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正年轻,因为看黄色光碟,阴差阳错成了县里的先进典型。
本来,我和那个县没有半毛钱关系,之所以会这样,都是因为老虎岭上发现了金矿。
得知山上有矿的消息,穷怕了的村民眼睛都急红了,开矿工作升级为各级干 Bu的重中之重。
可是,对于矿山管理,乡村干 Bu们一窍不通,根本不知道从何处着手,于是来我们地质队求援。
我就这样被借调过来。
我安排在离老虎岭最近北山乡,吃饭问题在乡职工食堂解决,住宿在乡中学教职工宿舍。
借调时,只说让我负责开矿方面的工作,实际上乡里的工作千头万绪、五花八门,一忙起来什么都干。
这天,难得清闲,吃过晚饭,我向乡中学走去,准备早些休息。
乡中学是所初中,有几百名学生。教室是土房子,低矮破旧;学生宿舍还是土房子,更矮、更破旧,透过墙上大大小小的孔洞,可以看见蓝天白云,可以看见星星月亮。
学校开饭时间比乡食堂晚一些,我回来时,学生们正蹲在的操场上吃饭。很多同学认识我,主动和我打着招呼。
操场坑坑洼洼,唉!学校太穷了,连个像样的操场都修不起!
经过教师宿舍时,我看见几位年轻的老师聚在一起,一边吃饭,一边神秘地说着什么,我好奇地凑过去。
见我过来,他们立即停止了说话。一个教师还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不明所以,迷茫地与他对望。
突然他露出喜悦的表情,好像难题终于找到答案,笑着对我说道:“谷岳,乡 Dang 政办是不是有一台影碟机?”
我一愣,不知道他们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就反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几位教师的脸上现出一种古怪的表情,小李老师小声道:“小周从城里买来一张光碟!”说到这里,他故意停下,然后做出一副你应该懂的表情。
顾老师赶紧补充道:“电视机我都借好了,一会儿搬过来!”
我这才明白过味来,哈哈大笑道:“行,我马上去拿。”
我那时还没结婚,对这种东西很向往,一听说有黄色光碟看,就有种偷食禁果的冲动。
“搞定!”教师们打了一个OK的手势,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这地方太闭塞了,簧.碟对他们的诱惑力比我大多了。
我一个人回到乡Zheng 府。
这里的人早都下班回家了,一个个窗口黑洞洞的,四处寂然无声。这样也好,省得被人看见还要编瞎话搪塞。
我把机器装进一个袋子里,悄悄带回来放到小周宿舍。
万事齐备,但是老师们谁都不敢在学生没有睡下之前看这种东西,万一有哪个毛躁的学生冒然闯进来,那可就完蛋了。
退一步讲,就算能够保证不让学生进来,我也不会不同意现在看,因为我还有一件‘日常’之事没有做。
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天顾老师去县城,晚上回不来,就求我帮忙,让我替他代一晚自习课,没想到这次代课,却给自己惹上了事。
那天,学生们写完作业之后,本来正常下课就完事了,可是,我却突然来了兴致,给他们讲了一段《西游记》。
这些乡下的孩子从没有听过这样的故事,我的口才又好,一下子就把学生们的心抓住了,渴望的闸门一旦被打开,就再也关不住了,学生强烈要求我每天都去给他们讲,于是这件事成为了我的‘日常’任务。
我来到最中间的教室,走上讲台,清清嗓子说道:“今天要讲的是,八卦炉中逃大圣,五行山下定心猿!”
教室是联排房,各班之间用木板墙分开,一点也不隔音。在一间教室里讲课,其它教室听得清清楚楚。
教室里面一片昏暗,每一个孩子的桌子上点一盏小小的煤油灯。
这种煤油灯是用空墨水瓶做成,在盖子上钻一个眼,用牙膏皮卷一个小管子,里面装上棉线,棉线有几寸长,一直延伸到瓶子里,瓶子里面是煤油,点燃盖子上的棉线,煤油就沿着棉线送上来,一瓶油能使用很长时间。
屋子里弥漫着呛人的煤油味,飘摇的灯光后面,是孩子们渴望的眼神,我讲得很是用心,洪亮的声音透过隔板向两侧的教室传开去。
……齐天大圣被众天兵押去斩妖台下,绑在降妖柱上,刀砍斧剁,枪刺剑刳,莫想伤及其身。南斗星奋令火部众神,放火煨烧,亦不能烧着……
每一间教室都安静极了,孩子们的脸上现出一幅梦幻般的表情,看着孩子们的这种表情,我有一种想哭的感觉。这里太落后了,他们对外面的世界充满渴望,这种渴望令我心酸。
挂在老树上的钟敲响了,该下课了,我停下来,说明天继续。孩子们兴奋地议论着离去,我慢步走出教室。
回到宿舍洗漱完毕,刚要上床,突然想起小周从县城买来的那张碟,我的的心立时激动起来。
我赶忙重新穿好鞋子,向小周宿舍跑去。
嚯!全校的年轻男教师都来了,有五、六个人没椅子坐,挤在了小周的床上。
我转着发了一圈香烟,笑道:“今天人还来得真齐啊!”
