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罐蚁

     

蜜罐蚁

        老街上的人都知道，这一整条街一提起吃这个话题，老刘排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老刘，大名叫刘长平，退休前是市里食品厂的副厂长，刚退下来没几年，平时除了逗逗小孙子，全部的精力都花在了吃上面，本来老刘就有这爱好，平时也是做菜的好手，爱吃会吃，现在退休了，更是全身心投入吃的研究当中，别说还真小有所成，老街里的人一提起吃，无不和老刘联系起来。

        老刘会吃，但他也不是那种穷讲究的人，不会因为刀鱼鲜美而花上大价钱去满足他的口腹之欲，他有他的特色，他顺时令，春天的香椿、腌笃鲜，夏天的荷叶粉蒸肉，秋天的大闸蟹，冬天的母油鸭绝对会依季节摆在他家的餐桌上，更别提平时随时令更换的菜肴了，他家可是连点心都随季节变化的，就是这么正大光明的讲究。

        他还特别会找吃饭的地儿，总能在小巷角落里发现美食，当然，这过程中他可没少花费时间和汽油。而且他对吃的也很执着，总是每天起个大早风雨无阻的跑到街尾的小面馆，就为了一份清爽的头汤面， 一碗清汤面，淋上刚做好的浇头，那滋味，妙不可言。完了经常还会来一份小汤包或者生煎，汤包汤汁鲜甜，生煎则是又香又酥，这样一份早餐唤醒了老刘沉睡的胃。

蜜罐蚁

        会吃就罢了，他也是一个做菜能手，毕竟几十年的食品厂副厂长可不是白当的 。即使是自家吃的也丝毫没有马虎，对付了事。做大肉，费时长还需得浓油赤酱，经过一堆工序才会上桌，生炒的菜，一定要清脆爽口、碧绿生青，清蒸的还得是文火来，平时的时令小吃青团、糖糕之类的也多是自己做的，自己的爱好得到了满足，家人也吃的开心放心，街坊邻居们也都捧场，老刘这退休后的日子过的很是舒坦。

        和老刘不同，同是在食品厂工作的姜老头就不一样了，和姜老头工作了几十年，老刘就压根没有见姜老头夹过一筷子肉，尽管老刘在这条街上的厨艺已经是出了名的好，老姜头就只是吃过他点儿素点心，其他的一概不沾。

        姜老头其实不是本地人，搬来这条街也有几十年了，现在没儿没女的，孤寡老人一个。年轻的时候，厂里的妇女同志也不是没有给他介绍过对象，但大都被他给回绝了，他干活卖力，工作认真，就是寡言少语的，人比较木讷本分，回绝了几次，大伙儿也就打消了给他介绍对象的念头，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着，直到退休。

        姜老头特别信佛，省吃俭用的钱大多都用来做了善事，饮食也向释门看齐，以素食为主。

        这天清早，老刘的青团就出锅了，春天里，老刘最好的就是这口，他也是做青团的能手，他做的青团甘甜细腻，清香爽口，糯韧绵软还不粘牙，是他最为自豪的点心之一。新出锅的青团颜色正好，老刘急急忙忙的用玻璃盒饭装好就叫上小孙子出门了，两人在小区楼下买了点水果上了公车就直奔区医院，姜老头的腿不小心摔断了，作为几十年的同事和朋友，他放心不下他这个老伙伴。

        当他俩赶到医院的时候，正好赶上姜老头在午睡。老刘只好先把带来的东西放在床头，拉着小孙子溜达到门口的长凳上坐着，免得吵到病房里的另外一个病人。正好那病人家属也坐在那里，老刘过去主动搭话，几个人也就聊上了。

        从那几位家属的谈话中了解到，那个病人是因为昨天喝酒还酒驾，不小心发生追尾，又和别人发生争执而被人拿刀给捅了，好在伤口不深，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你说他为什么就不能少吃点，少喝点，完了还酒驾，差点让人家给捅死了，幸好不严重，他一个独生子，这要是发生点什么，我以后怎么活啊！”伤者的母亲说着泪也就跟着出来了。

