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曹晋
第十章 愚人码头
那天通话之后知夏一直在等洛风的回信，会有吗？她不确定。如果没有呢？要放弃吗？她一遍遍的问自己。
常常，她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愚人，愚公都比她聪明百倍，愚公移山毕竟是成功了，自己呢，明明知道没有结果，结果已经在别的树上了，还是执拗的守着自己不开花的小树，一次次施肥，一次次浇水，一次次祈祷，一次次失望，一次次说服自己再等等。
历时五天的期终考试结束了，知夏没等来风的消息，却等来了一场漫天飞雪，整整下了一天的雪。
知夏轻轻推开窗，满眼雪白，满眼洁净。这白色的雪飞舞飘洒徐徐而落，一路晶莹着将大地铺满它美丽的身影。水晶般剔透的雪光熠熠闪闪，那是太阳光的七彩身形变幻而来。雪花轻盈灵巧的飘舞旋转着，一簇簇一团团一片片悄无声息的落在大地身上，偎在落寞的世界。它们像一个个洁白的精灵，飘扬挥洒着扑簌簌的覆盖了大地上的一切，好一个美丽纯白的新世界。
雪一直下着，丝毫没有要结束的意思。知夏觉得这雪似乎也飘飞进了自己的心里，给荒芜的心田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温暖雪被，轻盈适意，仿佛重塑了世界，洗尽铅般沉重的疲惫和等待。
马上就是除夕了，除去往昔才能开启新的一年。想要艳阳天，就要经得起四季多变山变水变人变心变。知夏不想变得不安，是非难辨，就此放手吧，才能沧桑千年，没有遗憾。往昔已经远走，未来就在眼前，还有什么事让人留恋？曾经的美好心愿无非心不再苦涩，路不再艰难，可是梦到中途最难圆，所以不要贪图睡梦甜，多想天外青山，不再回到从前。
知夏和杜晓玲同住一个家属院，所以年假里常在一起写（瞎）作（玩）业（儿）。晓玲告诉知夏昨天她遇到支欣然了，支欣然也是知夏的小学同学，她跟洛风现在居然同校同班还同桌，而且洛风还跟支欣然提到知夏的名字。
说到支欣然，知夏记忆里的她总是穿着可爱的蓬蓬裙，微微卷曲的有点偏黄的长发总是扎成两个小辫儿服帖的垂在耳朵边儿，皮肤白皙透明到几乎可见其下隐隐弯曲的毛细血管。圆圆的自带笑意的眼睛，长长的睫毛，脸上还有几个小小的雀斑，几乎是洋娃娃真人版。
支欣然还是班里少有的女学霸之一，另一个是邢亭亭，但她们俩的风格却是两个极端。
邢亭亭的爸爸是省里的象棋冠军，妈妈是文雅儒秀的知识分子，全家都优秀夺目，她遗传了优秀的基因，一早就惹人注目神采奕奕，她有着精致耐看的眉眼，高高的个子，学习好，体育也好，性格外向，聪明活泼，落落大方，走到哪里都是大家关注的焦点。
支欣然则是绝对的幕后默默型。她娇小玲珑，人淡如菊，几乎不参加放学后的各项集体游戏活动，体育课上也是毫无存在感的那个。知夏不记得自己跟她一起玩过什么游戏，直到五年级和她一起参加美术班的时候交集才渐渐多了起来。支欣然的工笔画永远都那么细腻从容，用色准确，精品频出，让知夏羡慕不已。
小学毕业后邢亭亭去了建中，支欣然去了长中，虽然大家还是都住在一个家属院，但见面的机会非常少，没想到因为洛风又听到了她的消息。绕来绕去，饶是绕不过去的那个名字又牵引出更多熟悉的名字。
假期的时候适逢电视剧《十七岁，不哭》播出，内容正是高一学生的生活。知夏很喜欢李晨演的简宁，陆晶对郝蕾演的杨宇凌赞不绝口。知夏真希望自己也能像简宁和宇凌一样理智，解脱不必要的挣扎，还自己一片清风朗月的宁静从容。可她知道自己做不到，就算凝视千年没有一句对白，就算一眨眼一切都不存在，她也清醒不过来，固执难改。
开学后知夏常常跟林仟羽同路放学回家，在林仟羽身上她似乎又隐隐看到了洛风的影子，毕竟这是洛风的心意所在。知夏跟林仟羽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又快乐又难过，她觉得自己突然变成了一个奇怪的陌生人，细思极恐却又身不由己。
