去一看,那箱子里躺着的不是别的,正是被我们寨子视作不祥之物的–––狐狸。

“你们在做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我们回头一看,那富商正气鼓鼓地站在后面。

“这里面装的全都是……”小师弟吓得声音直抖。

“镖师随便拆看客人的货物,难道这就是你们镖行的规矩吗?”富商冷冷地说。

“您这车里装的是……是……这镖我们押不得,这太不祥了!”五师兄吞吞吐吐。

“我可是向你们镖头付了银子的,岂是你们说不押就不押的!”富商说,“你们拆了我的货,坏了走镖的规矩,之后的钱我一分不会给你们!而且,这货,你们必须完好无损地给我押到!”

“你这些狐狸是从哪里搞来的?”我突然发问道。

富商眯起眼睛:“小子,我走货也要向你汇报吗?”

我逼近一步,瞪着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在问你,这些狐狸是从哪里搞来的!”

他显然也被我吓了一跳:“你……你不要乱来啊,这……这些可是我从海岛上搞来的灵狐,你们这群土包子哪见过这东西。”

灵狐?我的脑子里又回想起那个声音。

“还能再见面吗?”

“一定会的。”

小夜!

我抄起工具,疯了一般挨个撬箱子。

“他要干什么?你们……你们快拦住他!”富商惊慌失措地叫道。

五师兄拦腰抱住我。

“你放开我!”我红着眼睛咆哮,“他杀了她!杀了她!她就在里面!”

“铛”地一声,一个重物击中了我的脑袋,耳边一阵轰鸣,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已日近正午。睁开眼,富商就在我面前,一动不动,倒在血泊里。

“你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嗯。”我回过头,师兄弟们就在不远处,耷拉着脑袋挤在一起。

“他们怎么了?”

“睡着了。”

“又是你搞的?”

“嗯。”

她拾起个小树杈戳地上的蚂蚁。

“我以为你死了。”

“没有。”

“我担心你。”

“知道。”

她转过头,清澈透明的眸子望向我。脸上有斑斑血迹。

“又见面了。”

“嗯。又见面了呢。”

她咧开嘴,冲我微笑。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见她笑。每次见她时,她的眼睛里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她笑的样子真好看,牙齿雪白雪白的,和皮肤一样,上牙床还有两颗尖尖的小獠牙。妹妹也有獠牙,但是,她俩不一样。不知道为什么。

那天夜里,我们还像往常一样,并排坐着看星星。

“这么多年,你去哪里了?”我问她。

“我累了,回家了。”

“你的家在南边的小岛上?”

“嗯。”

“云哥。”过了一会儿,她把头靠在我的肩上。

“嗯?”

“我好冷。”

我脱下上衣,把我俩包裹在一起。

“云哥,没用的,我这里冷得很。”她指了指胸口。

“那年你娘一把火点着了我们的洞穴,大火将我们团团围住,哥哥姐姐把最小的我挤在中间,才使我侥幸得以逃生。那晚初见你,我本想取你性命为我家人报仇,可我灵力太弱,被外界的寒冷所震慑。你本可以逃跑,或致我于死地,可未曾想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傻的人,你甚至都不知道我是谁。那日在青台石阁,池赫师傅一眼便识破了我的身份,也知道我为什么接近你。他不止一次地恳求我放过你,放过云蔚。可是云哥,我越来越发现,我,已经离不开你了……”她蜷缩在我的怀里,像那日蜷缩在小石室中一样。眼神透着惊恐,令人垂怜。

她的身体开始变冷。我搂紧她。

“昨晚那商人想趁你昏睡之时加害于你,我便杀了他。云哥,我是降福于人类的灵狐,如今却杀了人,犯了灵狐一族的大忌,我怕是活不长了。”她双臂紧抱,身体开始发抖。

“云家的灾难,乃是那妖狐作祟,我和族人守在你家祖坟旁,便是在镇压觊觎你家祖坟的妖狐。无奈我们灵力太弱,无法完全镇压,再加上那场大火,灵狐之力被尽数除去,妖狐才得以逃生。如今它付在你妹妹身上,只有用我的内丹才能救治……”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气息越来越弱,身体瘫软,透着刺骨的寒。

“小夜,不要死……”我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她慢慢拉开上衣,指了指心窝的位置,那里,有一个半月牙型的标记。

“这里……我死后,还请你,取出内丹……”

她的手缓缓垂了下去。

我发疯似的撕开自己的衣服,又撕开她的上衣,将我们两人的胸口紧紧贴在一起,我死死地搂着她,想用我的心温暖她逐渐冷去的躯体。

“云哥……”我听见她在我的耳边虚弱地说,“我喜欢你……从一开始……就喜欢你……我好想……好想把我的一切……全都……给你……”

小夜,我又何尝不是深爱着你啊。

可我愚钝,当真正明白这份感情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天边开始泛白。我仿佛又回到了那晚,耳畔传来婴儿的啼哭和娘声嘶力竭的呐喊。池赫师傅的脸像纸一样白。妹妹咧着嘴痴笑,露出骇人的獠牙。小弟子们向我扔石头。我蹑手蹑脚地翻过石墙。我用衣服包裹着那个小东西,让它贴着我的心口。小夜咬着我的手,血像泉水一般涌出。大火包围了狐窝。我病着。像个死人一样病着。

