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公子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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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祖，看你怎么拿的包，别逮着哪里放哪里，这可是限量版的LV！”金茗媛一脚跨进烟酒店就开始嘟嘟囔囔数落起未婚夫，抽出湿巾悉心揩净包上些许灰尘。她虽年近三十，却身段瘦削，清丽冷艳，看起来像是二十出头，岁月是把杀猪刀，只希望年年十八。
“放车里你说怕偷，桌上搁两分钟你就嫌弃了！娘子，我改还不成嘛，犯得着生这么大气啊！”未婚夫木绍祖和铁磁哥们涂勇汗流浃背扛起酒箱一趟趟塞入车后备箱码好，今晚老实巴交的他和金茗媛终于结束两年爱情长跑，步入婚礼环节，修成正果了！
“媛嫂，阿祖和我都捯饬大半晌了，给婚房挂彩条拴气球，饭都没扒拉几口又张罗搬烟酒拿饮料，接着还得送酒店准备你俩的婚宴，你好歹给买根雪糕吧，嗓子干得都快冒烟了！只有你这个大美女才能配得上咱阿祖大兄弟啊，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金链子缠脖的涂勇对谁都油腔滑调的，可好多小妹妹还真吃这套，被他迷得五迷三道的。
木绍祖连忙到冷柜里拿出三根雪糕，一人一根。
“哟，这是嫌弃我没怎么读书啊！涂勇，你不也和我一样是个初中生嘛！要不是赶上被拆迁你现在还打光棍呢！”金茗媛十四岁辍学打工，工作换了不少，可无外乎服务员、文员、收银员之类，近两年相亲歪瓜裂枣多，网恋见光死，蹉跎多年一咬牙才决定嫁给木绍祖，他虽大学毕业可也就是个快递小哥，拽什么拽，早知如此只恨自己以前太挑剔，错过了多少家境殷实的公子哥儿。
“雪糕还堵不让你的嘴！勇子，你这样我又得跪搓衣板喽，你不能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兄弟我讨个媳妇容易嘛，我不疼她谁疼她！”木绍祖费了吃奶劲考了个经济学专科，毕业就失业，修路、盖房的力气活都干过，可父母乡下老农民城里没房连媒婆都不进自己家门槛，近两年快递业务兴起手头宽裕点了才巴巴娶到小金这只金凤凰，可不能让她飞走了，他帮未婚妻和涂勇一起扔了雪糕纸，递来湿毛巾道，“来，哥们，擦擦汗！”
“好嘞，哥们！”涂勇接过毛巾抹了抹头上的汗珠子，阿祖兄弟哪像自己靠着拆迁平白无故得了两套房，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潇洒自在，小金待人冷冰冰的还是个吞金兽真委屈阿祖了。
木绍祖发动汽车，载着未婚妻突突突汇入车流，都怪自己先买了车房价狂飙再买房欠了一屁股债，要早买房不就车钱出来了么，不过要没有车子金茗媛可能恋爱都不稀罕跟自己谈。
婚宴结束折腾到家已是夜里九点，接送亲友，打发走缠着索要红包的亲戚家熊孩子们，木绍祖、金茗媛已瘫倒沙发上。花白头发的木父、木母仍拖拖扫扫拾掇着，拖把到跟前了儿媳妇也懒得抬脚，只盯着电视上的都市言情剧不眨眼。
“爸，妈，搁着吧，明天我和媛子一色拾掇，您二老先歇着吧！”木绍祖最是孝顺父母，愧疚的是自个大学毕业也就攒了辆车，房子首付、结婚彩礼钱都是父母一镢一耙从土里刨来的。
二老不依，疲惫不堪的木绍祖只得同父母一起搞好卫生才回主卧，金茗媛已靠着床头扒拉着手机，又把分好的两沓婚宴礼金摆出温柔道:“老公，这摞是我家亲戚上的礼金存我卡里，你家亲戚的你收着啊！”
木绍祖还指望收了礼金能还一部分装修贷呢，可妻子若晓得自己欠债准会埋怨父母，只好无奈道:“好吧，媛子，都依你！毕竟咱们结婚头一天，我爸妈就待两天，记得明早给他们敬杯媳妇茶就对付过去了！”
“那——好吧，婚前房产证虽加了我名也才一半产权。老公，明天咱俩去房管局把我的比例改到60%，好不？”金茗媛娇嗔不已，摇晃着丈夫胳臂。
