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终究会来的别离

9℃。我看了一眼手机上的天气预报，不出我所料。8月末的长春，早晨的街头如同深秋，我把带来的防晒衣和针织开衫都穿上，还是觉得有点冷。

陪孩子在吉大的日新楼吃了早饭，又陪着孩子走到参加开学培训的大厅门口。孩子抱了抱我，红着眼圈走了。

离愁别绪来得猝不及防。

其实之前我还观察走在校园里的每一个青年，没有人脸上是悲戚的神情。想着孩子也将是，不，已经是他们中的一员了，也必将是如他们一般，脸上充满了自信和坚定。他们行走在逐梦的路上，为了梦想愿意吃任何苦，包括这过早到来的寒冷。

但看着孩子抹着眼泪走远，心还是疼了起来。

拉着行李箱在校园里逡巡了一会，不由得想起了若干年前自己去师大报到的情景。

我已经忘记了我离开家乡时母亲的表情，是父亲陪我去学校报到的。母亲那时对我说了什么？走的时候母亲在不在家？我都不记得了。也许母亲又做了我喜欢吃的西红柿炒鸡蛋浇手擀面吧？此后很多年，每次我回家，母亲都记得我爱吃西红柿鸡蛋浇面，总是要伏身和面、擀面……忙活好久。

我在父亲的陪伴下去师大报到，带着沉重的行李。那是父亲和我第二次去临汾。第一次是我参加师大的自主招生考试。第二次去师大，路途我们是熟悉的。到了师大后，父亲把行李放下，让我看着行李，他排队去给我办手续。

如今我做班主任，常教育学生们有事自己能做的话就自己去做，尽量不要让父母替自己受累。但当年我木然站在行李旁，如同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任由父亲满头大汗地跑来跑去。每念及此，常羞愧不已。尤记得当年自己心情抑郁，因为曾怀抱了梦想，力图下江南或者闯关东，学习自己喜欢的中文或者英语，结果却上了离家不过几百里的师大，又鬼使神差被调剂到了最初打死也不会选择的历史系。

父亲帮我把行李搬到宿舍，又照顾我铺好床褥，然后给我留了200块钱，就匆匆忙忙返回去了。

记不清楚当年自己有没有望着父亲的背影流泪，即便有，似乎这样的情绪也并不强烈。从初中开始到镇上读书，此后就一直住校。高中时，我有时候一个多月不回家。习惯了独自在外，师大离家又近，离愁别绪自然就淡了很多。

从来没有问过当年独自离开的父亲是什么心情。直到我独自拉着行李箱准备离开吉大时，才忽然想起了揣摩父亲当年的心境。也才忽然想起昨天傍晚父亲给我打的电话。父亲在电话里问：“月月适应那里吗？你还好吧？什么时候回来？”我笑着告诉父亲别担心，说如果孩子上不了理想的大学，老窝在家里待在我身边，那才愁死人呢。父亲嗫嚅着说：“也没啥啦，我就是瞎想哩……”此时回顾，才体会到父亲的心情，父亲瞎想什么呢？他一定是想起了多年前送我上学然后独自离开的情景了吧？日月轮回，如今他的女儿正在体验着他当年的体验。身为过来人，又身为熟悉女儿脾性的父亲，他自然心里明镜似的。

其实孩子上的是理想的大学和理想的专业。我甚至有点羡慕孩子，至少不会像我当年一样，每次一上专业课，就无法遏制地陷入昏睡。只能在没有课的时候，偷偷混在中文系的教室里去旁听。大好的四年时光，若都能专注学习，在专业上的修养，就不至于像我如今一样，只能半瓶子水一样晃荡了吧？

我曾问过孩子：“你选择的是一条艰难的道路，你的专业不仅枯燥，而且高深，有许多人坚持不下去，最终换了专业，你做好准备了吗？”孩子眨眨眼睛回答我：“哪个专业不枯燥呢？哪个专业能轻松学好呢？”

这两天有点百无聊赖。孩子已经安顿好，我感觉自己已经没有停下去的必要了。想去周边转转，却兴味索然。孩子支持我去走走，我却故意扎孩子的心：“怎么？想撵我走了？”孩子有点伤心：“哎呀！妈！你不要这么说好不好，好像我多么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似的。”

早晨校园的保安和我寒暄，我解释说我多待了两天，是想让孩子适应适应，保安操着浓重的东北口音说：“哎呀，这种情况多了去啦！你怎么不再待几天？有些家长一住小半年！有些家长不放心孩子，干脆就在校园里打工陪读。”我自然做不到那么极致，也不认同那样的做法。毕竟孩子有自己的人生，我不能用自己的私心去干扰孩子将来的人生轨迹。

把当时的心情发给一位颇为尊敬的忘年交，他的回复既出乎我的预料，又在预料之中：“只有经历了艰辛付出和给予满满的爱，才有资格享受别离之痛。为你的无私母爱点赞。”出乎预料是因为他并不渲染我的情绪，预料之中是因为他果然懂得我。收放自如，从容又性情，这样睿智大气的人堪做我的人生导师。

在去火车站的公交车上，收到了在吉大读研究生的学生的短信：“老师，一个人回去不要太孤单，知道您多愁善感，天气凉又让人觉得悲伤，不过回到家就好啦～一路小心。”想起那天见面时她说，独自一人来吉大，一下火车天气又比较冷，就感觉很孤单……说话之间她的眼圈就红了。想来我确实是敏感了，连毕业多年的学生都记得我的多愁善感。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哪个人背后能没有点故事呢？”这是去年一位高一的学生在讲课时说的话，当时听了觉得有点好笑：小小年纪，装什么深沉？如今回忆起来仍然忍俊不禁。但真的有道理。是啊，随遇而安，笑对人生，自然云淡风轻了吧。孩子升入了理想的大学，我也可以有崭新的生活，未来的一切都值得期待。

站在吉大的东门口对面，又拍了几张照片，愿这恢宏的大门里边所有的学子们健康平安，并学有所成。

至于我，自然是珍惜当下，展望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