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今天是腊月二十五,离过年越来越近了,外出打工的农民和在外上学的学生该回来的也都回来了,平日冷冷清清的小县城一下变的热闹起来。
县城里一条店铺集中的商业街两旁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年货,汽车、电动车、行人混杂在一块儿让本就狭窄的街道拥挤不堪。
商业街的北边是县城唯一的一个小广场,广场中间有个小型的喷泉水池,夏季这个水池会在晚上射出一道道三四米高的细细水柱,而这时池子的底部已经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广场的东面树立着一个奇形怪状,叫不出名字的现代雕塑。雕塑旁边正在用三角铁搭建一个花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蹲在地上手里拿着扳手正在低头卖力地拧着螺丝,花灯的骨架已经搭成,只要把连接处的螺丝拧上,就可以往上贴灯纸了。
年轻人姓李叫志鹏,这个花灯他和父亲已经装了三天。
志鹏拧好螺丝,慢慢站起身来,由于蹲的时间太长,志鹏起身的动作变的很怪异,仿佛把一个正常的起身动作放慢了速度,最后直腰的时候,志鹏哎呀了一声,身体内的某处骨骼咔嚓一身,终于回归原位。志鹏脱掉已经看不清颜色的手套,把手伸进裤兜里掏出一盒烟,从压瘪的烟盒里抽出两只皱巴巴的香烟。
“爸——,给你烟。”志鹏把其中一根朝另一个正埋头拧螺丝的男人扔过去,男人抬起头,扭身去接扔过来的香烟,但烟扔的有点触不及防,男人没有接住,从两手间划过,落到地上。男人从地上捡起烟,朝着烟屁股吹了两口,噙在嘴上,继续手里的活儿。
“这到底是糊着个啥灯啊?”志鹏退后两步,抽着烟看着眼前用三角铁和铁丝组装起来的灯骨架问道。但没有等父亲开口,志鹏接着说:“铁丝弯的好像是个猪,猪旁边是个啥东西呀?炮仗?好像不是。”
“明天糊上灯纸就知道了”,父亲说。
“明天一天能不能弄好?”志鹏问。
“差不多吧”!父亲回答,“你有事啊?”
“朋友叫去市里玩。,”志鹏抽了一口烟,然后将剩下的半截烟弹出去好远。
“想出去玩儿就赶快干活儿,那边儿还有几个螺丝没拧呢。”父亲催促道。
志鹏戴上手套继续蹲下拧螺丝。
“老李,装的怎么样了,明天能不能弄好?”一个声音大的有点刺耳的声音在志鹏爷俩身后响起。
两人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志鹏没回头,继续低头拧螺丝,志鹏爹回身站了起来。
“哟,王老板过来了?”志鹏爹憨笑着跟建军打招呼。
这个叫建军的人长的人高马大,剃一个头发短到能露出所有头皮的社会头,因为胖的缘故脖子后面能清晰的看到三四个肉褶,脖子上戴一个小指粗的金链子,外面穿一件黑色的皮衣,白胖的手腕上套着两三串儿油光锃亮的佛珠,咯吱窝里夹一个手包。建军是县城一家喷绘铺的老板,志鹏爷俩正在装的花灯就是建军喷绘铺揽的活儿。
“少跟我扯淡,这是东水镇的曹镇长,咱们糊的这个灯就是东水镇政府委托咱们糊的,今天曹镇长过来视察,看咱们糊的怎么样了。”建军介绍站在他旁边,此刻正在专心看灯的中年人。
这个人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还带着眼镜,白衬衫外面套着深色羊毛衫,最外面穿着一件深色呢大衣。
光看这人的穿着打扮志鹏爹就将这个人的身份猜个八九不离十,现在听到建军介绍这人是东水镇的镇长,志鹏爹赶忙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烟盒,掏出几只烟递给仰头看灯的曹镇长。曹镇长低头看了一眼老李手里的烟,做了一个拒绝的手势,然后继续抬头看灯。老李又把烟递到建军面前,建军接过烟,老李掏出打火机给点上。
“建军,灯一定要保质保量给弄好,一定要按照我给你设计的图纸来,不要偷工减料随意篡改。另外一定要赶在腊月二十八以前装好,县政府规定腊月二十八晚上所有乡镇参展的花灯全部亮起。”曹镇长打着官腔说道。
建军不住地点着肥硕的脑袋,嘴上连说,“没问题,没问题……。”
2、曹镇长打完官腔后就走了,建军送走曹镇长以后,又返了回来,跟志鹏爹说,“听见刚才曹镇长说的话了吧!明天就腊月二十六了,明天一定要把灯装好,后天试灯。”
老李也不住点头,嘴上连说没问题。
3、试灯的那天志鹏没去,一大早志鹏就坐早班车到市里去了,同去的还有一个女孩儿。女孩儿是志鹏新认识的朋友,正在省城读大学。两人认识还不到一个礼拜,是在朋友组织的一次饭局上认识的,志鹏那时刚和前女友分手没多久,心情郁闷,但看到旁边坐的女孩儿,坏心情一扫而光。志鹏给女孩儿又夹菜又倒饮料,还帮女孩儿挡酒,饭局散的时候,志鹏加了女孩儿的微信。
晚上回到家,志鹏犹豫要不要给女孩儿发微信,之所以犹豫是因为志鹏在饭桌上和女孩儿聊天的时候知道女孩是大学生,志鹏初中都没毕业,现在要去追求一个大学生,志鹏心里觉得有些没底。短暂的犹豫过后,志鹏给女孩发过去三个字:睡了吗?