开学后知夏的新同桌是黄静萱，本来她们就极好，这下同桌后更开心了。她们的前排是郭海和张科，有时候他们几个聊天，知夏发现男生们的烦恼也不少呢：学习的压力、哥们间的情谊纷争、球场上的得失，还有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脑子里的事儿也满满的。看来谁也不是一天长大的，都要经历该经历的，成长不是简单的两个字就能轻松概括。
知夏每天过的简单快乐，只要某人的名字不出现她就正常人一个，她也尽量不去想那么多，可没想到八百年不见的支欣然居然在那天早上被她遇到了。
一出家属院的大门知夏就看到了同样骑车上学的支欣然，小学毕业后她们很少见到，但是知夏还是一眼就看到了支欣然。
支欣然也看到了知夏，温文有礼的道了声：“你好呀！”
“哎呀，好久没见到你了。”知夏一向直来直去。
“嗯，学习忙呀。”支欣然已经不再扎两个小辫儿了，而是在脑后散散的挽着一个马尾。
“诶，你认识洛风吗？”她转过头继续说。
“认识啊，我初中同学，还坐过几天同桌。”知夏没想到支欣然会问起洛风来。
“哦，那你们是好朋友吧？”支欣然居然继续追问。
“还成吧。”知夏不知该怎么答才好。她其实很想问问洛风的消息，但一时间竟什么也说不出来。
后来她们换了话题，一路同行到路口才分手各自上学去。知夏觉得这一点也不像支欣然的一贯做派，她高冷又沉默，今天怎么有点小八卦呢，难道某人跟她说了什么。
支欣然多年后再跟知夏提到洛风对他的印象是虽然他家离学校不远，他也不用每天费劲儿爬坡，但是运动套装，最新款的山地车一样也不少，而她每天骑着20寸的小破车还得爬个长长的大坡，对轻松应对上学路的洛风很是羡慕嫉妒恨。
让知夏吃惊的不止支欣然，林仟羽也有点反常。
那天放学后知夏和周冰儿照例跟林仟羽一起放学回家，可是她俩在楼下等了林仟羽好一会儿也不见她下来。知夏就上楼到教室去找林仟羽，结果看到林仟羽跟柯少峰在教室门外拉拉扯扯的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知夏叫林仟羽的名字，林仟羽回头喊：“马上啊！”可是脚下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知夏立马窜起无名火，跑到柯少峰跟前狠狠冲他背上打了几拳，然后对林仟羽喊：“爱走不走，随你的便！”说完就蹬蹬蹬一阵风也似的下楼去了。
林仟羽愣在原地不知所以，柯少峰还没反应过来就平白挨了几下此刻眼中满是委屈，喉咙动了几下竟是无语，他们打心眼里都觉得叶知夏疯了。
知夏下楼后还在莫名生气，这一次她是生自己的气，干嘛要管林仟羽，她想怎样就怎样好了。
当天晚自习之前，郭海刚坐下就对知夏说：“林仟羽给我打了五六次电话，让我代表她向你道歉，希望你原谅她。”
“嗯，谢谢你告诉我。”知夏有点小惊讶。
“你俩咋啦？发生什么重大事件了？”郭海一脸狐疑。
“没什么。”知夏现在想想真是没什么。
一会儿张志进教室，走到知夏跟前说：“林仟羽跟你说对不起。”知夏正想说什么，又一个人过来重复了同样的话。知夏听了就立即跑出了教室，果然林仟羽就在教室门外等着她，于是她们又和好如初了。
只是这件事不胫而走，有些好事的就跑去问知夏是不是跟林仟羽吵架了。知夏暗暗叫苦，群众的八卦之心果然一点就着，林仟羽也是的，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兴师动众的吧。
吵吵闹闹中又是期中考试的日子了，最后一门地理考试结束之后知夏跟几个同学一起撑伞回家。
那天雨下的极大，硕大的雨点拥挤着狠狠的砸在地面上，一个个小水坑溅起参差不齐的水花。知夏撑着一把红伞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歪头正在跟别人说着什么，突然汹涌的雨帘里出现了一片湛蓝。是洛风！他正打着一把蓝色的大伞从知夏身边走过。