        “谁说不是呢？现在孩子都金贵，家里就那么一两个，出点什么事就是要我们这些做家长的命啊！”对于孩子，老刘深有体会，顺便盯了一会儿自己的小孙子告诫了一番。

        几个人聊了一会儿，姜老头也醒了，老刘把带来的青团分给了旁边的病友一家，剩下的都放回碗里，留给姜老头慢慢吃，旁边病床的那个小伙子也醒了，需要进行进一步检查，一家人就推着他出门了，整个病房里就只剩下这二老一少。

        “老姜啊！你知道你这腿是怎么折的不？就是因为你长期吃素却没有注重对其他营养的补充导致营养失衡才会让你骨质疏松，肌肉力量下降，这才把你自己的腿给摔折了，听我的，平时营养要均衡，年纪大了，身体健康才重要，天天萝卜白菜豆芽菜，几十年了，你还没有吃腻啊！”老刘直接拉了把椅子，调侃起姜老头来。

        姜老头知道老刘一向是无肉不欢，但是现在年纪大了，仍然每天是浓油赤酱的饮食风格，虽然说他是会吃，但是在吃的方面总是没有节制。

        “哎呀！老刘，我这次摔跤纯粹是因为下雨路滑，清明时节雨纷纷嘛，路上不小心滑一跤很正常，你也不要太担心，再说了，这年头吃素健康，你天天浓油赤酱的偶尔一段时间吃素，排排毒了，清清胃了，也是个养生长寿的好习惯呢！再说吃素还少杀生，给自己积点功德不是？”姜老头把自己吃素的心得又一次传给老刘。

“得嘞，在吃的这方面我们俩儿谁也犟不过谁，都几十年了，我也没本事在这半身埋黄土的年纪里劝你多吃吃多喝喝，你也别劝我，至于你那佛偈上说的吃素少杀生积功德，我就纳闷了既然吃素吧，你得虔诚啊，素菜馆用黄豆面筋做的素鸡鸭鱼肉可不少呢，吃过几回，口感真跟荤菜差不多，其实吧，都是打着信佛赎罪积功德的旗号，到头来连口腹之欲都抵挡不住，吃素不杀生只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老刘直接把自己的所思所想说了出来。

        见到老刘这种态度，姜老头也不好说什么，把老刘的小孙子招呼到跟前，抬手把盒饭里的青团拿出一个给了小孙子，老姜头平时就喜欢老刘的这个孙子，两人也处很好，所以这小孙子也乐得把青团捏成两份分给姜老头，温暖碧绿的青团从中间被捏开，里面暗红光亮的馅料撑不住的要滴下来了，看上去又红又绿的，颜色特别鲜艳。

姜老头拒绝了小孙子递过来的那半个青团，躺在病床上看着那小孙子一口一口的把手里的青团吃完。

老刘在边上，看着自己的小孙子吃完后还不住的吧唧嘴，忍不住笑着教育起自己的孙子来。

        “哎呀！你刚才在家里不都吃了好几个了吗？怎么到医院了还跟你姜爷爷抢起来了。老姜你也是，我们家的饭菜你向来吃的少，吃的都还是素的，这有点吃食你还分给这小子，你是不知道这孩子现在多浪费，又挑食又不听话。”

        老刘说到这里，话匣子也关不住了，做到小孙子跟前，就开始长篇大论教育起来了。

        “见过你二爷爷吃饭的样子不？不管多烫他都能几下就扒拉干净，知道为什么不？这是因为他两三岁的时候正好赶上饥荒，他饿，一般你祖母给小孩子喂吃的总要先吃一点儿，试试温度，他多聪明啊！那么小就打死不让别人碰他的饭，不管多烫他都能自个儿灌下去，就连他吃完东西后的搪瓷碗都舔得比现在用水洗的干净。再瞧瞧你现在，这个不吃那个不吃，吃一半不吃，浪费，那个年代别人想找一口吃的都没有，树皮、草根什么的都吃的光秃秃的，你现在是天天有肉还不知足，我那时候是有口吃的饿不死就谢天谢地了。知道观音土吗？这东西饱腹感强，容易吞咽，可是很难消化，一不小心吃多了就容易把人胀死，生在这个衣食无忧的年代，你就知足吧。。”