“又要改产权，这我得和爸妈商量下！”
“咱俩的房子凭什么和他们商量，哼，看来你说爱我都是假的，骗人的！”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要骗你这包这车这房不都是给你买的嘛。都结婚了没必要总盯着物质斤斤计较了吧，何况房子本身也只个债务啊！”木绍祖低三下四哄着妻子。
“把手机给我！”金茗媛雌威大发，一把夺过丈夫手机，自顾自查起来，查到某条短信喃喃念道，“我的烧饼店买面粉的五千块钱婚礼过后你要记着啊，不然我店就玩不转了！祥子。——嗯？你还欠你二姑家祥子钱？”
“手头紧，周转一下，我明天就还他！”木绍祖想尽快搪塞过去。
金茗媛故意尖嗓门嚷叫:“这五千不该你爸妈还嘛？遇上连结婚钱都出不起的人家，我也是倒了八辈血霉了，还想喝媳妇茶，做梦去吧！”
某些新女性把相敬如宾的互敬互爱、蜜里调油的美满幸福统统贬斥为又臭又长的裹脚布，打倒在地又踏上一脚，永世不得翻身。
“嘘——姑奶奶，你小点声！”木绍祖忙捂着妻子的嘴，生怕惊动父母，害得一家人伤了和气，更让他不解的是婚前温柔体贴的未婚妻怎么变得如此面目可憎。唉，同学们大学里谈对象的还真是感情深，没想到工作后谈婚论嫁什么都用物质来衡量，怪只怪自己当年笨嘴拙舌不敢和女同学搭讪。
金茗媛抄起一只高跟鞋砸了过去，木绍祖敏捷躲过，接着咕隆桄榔一阵鸡飞狗跳，木家二老一声叹息又不便干涉。倒挂在窗户外偷听的涂勇啧啧称奇，还以为这一对剩男剩女干柴烈火如胶似漆呢！
2
新婚夫妻时而呢呢喃喃，时而反目成仇，时而床头打架床尾和。小夫妻醒来已天光大亮，到了客厅只见餐桌上放着一屉新包好的饺子和一沓皱巴巴脏兮兮的花花绿绿的钱，数数正好五千块，却丝毫不见二老的身影，客卧装行李的背包也已不在。
木绍祖拨通老爸电话道:“爸，你和我妈去哪儿了？大清早的不见人影？”
“那五千块你赶紧还祥子，祥子生意也不大好，你二姑又常年有高血压！饺子我和你妈包好了，一半三鲜的一半茴香的，蒜泥也调好了，你俩趁热吃啊！不说了——车快到县里了，马上要倒车，你让着媛子点儿，把你俩的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就好，甭老惦记着我和你妈，我俩能顾好自个儿！”木父心下不舍却只得决绝挂断电话，拽着老伴，甩动背包癫癫跑起，挤上了去老家的三轮摩托车。
放下电话，木绍祖索然道:“唉，爸妈走得也太着急了，我们送都没送一程，老家到镇子上那十几里山路只能靠脚走，他们可真不容易，跟着我一天福没享着！吃完饭去房管局变更比例吧，我们可不能再让爸妈操心了！”
“老公，你太好了！”金名媛欢呼雀跃吊着丈夫脖子兴奋许久。煮好饺子二人狼吞虎咽吃完，她擦擦嘴后踢着丈夫脚丫道，“我都包圆了做饭的任务了。去，洗碗的差事交给你来办吧，就这么愉快地决定喽！”
“小主烧开水也算做饭呐！”留下一脸不情愿又无奈的木绍祖把洗碗池的碗刷得咣咣响，不晓得是干活起劲还是心里有气。
“你们俩怎么搞的呦？上个月刚变更过产权今天又来？房子就是一堆钢筋混凝土，别把它看得太重了！”房管局胖大姐打出新证咔咔盖章。
“你管得着嘛！”金茗媛一把接过不动产证，看着上面白纸黑字自己产权比例提高内心欣喜万分。
木绍祖陪着笑脸道:“大姐，确实有需要，不然也不会麻烦您啊！”
“小伙子，看你脖子上一道红痕，是野猫挠的吧？”办证大姐嬉笑一声，没见过这么泼辣的母老虎，居然动手欺负自己家男人，这要在古代早就被休了。
“你才是野猫呢，作为公务员服务态度恶劣小心我投诉你啊！”金茗媛踩着高跟鞋噔噔噔离去，木绍祖忙跑出去发动车子，不然又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家庭大战，幸福对于自己来说怎么如此艰难呢？
3