知夏的目光从他的脸庞掠过，他正经过知夏的身边，目光好似刚从别的地方收回，一脸如常的平静。他穿着一件湛蓝的长袖T恤，一条深蓝色牛仔裤，长短恰如其分的头发显得自然又清爽。他右手擎着伞，在如此急雨中依然从容的缓步而行。
知夏大概有一年没有见过洛风了，他已经长成了如今护花使者的样子，林仟羽就是那朵幸运的花了，他们在一起真是好看的风景，而自己能欣赏就是幸福吧，做一个看风景的人也未尝不好。知夏不无心酸的想。
没几天，知夏终于收到了洛风的回信，谈学习谈新的班集体，还有他的新偶像梁咏琪。知夏从陆晶那里借过她的专辑《短发》，很喜欢《短发》这首歌，知道林仟羽过生日时洛风送了她一个很特别的音乐盒做礼物之后，知夏的随身听里一直都是这首歌单曲循环。可惜自己已经是短发了，无法再剪得更短。洛风现在的心情一定是梁咏琪的新歌《新鲜》吧。虽然洛风的信写的程式化，但是知夏还是没出息的觉得开心。
期中考试过后班里的气氛又放松下来，大家最近都在讨论电影《泰坦尼克号》。尤其是郭海，自从他看了之后就变身推销狂人，不停地给周围的人安利这个电影。说什么场面宏大啦，剧情吸引人啦，某个情节超级搞笑啦……好像谁没看过就是落伍了一般。
为了打击郭海的嚣张气焰，知夏决定跟黄静萱也去电影院看看这个所谓的大片。一个周六的下午她们相约来到华岩电影院。
三个多小时之后，当悠扬高亢又凄婉深邃的风笛声渐起，知夏和静萱还沉浸在影片结尾Rose的梦境里久久回不过神来。
《我心永恒》这首歌确实被席琳·迪翁演绎的细腻凄美、清冷落寞、动人心魄。这首歌跟这部片子相配，确有一种永恒的感觉。
慢慢收拾好心绪正要跟黄静萱起身走出电影院，黄静萱突然拍拍知夏的肩膀，指向某个方向，说：“我看见林仟羽了……”知夏顺着黄静萱的手果然看见了不远处散场人群中的林仟羽，就高兴的喊：“仟羽！”
可是喊了之后知夏马上就后悔得要死掉，因为她这才发现林仟羽的旁边赫然站着的是洛风。
黄静萱也认识洛风，只是洛风不太认识她。黄静萱本来想提醒知夏洛风也在的，可是没想到自己话还没说完知夏就心急的去喊林仟羽了。
知夏看到洛风之后一愣，他们俩看到她和黄静萱也有点意外，洛风更没想到知夏是先喊了林仟羽的名字之后才看到了自己。
知夏觉得自己糗大了，不管正望向自己的那两个人，赶忙转身拉着黄静萱夹杂在退场的人群中往影院外面走去。黄静萱见她一脸番茄色，心情又凝重的似有大雨要倾盆而下，只得一个劲儿的安慰知夏：“没事啦，看到就看到了，别难过自责了。”知夏这会儿确实在心里嫌弃了自己一万遍，干嘛要这么无趣地打扰别人呢，自己真的很丢脸。
走出电影院的放映厅，外面正下着小雨，正像知夏此刻的心情，烦闷又伤心，无助又绝望。她和黄静萱并没有直接取了自行车离开，怕再遇到那两个人，她俩在放映厅出口的屋檐下又待了一会儿才去车棚取了车子。
等她们从电影院出来，已经没了林仟羽的身影，只有洛风独自推着自行车站在不远处的路口旁，那个路口正通往林仟羽家，许是他刚送她回家吧。知夏暗想。
洛风站在路口旁面向知夏她们这边的方向，不知他在想着什么。知夏心里兵慌马乱，想过去跟洛风打个招呼，可是她没自信能圆满化解刚才的尴尬，也没心情再说其它。于是她骑着车猛踩踏板，飞也似的从洛风眼前疾驰而过，黄静萱急忙加快速度跟上她。知夏经过洛风很长一段距离之后才停下来等黄静萱。
黄静萱这才有机会问知夏到底怎么了，她今天竟然如此反常，不过是撞见同学约会而已呀。知夏一直没有跟静萱说起过洛风，因为她知道自从洛风的名字跟林仟羽的有了关联之后自己应该怎么做才是对的。可是自己到底是个愚人，焚心等候的最后也不过是疏忽错过而已。愚蠢如自己守着不走越久就伤越久，只能等天来拯救。
跟黄静萱大概说了来龙去脉，知夏就恍恍惚惚回家了。
傍晚时分，雨还在下着，她让自己屋里的灯都亮着，可是这五月的天气她还是觉得心很冷。听范晓萱的《哭了》，她也哭了，该变的果然都变了，值不值得，想再多又如何。听着伤心的歌，知夏也伤心的睡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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