        感受到自己爷爷对自己的不满，小孙子眼珠子一转，盯上了姜老头。

        “姜爷爷，你吃过观音土吗？真的会胀死人吗？”  小孙子懵懂的向老姜头求证。

        “可不是嘛，那时候可苦了，家里什么粮食也没有，山头田里但凡能放进嘴里的也都被抢光了，那个年代为了吃什么都顾不上了，甚至是人吃人，命都没有了，道德什么的早就抛在脑后了”姜老头说着就用手朝坐在旁边的小孙子比划，“你现在也就七八岁就长这么高了，我以前的邻居有个小女孩，也像你这个年纪，才这么高，好像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似的，因为太饿了走不动，整天就呆在自己家的小院子，有一天我回家的时候，看见她就躺在院子里的石板上，一动也不动，她就这样给活活饿死了，她的家人为了保住家里的一个人头多领一口吃的，迟迟没有给她下葬，就这样放着，所以啊！现在生活不易，你要珍惜啊！”

        讲罢，姜老头仿佛回忆遥远的过去，神色有些凝重，小孙子也低下了头默默的思考了一会儿，整个房间忽然安静了下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小孙子终于是把头抬起来了，像是保证似的，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再也不乱浪费粮食了。”

        这一年的清明节又到了，墓园旁边的翠绿山头刚刚被日出的阳光照亮，今天这里注定是热闹的，但现在时间还太早，园里还是静悄悄的，要来祭祖的人家这个时间点一般还没有出门呢！

        可是今天好像出现了特例，通向墓园的小道上出现了一个蹒跚的身影，他一边手捧了一束白菊花，另一边手拿了个大纸袋，慢慢的在小道上踱着，仔细一看，那人正是平日信佛的姜老头。

        年纪大了，不免会走的慢些，当他终于走到老刘的墓碑时，远处也依稀见了人影。

        他先是把花插好，又蹲下从纸袋里掏出了几份点心，依次列在墓前摆放好，最后是把香烛纸钱拿出来，嘴里还念叨着，“老刘啊！我给你带来了你这个季节最喜欢的青团，正符合你现在的牙口，纸钱呢，我也是给你烧最大额的，免得你在下边缺买菜的钱，其他别人买的纸车子，纸电脑什么的，我知道你是不喜欢的。”

        姜老头毕竟是年纪大了，蹲了这么一会儿就感到有些吃力，索性就坐了下来，一边拔着边儿上的野草，一边对着碑前老刘的相片聊起天来，就好像老刘真的坐在对面听着他说心里话。

        “你说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呢？走的那么突然，年纪大就不要逞强，那么爱管闲事，不是去湖里捞螃蟹吗？怎么捞个人上来自己却没有爬上来呢？”姜老头嘴里不住的抱怨，手也不停的清理身旁的杂草。“你知道你豁命救上来的是一个小偷吗？你不是喜欢吃螃蟹吗？捞你的螃蟹就好了，你怎么答应你孙子的，那天你孙子可是在家里巴巴等到了晚上，你怎么就回不来了啊！”

        看着照片上的笑脸，姜老头的眼眶不禁红了起来。

        他对着这座墓碑又絮叨了许久，突然一个人影经过他旁边，他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周围渐渐多了很多扫墓祭拜的人，阳光也从远处的山头蔓延到了他身上，他才发现时间也不早了，他收拾收拾东西，对着老刘的墓碑作了个揖，就提着带来的纸袋子又顺着来的小路慢慢踱回家了。

        可能大家都外出扫墓踏青的关系，平时热闹的大街上静悄悄的，姜老头在路上也没有碰见什么熟人，回到家里，他也不进屋，就坐在院子里，从纸袋里掏出一个青团吃了起来。 

        他摸摸屁股下的青石板，突然想起了他死去的侄女，那个因为饥饿瘦得畸形的小女孩，她在那天傍晚是在一块青石板上去世的，她很饿，可是一家人什么办法也没有，她的父亲已经拿不出任何一点吃的去吸引别人来解救她，她只能躺在院子里的石板上等着她的身体一点点变凉，变成他们家的救命粮。

        “吱”的一声，旁边邻居家的窗户开了，一个年轻的身影出现，是邻居家的儿子靠在窗户边读书。

        “暴饮暴食的饕餮之辈躺在泥泞里，受着暴风雪、冰雹和脏水的不断袭击，冥府的三头狗对着他们狂叫，并用爪子将他们撕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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