我静静地抱着小夜冰凉的躯体。她在我的臂弯里,化作了灵狐的模样。我把她捧在手上,贴近心口。她的毛雪白雪白的,蓬松而又柔软。她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而我,却再也无法唤醒她了。

现在的她就像一块寒铁,任凭我如何用体温去温暖她,她都不会再睁开那双清澈的蓝眸子,望着我,乖巧地唤我“云哥”了。

太阳升起的那一刻,灵狐小夜如一团白雪,在我的掌心融化了。她的尸身化作白雾,如袅袅炊烟一般升起,很快便消失在天际。最终留在我手上的,只有一颗如蓝宝石般纯净的珠子,那是她的内丹,是她的心,也是我的全部。

我捧着那颗内丹,使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哀嚎。风凛冽着,肆虐着,和着沙砾拍打在我的脸上,是那种苦涩到想要把心挖出来的感觉。

那夜,我把这一生的泪水都流尽了。

富商死了,镖押不成了,师兄弟们就近埋了富商散了货物,便打算回去了。

可我不想回去。我将内丹交给五师兄,托他带给云蔚,便只身一人启程了。我走着,不知该去往何方,只知道一直向南,再向南。南边有个小岛,那里是小夜的家,是她和族人生活的地方。

“还能再见面吗?”

“一定会的。”

十年后。青崖石子寨青台山脚小茅屋。

一个怀有身孕的女人拎着两条鱼和几捆菜慢慢走着,她使劲向前腆着巨大的肚子,山路上的小石子硌的她脚底板生疼。她脑门冒汗,显得有些吃力。

走到小茅屋门口时,一个壮硕的男人迎了上来。

“云妹,怎又干这种粗活,不是让你歇着吗?”男人接过女人手中的东西,眼神中满是责备。

“没事,五哥,我多走走,对这肚里的娃娃也有好处。”女人笑着。她美丽的容貌好似一朵娇艳欲滴的桃花。

“明天又到了师傅的忌日,你挺着肚子不方便,我自己一个人上山去就行。”男人边麻利地干活边说。

“干爹的忌日我是一定要去的。我哥这么多年都没回来,我想上山祭拜干爹,求他保佑我哥平平安安。”女人说着说着,眼睛有些泛红。

“自从十年前那趟镖之后,云峰便没了下落。我们师兄弟找了他这么多年,也都没能找到。”男人叹了口气,“不过云妹,你放心,云峰也许是被什么事给耽搁了,等事情一了,他一定会回来的。”

女人点了点头。突然,她瞪大眼睛看着茅屋门口,一脸惊讶。

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就站在那里。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衣服,一手拄着木棒,一手拎着个破烂不堪的布包,他身形略有些佝偻,皮肤黝黑,满是被岁月打磨的痕迹。

“请问,这里是五师兄的家吗?”男人开口问道,他的声音沙哑无力。

“哥?”女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哥,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女人不顾自己的身孕,一骨碌从床上跳起来,飞快地跑去门口抱住男人。男人一愣,被她撞得一个踉跄。

“哥,真的是你呀?这么多年,我可把你给盼回来了……”女人捧着男人的脸,泪水不住地流。

“你……是谁?”男人一脸惊愕。

“哥,我是你妹妹云蔚啊,你不认得我了?”

“云蔚?”男人突然睁大了眼睛,“你是云蔚?可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啊?”

“哥,你怎么了?我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啊。”

“云峰,你可算回来了。”五师兄走了过来。

那夜,男人借宿在了茅屋里。从五师兄断断续续的讲述中,男人知道了,在他走的这十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云蔚服了小夜的内丹,恢复成了人类的模样,也继承了娘的美貌,她脑海中关于妖狐的记忆也全部消失。五师兄一直在照顾她,直到去年他俩成婚。池赫师傅在云家祖坟旁建了一座灵狐祠,自那之后香火不断。后来附近的寨子闹过饥荒、旱灾甚至瘟疫,但唯独这个寨子因为得灵狐庇佑,十年来一直免受灾难。灵狐祠建成五年的一个午后,池赫师傅叼着烟袋在梦中安静地去世了,他走的毫无痛苦,寨里人都说他功德圆满,被灵狐唤去做神仙了。

夜深了,男人独自一人环抱着双膝,坐在茅屋外的石阶上,看着繁星密布的夜空。

小夜,谢谢你。谢谢你的族人。他在心里默默地念着。

“你回来了。”身旁,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嗯,回来了。”男人说。

“这十年,累吗?”

“不累。只是,”男人的眼中满是泪水,“我想你了。”

风吹过来,远处的丛林传来悉悉簌簌的声响。

“还冷吗?”男人问道。

“不冷了。很暖。”

“要走了吗?”

“嗯。”

“还能再见面吗?”

“一定会的。”

男人转头看去,只见他旁边的地上,静静地躺着一团柔软的毛,洁白的,如雪一般纯净的白色。

第二天,云蔚生了。在不间断的阵痛和无力的嚎哭之后,她迎来了一个男婴。

男人抱着他,那婴孩小小的,软软的,在他手心里熟睡。他的皮肤白得像雪一样,胸前,有一个淡蓝色的半月牙型的胎记。

男人盯着那个半月牙型胎记,许久。他捧着男婴贴到胸前,感受婴儿的胸腔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掉落在婴孩半睁半闭的蓝眸子上,绽开一朵素色的莲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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