将这三个字发过去以后,志鹏仰面躺在床上,心跳的厉害,但志鹏期待的短信提示音久久没有响起,志鹏以为手机静音了,拿起看了看,没有问题。可能正在洗漱吧!志鹏心里给没回信息的女孩儿想着各种理由,但过了十二点了,志鹏期待的短信还没有到来。志鹏迷迷糊糊睡着了,清晨清脆的短信提示声将志鹏惊醒,志鹏抓起手机,感觉心跳到了嗓子眼。短信果然是女孩儿发过来的,内容是:不好意思,昨晚睡的早没看见。志鹏高兴坏了,知道有戏,一来一往俩人就联系上了。志鹏请女孩儿吃饭唱歌玩儿,以前打零工挣的一点钱很快就花完了,志鹏跟女孩表白,女孩儿没拒绝,但也没答应,把志鹏弄的五迷三道的。
志鹏约女孩去市里玩儿,想曾着这次机会跟女孩正式确立关系。早上出门的时候志鹏向他妈要了三百块钱,志鹏妈嘟囔着说,“还不知道是啥样了,天天往进扔钱,要不行趁早拉到。”志鹏说:“我非给你娶回来不可。”
志鹏请女孩儿看了电影,吃了饭,又去游乐场玩儿了一圈儿 ,身上装的三百块钱很快就花完了。趁着女孩儿休息的时候,志鹏说,“我去买两瓶水。”女孩儿摇摇头说,“我不喝水,我要喝奶茶。”
志鹏说,“你说喝啥就喝啥。”
志鹏说是去买水,其实是去买花,刚进游乐场的时候,志鹏就发现游乐场里面有一家花店,志鹏走进花店,问老板有没有玫瑰花?老板说,有,你要多少枝?志鹏问,多少钱一只?老板说,十块。志鹏兜里只剩下二十块钱了,刨去回家的车票钱,只够买一只。
志鹏偷偷的绕到女孩儿身后,然后把一只玫瑰花猛地伸到女孩面前。
当我女朋友吧?志鹏柔声说道。
女孩儿红着脸不肯声,志鹏把玫瑰花塞到女孩儿手里,说,你要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啊!
女孩说,我现在还在上学,不想考虑这件事。
志鹏说,那上完学,是不是就能考虑了?
女孩儿没说话,志鹏接着说,我等你。
4、晚上回到家中,志鹏父亲告诉志鹏,今天去试灯,曹镇长不满意,说是跟自己的图纸不一样。建军把责任都推到了咱们身上,说是咱没按照人家的要求安装。
志鹏说,放他娘的屁,材料都是建军弄的,咱们只管装,再说,每一个零件都是固定死的,怎么可能装错?肯定是建军在中间捣鬼,然后把责任都推到咱们身上了。
志鹏爹说,人家要硬说咱装错了,不给钱,咱也没办法。
他敢,建军要少给咱一分钱,我弄死他,志鹏恶狠狠地说。
志鹏爹没说话,志鹏妈接过话问志鹏,和那女孩儿处的怎么样了?
