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两个死党,从小就认识并且一起度过了人生中最纯真童年时代的那种。一个是脾气略暴躁的安琪小天使,这名字倒很有一种出其不意反差萌的意思;另一个是小时候性格内向,后来则是伪高冷话唠加轻微洁癖的处女座雅。
在我们周围的大人们都亲切地喊我乳名“佳佳”时,她们两个却从小到大都是执着地大呼我全名,让我有种姐姐叫妹妹的错觉,分明我才是算起月份来年纪最大的那个啊!虽然也从没打算跟她们计较这个,只是如今想想似乎是吃了十几年的闷亏,暗自不爽。后来听家乡的长辈讲到,按辈分排雅居然是我姑姑辈了,我也还是执着地叫她雅,心说:你休想让我喊姑姑!
安琪是无论如何都得叫我姐姐的,她是我小姑姑的女儿,论辈分也错不了,我们俩一辈,只需看谁月份大,我窃喜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我老妈有一天却翻开户口本指着我出生日期那一栏语重心长地告诉我,老爸给你上户口时把1月5号上成11月15号了,好吧……现在是连国家都承认她比我大了,户口本上印的简直是铁铮铮的实据,我竟无言以对。
安琪也有乳名,唤作“兰兰”,具体寓意不明。据小姑姑讲当时看电视时里面某个女演员就叫安琪,觉得好听就给兰起了这么一个大名,呃……这个名字由来还真的挺随意,不过很有小姑姑办事爽快的一贯作风。幸好长大后的兰对这个大名依然满意,要不然按照她的小暴脾气非吵嚷着要去公安局改个洋气好听的名字。
我和哥哥的名字则是老妈按照老爸这边起名的字谱上取的,所谓的字谱大抵也只是半参考罢了,太古老的东西,没多少人记得轮到我们这一辈是哪个字了,老妈就随大姑姑家取了“文”字,这搞不好也是后来的我对文字痴迷的缘故之一呢。亲戚们常开玩笑称我和哥哥为“旺旺雪饼,佳佳奶糖”,因为我们两个从小就长得白,用他们的话讲就是书卷气,其实依我看就是奶声奶气的熊孩子。
我跟两个死党除了幼儿园不在一块儿,接下来的十年都是一起的,从小学升初中。其间也会有小吵小闹,甚至于到绝交友尽的地步,不过这友谊的巨帆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被掀翻的,没有一句争吵那也算不上是刻骨铭心的友情。
有一位哲人说,维系一个亲密的关系不是需要共同的爱好,而是共同的厌恶。我们三个大概正是把对情感萌发初期的恐惧转变成了那份厌恶,所以我们拒绝同异性建立任何意义上的友谊,在女生的帝国里可以随性自在,一旦有男生介入就会立刻瞪起警惕的瞳孔,像领域被入侵的狮子一样宣告排斥的意味,这在当时的男同学眼中就是不折不扣的母老虎了。处于那个早恋高峰阶段的我们三个却以单身贵族为傲,对身边一些偷偷摸摸私定终生的小情侣也是抱着嗤之以鼻的态度。
难道同性之间不应该才有最纯粹干净的感情吗?贾宝玉也说女人是水做的,男人则是泥,所以遇着女孩就觉得清爽,靠近男子就觉得浑恶。现在想想,不禁满头雾水,但这个确实并非百合倾向,就我自己而言关于性取向,天性使然还是偏向于异性的。只是由童年过渡到青少年的成长初期对这份悄然产生的陌生又奇怪的感觉异常地反感,就像同样在这个时期发生的月经初潮一样,除了奇怪和不适的感觉再无其他。身体里仿佛被奇怪的东西占据了灵魂,然后变得浑浊并且不纯粹了。不管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变得太奇怪了,所以非常讨厌这样的自己,从内到外都是。
很久以后才明白,也学会慢慢接受这一切。那只是再正常不过的生长发育现象,就跟树枝抽芽,植被开花一样。只是恰好被敏感时期的我们放大了而已。
我们三个可以说是性格各异,最终却以一个金三角形式稳固地存在着。我们在学校外面那片荒废的小森林公园里还有个秘密基地,是靠近东边的一处围墙,上面砌了宽度约有一米的水泥平台,应该是以前的工人为了方便公园整修可以站在上面而设计的。前面有一处因为年久失修已经塌了一小段,我们会顺着坍塌的地方形成的不规则阶梯爬上围墙,然后坐在平台上聊天唱歌或者兴致来了就朝前面的田野尖叫几声发泄。
这个围墙的位置很有特点,前面正对的是一片田野,春天泛着绿油油的波浪秋天又是一幅璞玉浑金的画,非常漂亮;围墙里侧挨着一棵大叶玉兰,以前不知道,只叫它无名树,暑气时节在我们头顶撑起一方林荫,有时我们还会摘它的叶子当小扇把玩;左边稀疏灌木丛中隐约可见还有几座矮墓碑,也不知道是先有公园还是先有这些“老先辈们”,雅默然不语指给我看时,我吓得差点从围墙上掉下来……
有一次我们走过四周环绕着杂草灌木的小土坡,只觉得脚下的泥土踩着有松软塌陷的感觉,三人一怔,面面相觑。
“这底下不会埋着什么东西吧?”雅问出了我们共同的想法,“难道是……棺材?”
我的汗毛顿时一竖,“我们这样会不会冒犯了它啊?”兰立马随口抚慰道,“没关系,只要我们不挖,它就不会出来嘛!”也不知道是谁先叫了起来,我们像真的看见了什么一样拔腿就跑,惊慌失措地从小树林里冲了出来。
我气喘吁吁地问:“你们跑什么,吓死我了!”
“不知道呀,我看你们跑我也跑了……”雅边呼气边说。然后我们三个就叉着腰揉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不过这些并没有阻止我们对秘密基地的依赖,大概没有太多杂念的心就会无所畏惧吧。我们对世界的认知还仅限于书本和电视,从未经历过跟现有生活截然不同的任何一种生活方式,所以囿于现状的当下也在拼命追逐缥缈的未来。雅说她想去很远的地方读书,反正要离开这里,哪怕一个人住在森林里,给她网络和生活下去的条件她能一直这样住着。雅其实是我们之中最沉稳也最有主见的,有时甚至会让人感觉固执得有点琢磨不透了。我却愿意守护她的隐忍和一切的对我有所保留,不追问也不觉得有多膈应,她想说时自然会告诉我,我自然也会安静地听,再单纯不过的想法。
多年后的我们的确是背井离乡,开始了一种新的生活方式。雅去了江南的一处古镇上大学,我留在本省却也是离家很远最靠南的地区,只有兰还是在我们从小长大的地方,成为开拓步入繁杂社会的第一人。我们各自安好,在平行的时空下经营着各自的人际关系。
在面临初中毕业的最后一次我们三人爬上那座围墙,朝着收割完只剩下一茬一茬枯黄稻梗的田野却再也没喊出那一声尖锐的,划破苍穹的“啊――”。而是静默地坐着,然后说:“回去吧,该上自习了。”秋风吹过,大叶玉兰的叶打着旋落下。
自此我们终于击碎了桎梏的幼小眼界,看见了更广阔的另一面的可能性。分道扬镳,走向不同的人生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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