众人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小周看了一眼斜对面的学生宿,小声道:“还要等一阵!”
大家又是一笑。
顾老师这时看着火炉子上的一锅热水道:“要不,先下点面吃!”
大家一致响应,于是有人开始下面条。煮好后,一人端着一碗吃起来。
虽然没什么佐料,滋味寡淡,可是,大家却是很享受的样子。
吃完饭,听听外面,还有学生在走动,我们继续等。
我看了一眼电视机,轻轻叹了一口气,这里没有电视天线,无法接收电视信号,要不然看会儿电视机节目也好啊,这样干等真是无聊!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整个校园慢慢安静下来。
伸了一个懒腰,顾老师从门缝探出头,四下看了看,然后兴奋地把门一关,摆摆手说道:“行了!”
仿佛得到了号令,所有人立即行动起来。
胡老师起身打开电视,小周把门插好,然后紧闭了窗帘,像是做贼一般,万分小心。
我快速连接着线路。
很快一切准备就绪,碟片放进了机器,我用食指按下了‘播放’键。
顾老师一伸手,按下墙上的开关。
屋顶的灯熄灭了!
浓浓的黑暗,死一般的寂静,宿舍里只剩下老师们急促的呼吸!
久旱的庄稼,马上就要迎来一场春雨,十几只眼睛,死死盯着电视屏幕。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钉钉铛铛的敲击声,有人来了!大家立刻石化一般,僵在原地。
好在我还算机灵,随手关了电源。
一屋子人大气都不敢出,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过了一阵,敲击声渐渐远去。小周最先明白过来,说道:“嗨!是牛校长,没事了!”
老师们一下放松下来,顾老师说道:“这计划Sheng Yu ,可是把老牛害苦了!”
我听得一头雾水,问道:“牛校长怎么了?这敲东西和计划Sheng Yu又有什么关系?”
众人一笑,小周说道:“还不是结扎搞出来的事,上次乡里要老牛的女人去结扎,老牛媳妇打死都不去。老牛既是 Dang 员,又是领.导,要起带头作用,于是就瞒着老婆自己去了。手术过程中,不知碰坏了哪根神经,回来就这样了,唉!”
我听得一阵唏嘘,这里医疗也同样落后,一个结扎都能做成这样。
“谷岳,继续!”众人催促着。
我重新接通电源。
时间慢慢过去了,我看着电视,眉头不禁皱起来,对小周说道:“你买的真是那种碟吗?”
小周道:“老板拍着胸脯保证了,他说我看完后肯定还会找他再买。”
又过了一段时间,电视机屏幕上除了刺眼的雪花还是雪花,不要说‘那种’内容了,连个鬼影都没有。
一屋子的年轻人急的抓耳挠腮,焦躁地问着:“谷岳,是不是机器有问题?”
“怎么可能,昨天刚放过 Dang 员教育的内容,机器肯定没问题!”我回答道。
我一说完,胡老师又走到电视机前仔细检查了一遍,然后很肯定地说: “连接是没问题的!”
胡老师是教物理的,他这样一说,就没人再怀疑线路的问题了。
“肯定是机器有问题!”小周看向我。
我急了,说道:“我宿舍正好有一盘 Dang 员教育片,我拿来试一下。”
我小跑着回到宿舍,找到那张碟片,火急火燎地拿回来放进机器里。很快,电视中出现了画面。
看到这种情况,傻子也明白了。一张张失望的脸上,现出苦瓜一样的表情。
小周气愤道:“他奶奶的,敢骗我!”
我笑着说道:“正好,乡里有一个 Dang 员知识的培训任务,我正不知如何着手,今天就当是一次培训吧!”
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大家只好硬着头皮看 Dang 员教育片,可是情绪明显低落下来,心思全不在电视上,更多的是聊天,只偶尔扫几眼屏幕。
看完时,已过了午夜。我关了电视,开始收拾机器。
顾老师叹息一声道:“我靠,整整多半晚,硬是把岛.国.片变成了 Dang 员教育,这要是说出去,有人信吗?”
小周揉了揉太阳穴,说道:“唉!明早第一节还有我的课,害死人了!”