志鹏说,不知道。
志鹏妈说,处了这么长时间还不知道怎么样?要是不行,趁早拉倒。
行了,你不用管,和每一个嫌父母多管闲事的年轻人一样,志鹏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厌烦。
5、已经腊月二十八了,本来定好今天由志鹏开着三轮车一家人去县城买年货,但花灯的问题让这个计划泡汤。志鹏爹让志鹏和他一起去广场把花灯重新调整一下,志鹏赌气说不去,志鹏爹说,你真不想要这几天的工钱了?
志鹏爹准备出门的时候,志鹏也跟了出去,爷俩骑着摩托车往县城方向驶去。
广场在县城的正中心,每年县委的各直属机关和各乡镇政府都要在广场糊一个大花灯,从腊月二十八开始一直到正月十七,每天晚上广场上的几十个花灯都会齐齐亮起,给小小的县城增添了一丝节日的气氛。
志鹏家在县城周边的村里,离县城也就六七里路,志鹏骑着摩托车载着他爹在熙熙攘攘买年货的人群中缓慢地蠕动着,志鹏心情本就不好,现在更是窝着一肚子火,不停地打着喇叭。平时七八分钟的路程,此时足足走了半个小时才到。
广场上几十个花灯都已装配完毕,将本就不大的广场挤得满满当当。现在虽然还是白天,但已经有不少人在广场观灯,每个花灯前都站几个人,人们对着花灯指指点点,品头论足。
志鹏爷俩走到自己装的灯前,灯的造型是一个牌楼,牌楼下面是一个方形的底座,牌楼前面有一只卡通猪灯,但不仔细辨认,还真不好分辨是什么动物,不过明年是猪年,大家就是猜也该猜出是只猪。卡通猪旁边应该是几个二踢脚灯。
这不是挺好吗,哪儿不合适 了?志鹏说。
姓曹那个镇长说,这不像个猪,像狗熊,还有,人家要求猪会动,咱们这个猪不动。志鹏爹说着就小心翼翼的爬上平台。
放他娘的屁,这个猪又不是咱们做的,咱们只管安装,像不像跟咱们有一毛钱关系呀?志鹏有点气急败坏。
志鹏爹在平台的骨架上慢慢挪动着向那只猪靠近,建军说是咱们安装的时候给人家弄变形的,本来是猪让咱们给弄成狗熊了。
志鹏爹已经移到了猪的跟前,用手使劲往上掰猪的鼻子。
爹,你别弄了,我去找他去,问问建军咱们到底把啥地方给他弄变形了?志鹏说着就要走。
消停点吧!志鹏爹大声吼了一声,看看现在怎么样,像不像……,猪只还没出口,志鹏爹“哎呀”一声,一头栽倒平台上,平台是用纸一样薄的红布糊的,志鹏爹把布砸了一个窟窿后掉到了平台里面。
志鹏本来已经背身走了几步,听见爹哎呀一声,往回一扭头发现爹不见了,吓了一跳。
6、志鹏爹是被电击倒的,花灯里面的电线接头没缠好,导致漏电。志鹏爹想把熊鼻子掰成猪鼻子,手不小心碰到了裸露的接头一下就给放到了。其实正常人被220V的电打一下没这么大反应,可志鹏爹有心脏病。
万幸的是,志鹏爹身上装有速效救心丸,志鹏掏出药给他爹塞到嘴里,人才慢慢缓了过来。志鹏要送他爹去医院,他爹怕花钱,死活不让去。志鹏说,咱这是工伤,花钱也应该是建军掏钱。志鹏爹说,这电线是我接的,人家不扣钱就不错了。
那这个窟窿怎么办?志鹏问。
志鹏爹看着窟窿也犯了难,想了一会儿说,要不还是跟建军说一声,现在店铺都关门了,想买都没地方买,咱们去找找建军,看他店里还有没有多余的,今晚就亮灯了,今天无论如何要弄好。
爷俩来到建军店里的时候,建军正在指挥店里的几个伙计干活儿。店铺面积不小,足有四五十平米,各种印刷机、打印机、电脑、成品、半成品挤的满满当当,人走进去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打印机正在刺啦刺啦的往出打印东西,建军看见志鹏和他爹走了进来,问,老李,灯弄好了?声音比刺啦刺啦响着的打印机还刺耳,志鹏皱了皱眉头。
老李说,可不用说了,刚才我去调灯的时候,摔了一跤,把平台砸了一个窟窿。
建军一听火气就上来了,扯着嗓子喊道,啥?你把平台砸了一个窟窿,今晚就让亮灯,你把平台砸个窟窿?建军急的原地转了两圈,你自己想办法,如果今晚弄不好,灯不能按时亮,你俩的工资不用要了。
放你娘的屁,志鹏冲着建军大喊一声,你他妈不问问人有没有事,先追究起灯的事了?灯重要还是人重要?