金茗媛婚前辞了文员的工作就没再找了，新婚第三天她便迫不及待地加入车友群自驾活动去了新疆，因为婚礼等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害得她错过好几次群里活动，嫁人就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虽说自己家境一般可结婚不就是为了美美美的么？不然还不如单身呢，结婚了还得挺着大肚子给男人生孩子，真是苦不堪言，要是能谈一辈子恋爱不结婚就好了！
夜幕降临才是木绍祖最忙的时候，他骑着电动自行车接单、取送外卖，马不停蹄地穿梭在涑阳市的大街小巷和犄角旮旯，这个小城的每一条道路每一家餐馆他都门清。别人喜欢白天送单，他偏偏爱选晚上，跑一宿要比白天多一两百呢，有了这一两百外债就能早一天还清，自己就不用再拖累父母了，因为天价的彩礼和房价连不学无术的包工头堂哥都看不起自己。
现在结婚后如山的重负压来他得比以前更努力奋斗，白天睡不踏实下午一两点也就睡醒了，今天五一节假日活多在床上翻来覆去两个钟头后他便起身接单。
为了把两份螺蛳粉送到南山，他吭哧吭哧爬了半个多小时。外卖送到的时候他终于呼哧呼哧喘大气道:“记得一定要给我个好评，帅哥！”
“磨磨蹭蹭都快饿死人了还好意思要好评？嘁！”二流子打扮的墨镜男骂骂咧咧的，还朝地上啐了一口。下山途中木绍祖眼眶潮湿，汗水混杂着泪水使得眼睛酸涩，难以睁开。生活再苦再累，咬咬牙终究会过去，不经历风雨怎么会有彩虹呢！
两包袋装泡面和一个荷包蛋落肚便是他今天的晚餐，老婆不在家也只能将就了！桶装泡面价格贵还不实惠，鸡蛋营养好又比卤蛋便宜，香肠一半都是面粉不加也罢！
“媛子，你到哪儿了？今天吃饭了么？”木绍祖开始了雷打不动与爱妻的视频通话，毕竟出了远门还是得多关心，“你在外面吃好点，穷家富路的别亏着自个，钱我再给你转两千！”
“到青海湖啦，明天我们要环湖比赛。不说了，大家要撸串了，记得收我捎回家的包裹，牦牛干你吃，那瓶青稞酒记得送我爸！”西北的风吹得金茗媛长发飞扬，一群车友热热闹闹开始了野外烧烤。
视频挂断，木绍祖喀嚓喀嚓啃着苹果跨上电动车开始了又一个夜班的循环，重复着奔波劳碌的骑行生涯。偶尔一两次熬夜会让人亢奋，可天天如此人的神经简直会崩溃，木绍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头拉磨的牲畜，或者变成了《摩登时代》里的机械人，没有思想，没有了未来，只能卑微地讨生活混口饭吃，可改变命运不靠读书和双手靠什么？
跑单到将近凌晨涂勇的语音通话打来：“哥们，今晚请你去KTV，兄弟我带你开开荤！”
“我又不大会唱歌，得了吧，你可悠着点，别干什么缺德事！”木绍祖停稳车，穿过弄堂奔入一家奶茶店锁车。
“老婆不在家还不抓紧行动，你可真是模范丈夫，忒没劲。”涂勇猛加油门，享受飙车的快感，“明晚记得来我家吃饭，我爸妈要好好给你打打牙祭，回见！”
“先谢你们了，那我明天带点水果再去打扰！”木绍祖接过奶茶心里很不是滋味，连涂叔涂婶都知道关心自己，可妻子大过节的只晓得在外面闲逛，丝毫不管自己的死活。可总得有人勤勤恳恳去筹自驾游的油钱吧，如果连妻子要求都不能满足自己算什么合格丈夫呢？何况这点要求也不是太过分，只是扎堆在这两三年出现了而已。古旧时就有“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的说法，难不成现在自己连这点苦都吃不得嘛！虑及于此，他不由将电门旋到最大，车轱辘唰地转了起来，开始了争分夺秒的疯狂接单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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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来，转瞬已是三个寒暑。三年来木绍祖和金茗媛的婚姻生活仍如新婚一般，娇妻依旧十指不沾阳春水，宠妻狂魔阿祖仍没了命地接夜单，可还了这么久房贷本金只还了很小一部分，装修贷还剩四万多，还从涂勇那江湖救急借了万把块，可个人的财务状况又不能告诉妻子。最头疼的是父母和七大姑八大姨唐僧念经般的催孕，催得急了他就隔三差五点点妻子：“我们俩多孤单呐，要不我们今年要个宝宝吧？再过两年我们就三十四五了！”