我心中暗笑不已,没想到让我发愁的中学 Dang 员教育任务就这么轻易完成了。
几位老师的宿舍都紧挨着,说着话,已各自散去。
我出门时,发现外面已经下起了雨。
初秋季节,山里却异常阴冷,一阵北风吹过来,我打了一个寒颤。
我拽了两下上衣,将影碟机保护好,向黑夜里跑去。
山风更大了,‘咯吱,咯吱’,风中断断续续传出古怪的声响。
我寻声望去,是学生宿舍。
看着不远处那低矮的黑影,联想起它破旧的模样,我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这破旧的土房,经得起风吹雨打吗?
风越刮越大,雨越下越急,‘咯咯吱吱’的声音更响了,我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
我冲回自己的宿舍,拿着手电筒来到那幢房子跟前,一束明亮的电光照过去,那屋子分明在轻轻的晃动。
我吓坏了,赶紧朝牛校长家跑去。
‘砰砰砰’我使劲砸着牛校长家的门,牛校长刚一露面,我就拽起他往学生宿舍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学生宿舍要倒了,快走!”
来到学生宿舍面前时,那‘咯吱’声音更响了,牛校长大吃一惊,说道:“怎么会这样?”
“先把学生转移出来再说!”被我这么一提醒,牛校长好像回复了理智,赶忙又叫过来一些教师,全力向教室转移学生。
风劲雨急,学生们被从梦中喊醒,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跟着老师机械地搬东西。
这幢房子里住着近百名学生,全部转移需要一些时间。
风更猛了,树梢发出恐怖的怒吼,在一声刺破耳鼓的叫声中,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那幢学生宿舍,在风雨中倒下去!
看着这景象,牛校长的嘴唇止不住颤抖起来,他一只手紧紧地抓着我,好像要说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我同样吓出一身冷汗,大声喊道:“清点一下人数,看看是不是都出来了!”
清点了一阵人数后,牛校长激动道:“都在!都在!”
学校塌 Fang 子的事情在乡里引起了轰动,天还没亮,乡领.导们全都来了,看着倒下的学生宿舍,后怕得腿都在打颤。
乡Shu 记刚刚调走,空出来的位置暂时由副Shu 记南成世代理。他一直想更进一步,在这关键的时刻,如果发生砸 Si 学生事件,他的 Zheng 治生命也就到头了。
南成世早就考虑到了这一层,油亮的脑门上挂起一层细密的汗珠。看牛校长走过来,老远就骂开了:“牛大忠,你他妈怎么搞的!”
牛校长紧跑几步,来到南书记跟前,小心地介绍着情况。
听完之后,南成世看向我,眼神中充满了一种特别的意味。他大步走过来,握住我的手,使劲摇着:“小谷同志,干得好!”
得到消息的家长们,疯了似的向学校涌过来,有的半路上就哭出了声,当看到倒塌的宿舍后,退一软就晕过去了。
孩子们早被老师叫过来,各自安慰着自己的父母。看到自家孩子安然无事,真是悲喜交加,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仿佛痴傻了一般。
平静过后,知道了事情的原委,纷纷向我围过来。
对于村民们来说,什么事都没有救孩子一命的恩情大。
可是他们不善言谈,说不出什么漂亮的感激话,只是握着我的手,不停地给我递烟。
事情越闹越大,很快捅到县里。
分管教育的副Xian长来了,他指名道姓要见我,找到我时,我正穿着一身泥浆的衣服,坐在树墩子上打盹。
他更是夸张,眼里含着泪,俯下身对我说:“谷岳同志,我代表全县感谢你!八十八条生命啊!……”说话时,已是泣不成声。
市电 Shi 台的也来了!
“请你谈谈抢险的过程好吗?”
“好的,@#¥¥%&*……”
“你是如何发现险情的?”
“嗯!那晚,我和几位年轻的教师看电视,一直到很晚……”
“这里不是没信号吗?怎么?……”
“哦!是这样,其实我在组织乡中学年轻 Dang 员观看 Dang 员教育影碟……”
围观的人群出现小小的骚乱,人们开始窃窃私语:“现在像谷岳这样的人真是少了呦,好多人一到 Zheng治学习就想办法溜号,勉强留下来的,也是学一套,做一套。看人家谷岳同志,不但学,还用业余时间学,还带着大家一起学,人家可还是借调来的干 Bu呢……”
女主持人见过无数大场面,可是像我这样,带着大家熬夜看教育片的奇葩,估计也是第一次听说。我仿佛看到她眼窝里有氤氲的雾气。
我就这样出名了,成了先进典型!一个‘平时思想筑得牢,危机时刻显本色’的高大形象,像丰碑一样矗立在全县人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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