小兔崽子,找死是不是?建军说话间朝志鹏踹了一脚,志鹏眼疾手快两手抱住建军踹过来的腿使劲一拖,建军重心不稳摔倒在地。建军店里的两个伙计看见老板跟人动起手来,跑过来帮忙。
志鹏和他爹人数上不占优势,志鹏爹又刚过了电,因此胜败很快分了出来。
志鹏和他爹被建军打出了店门,志鹏头上被开了一个口子,血从志鹏捂伤口的指头缝里流了出来,志鹏爹拉着志鹏往卫生所走,志鹏嘴里嚷着,王建军你他妈给老子等着。
7、腊月二十九这天,志鹏头上裹着纱布去找那个女孩儿,女孩儿家住在县城里,父亲好像在政府工作。志鹏要到女孩儿家接女孩儿,女孩儿不让,让志鹏在广场等。见了面,女孩儿看见志鹏的造型,笑着问志鹏怎么了,志鹏用没什么大不了的口气说,没事,跟人干了一架,蹭破点皮。女孩儿哦了一声。
志鹏临出门的时候软磨硬泡问他妈要了五十块钱,因此没敢叫女孩儿去太贵的地方玩儿,中午吃饭的时候也没敢点菜,只请女孩儿吃了一碗面。吃饭的时候,志鹏问女孩儿,听说你爸是当官的,是不是真的?
女孩儿笑笑说,一个芝麻大的官,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其实还没芝麻大?
到底是个什么官呀?志鹏追问道。
女孩儿有点犹豫,志鹏说,不想说就算了。
他在咱们县一个镇上当镇长,女孩儿尽量用不值一提的口吻说。
那个镇呀?
就你们的那个镇。
东水镇?志鹏有点不敢相信。再一想,这个女孩儿叫曹慧娜,那天见到的那个镇长好像也姓曹,应该就是她爹了。
这个消息让志鹏觉得有点喜出望外,心里想着,如果娶了她,那建军还牛逼啥?
8、晚上回家,志鹏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妈,志鹏妈说,人家那么好的条件,能看上咱吗?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
妈,你放心,我非把她娶回来不可,到时候,我看建军还牛不牛逼?
腊月三十上午,志鹏骑着电动三轮车拉着父母到县城里买了买年货,中午贴了贴对联,下午志鹏给曹慧娜打电话约她出来玩儿,曹慧娜说要帮她妈包饺子,不去了。
志鹏爹推着摩托车要出门,志鹏问,爹,干啥去?
我再去广场看看那个灯,看看有法儿弄没有?
爹,都到这时候,你怎么还想着灯啊?你弄好了人家就给你钱了?做梦吧你!志鹏情绪激动地说,我一会儿去问建军要钱,他要不给,我去广场把灯给他砸了。
你去砸吧,你砸了灯,看人家会不会把姑娘嫁给你?志鹏爹意味深长的说。
志鹏站在哪儿愣了半天脑子才转过弯儿来,原来爹这么做是为以后自己娶媳妇儿打基础呀!
爹,我带你,说着接过了父亲手中的摩托车。
9、大年三十下午,该买的年货都买齐了,前几日熙熙攘攘的大街一下变的空空荡荡,广场上看灯的人也少了许多。志鹏爷俩来到自己装的灯前,发现砸的窟窿已经补上了,那个长得像狗熊的猪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做工精美的一看就是只猪的卡通小猪。看着重新加工过的灯,爷俩都有点失落,俩人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志鹏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远处曹慧娜和一个男孩儿拉着手站在一个花灯前,男孩儿手指面前的花灯说着什么,曹慧娜捂着嘴羞涩地笑着。志鹏从工具包里掏出一把锤子朝两人冲了过去,志鹏抡起锤子砸向男孩儿的头,男孩儿回过头看了一眼,缓缓倒在地上。男孩儿也叫志鹏,是建军的儿子,初中时和李志鹏都在镇中学念书,不过王志鹏比李志鹏小两岁,大家都叫李志鹏叫大志鹏,王志鹏自然成了小志鹏。
大志鹏看着倒在地上的小志鹏,恶狠狠地说,操你妈,让你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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