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有两个玩具,一个是个瘦长的蛤蟆,滑石做的。一个是一个玉石的腰带钩,绿的,上面蜿蜒趴着一条小龙,没鳞没甲,只有刚刚露头的小角,四脚匍匐着,一脸天真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大的龙是借钩子的形状,几笔线条勾勒出来的,鼻直口阔,可怎么看都是一个母亲,眼角里带着慈爱而有责怪的神气。
我一直好奇那只青蛙为什么那么瘦长,不太像田里的肥大的蛤蟆,倒是像年轻的花田蛙,没肚子,腰身苗细的很。
每当我,邻居家的同伴们,谁把手脚弄破了,我奶奶就拿过这个小蛤蟆,在那光洁润滑的背上,用剪子轻轻刮几下,刮下一点细末揞到伤口上,说声,好了,死不了!我们就破涕为笑,开开心心去玩了。不发炎,不生脓,第二天准好,神奇。小蛤蟆又瘦了一点,它那么瘦,就是这样千百次被刮掉了,长到了这群孩子们的心田里。
我好奇着两个东西的来历,觉得自家不像是买得起这样的陈物的人家。
要是你爷爷活着,他就告诉你。我奶奶总是这么说,但是往往没了下文。
有那么一天,热天的时候,我记得还光着脚在街上跑着玩,突然有人说,你家里来亲戚了。谁呢。我慢慢悠悠地靠着墙回去,往往会有水果糖可以吃。
一个不认识的亲戚,发白的蓝衣裳,短壮的身子,很有精神的一个大叔。说的是自己的父亲去世了,上次多谢你们去吊念,父亲生前交代他,不要人死了就忘了黄洗店的亲戚。
大人们聊的热火朝天,太吵了,我也听不清楚,总起来是说我爷爷当初救了他爹的命。
那两个小玩意就是他爹送给咱们的。我奶奶说。又没了下文。她总是精神不好,老是想着睡觉,不想给我讲故事。
还有一个小金象。话多的五姑给我说。
那一年,还没有她,寒冬里我爷爷又带着三姑去推大缸。三姑从小像个男孩子,我爷爷奶奶也就把她当成了男儿养,也当男儿用了。路很远,来回要好几天,饿了就啃一个随身带的冻窝窝,渴了就到沿途的庄上要一碗水喝。走街穿巷,遇到要缸装粮食的,就顺便把缸给卖了。卖完了也不回家,再到西乡里去推几个来,有时候十天半月地才回来一回。
有一回回来说,路上救了一个人。就在很远的一个半坡里,一个人头朝下栽在了路旁的壕子里,都不动弹了,天正好将要黑,正是模模糊糊的时候,可把前面拉车的三姑吓得不轻。
过去看是个男人,摸了摸,口鼻还有些热气。看那人牙关紧闭,佝偻着扶不起来,我爷爷抽出银针给他下了几根,半晌,缓了过来,长长出了一口气。喂了他一口水,许久才能说出话来。
一听说他家还很远,我爷爷卸下缸,让他斜靠在独轮车的一边上,和我三姑二人,一前一后,把他送到了家,都已经夜深了,看着他家里人手忙脚乱地救人,就赶回去重新装了车再走。
后来这家人家一路打听,来到了我家里道谢,说若不是有人救,命就丢在了壕子里,一夜严寒,冻也冻死了。我爷爷奶奶都没放心上,这样的事,老家里的都不会挂在嘴边上说的,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爷爷自打跟南头的徐老先生学会了针灸,针过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了。
第二回是那人亲自来的,病养好了。和我爷爷二人一见如故。临走摸出了三个小物件,一个小蛤蟆,一个小金象,还有就是这个玉带钩。说大哥给小孩们儿几个当个玩意儿,就留了下来,成了几个姑妈、我的爹打小的玩意儿,小蛤蟆也从大肚子刮成了小蛮腰。我爷爷也和他很投机,二人来来往往,成了远乡的朋友,不久就拜了仁兄弟。
后来我爷爷先死,交代了我爹说西乡的人家不要忘了,就是不要再受人家的东西;人家有,我家穷,交的是情义不是钱财。现在是西乡的爷爷也死了,交代了他儿说东乡的人家不要忘,我死了你们还要去看那里的干大娘。
后来小金象不知道丢在了哪里。剩下了两个传到了我这里接着玩,没人在意它们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连是干啥用的都不知道,只知道滑石的蛤蟆能治伤,西乡的爷爷传的。
离开了家乡,我听说他们还来,一年,半年,想起来了就来看看。我爹一死,就不知道了。化石的蛤蟆还在吗?玉带上的小龙还在吗?
【写完刚好到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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