“二人世界的日子不挺好的嘛，再说你这天天上夜班的这身体条件也不允许啊！”金茗媛卸妆梳头，只顾往脸上贴黄瓜片面膜。
木绍祖心道：“天天上夜班还不是为了供着你这尊菩萨嘛，要有别的出路谁脑子被门挤了去遭那份罪！”可妻子强势也只好敢怒不敢言，催妻无果的他只好逢年过节躲着那些步步逼人的七大姑八大姨们，混过一年算一年。
寒冬腊月，北风呼号着卷起大片雪花缀满世间万物。夜里路上行人稀疏，大都已在室内享受暖气的呵护，外卖小哥们碾下一道道冰辙。
哧溜——木绍祖摔了个大马趴就没了知觉，他醒来后听说骨骼拍片一切正常，只觉得腹部剧痛如绞，额上一层密密的汗珠擦了又冒，脸色苍白无血色。护士给他双手挂了点滴便走，不论怎么问也不答话，也不让他喝水，他口干舌燥待病床上想入非非干着急，难不成自己得了绝症没几天好活了，那以后父母可怎么办呐！
最先到医院的是涂勇，木家父母第二，可妻子却迟迟未来。木绍祖倒下的时候金茗媛还在韩国济州岛旅游，第二天晚饭后才驾车到了涑阳中心医院。
家属人齐后主治医生才悄悄公布了阿祖的具体病因：“这个病是重症胰腺炎，有30%到40%的致死率，你们有个心理准备，这点千万不能告诉病人。不过现在治疗痊愈也容易，需要你们家属积极配合，多鼓励鼓励病人让他坚定信念，免得他胡思乱想。”
金茗媛单刀直入地问：“那费用大概要多少？”
“医保额度上限是50万，自费一半左右，顺利的话50万上下能打住，ICU一天费用八千块，你们先去办一周的住院，然后再想办法续。”主治医生看这家二老衣着朴素，儿媳又一身名牌应该也不富裕。
查实后木绍祖的卡上全是负债，金茗媛从未想到丈夫年轻轻居然会身患疑难病症要一大笔开支，她以前从未算过丈夫每月跑夜班能赚多少钱，只晓得伸手要钱流水般消费，只好颓然埋怨不已：“爸，妈，家里装修追加那十万不是你们拿的嘛怎么阿祖还欠着装修贷？他没日没夜地送外卖怎么月月都拆东墙补西墙凑合！这住院费可怎么筹啊？好好的给人出个大难题！”
“装修我们给过他呀，你们装修不是只花了十万嘛，阿祖也没跟我俩说过借钱的事呐！”木母这才晓得儿子不想让老人作难又要撑起门面就哄着媳妇说追加的十万装修钱是他们老两口给的，实际上却是儿子偷偷到银行贷来的。
“十万装的房能住人嘛！妈，你可别闹笑话了！”金茗媛从包里拿出一瓶韩国文字的酒，“爸，这是我从韩国特地给您老带的清酒，反正阿祖也喝不了酒！我这就只有六百块了，还是麻烦您筹点钱吧，不然家里真得砸锅卖铁了！”说完泫然泣下，伤心不已。
“你要少去几次游山玩水阿祖欠的装修贷早就还清了，你们小家庭得预备些抗风险的基金啊，两家的老人还得你们赡养呢！”涂勇一肚子火又没处发，只抽出自个银行卡豪气拍给木父，“行了，欠我那一万六不用还了！木叔，这周医药费我先垫着吧！”
“小勇，这些钱算叔欠你的，年底前肯定给你还上，还有那一万六，我们不能连累你们！”木父感激万分。
医院住了月余，木家二老只好一边陪床一边去工地当小工还债，金茗媛心疼不已卖了车来垫医药费。木绍祖出院的时候再也没能找到小金，只收到一封冰冷无情的离婚协议书，两家争吵许久无奈协商离婚，只是那百万的房子产权大半已不属于木家。
木绍祖这身体情况以后也不能再上夜班，只好胡乱找个商场保安的工作凑合着，可每每看到头发花白的父母还在工地拉灰、和泥、搬砖他便愈发卖力负责，以求得到保安队长的青睐。
家不是冰冷的钢筋棍凝土格子，爱不能用钻石克拉数来衡量，吞噬爱情的到底是婚姻还是人心？
把握今天，拥抱明天，明天定是阳光明媚的一天。木绍祖相信未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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