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笙最近有些苦恼,闷在房里不出门,不仅眼圈儿见了黑,嘴角撩了泡,连白发都撒欢儿似地往外冒。
赵笙是个斯斯文文的小姑娘,二十出头,爱抿着嘴笑,街坊邻里挑不出大毛病来。她的老父母也是文化人,往日里乐乐呵呵极好相处。本来日子过得挺舒心,两口子熬过了两个七年之痒都没红过脸,跟模范夫妻似的,眼看着第三个都要到头了,没成想闹上了。
事不过三啊,赵笙想,古人诚不欺我,这日子还怎么过啊,熬过去?
可也真的难熬。
吵架是门技术活,赵家爹妈水平足够,指桑骂槐是指哪儿打哪儿一瞅一个准。劝架是门体力活,赵家姑娘娇娇小小柔柔弱弱,除了提个笔杆子崴崴还真使不出几两力气。
眼见着二老横挑鼻子竖挑眼,连她出生前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都翻出来当蚕豆嚼得咯吱响,赵笙觉得自己心肝儿脾肺都往一处搅和,疼得她五脏发酸。
赵笙一直觉得自己的父母之间是有爱情存在的,尽管他们在一起是遵从了老一辈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赵笙相信,这么多年相濡以沫的守护,足够抵过天荒地老的誓言。
赵笙是个小姑娘,自然有着与她这个年龄相符的,对爱情二字的美好向往。
在她的眼里,父亲但凡有闲暇就亲自为母亲下厨是爱情,母亲无论多晚都为父亲留着门前灯同样是爱情。她眼中父母的生活无非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但一成不变的平淡中透露着需要细细品味的温馨,点点滴滴都足以暖人心坎。
彼时的赵家父母感受不到赵笙的细腻心思,或者说,这潜伏了多年才爆发的争执已经模糊了彼此的视线,让他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寻觅所谓的平淡是福,遑论女儿心头虚无缥缈的感触。
这世上的人与人相处,哪里会完全没有棱角呢,就算数十年守望相助的光阴磨平了它,生活也总会时不时制造出一些“惊喜”给你。
就如同赵家此番莫名的“痛痒”。
赵笙其实不是很清楚父母争吵的缘由。
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黄昏,赵笙得了空从学校回来改善伙食,赵妈妈早年歇业在家,得了信儿就买了精细的排骨回来用炉灶小火煨着,顺带边择菜边跟赵笙聊着校里校外家长里短,骨头汤诱人的香气氤氲而出,伴着母女俩时不时轻快的笑声,温暖和谐。
至于赵家爸爸,在政府里当个不大不小的文员,当天大约是又有事绊住了脚,在饭点儿过半的时候将将赶回来。到家的时候,赵笙正拿着筷子偷嘴,一块脆骨咬在嘴里,瞪着眼睛直嘟囔:“妈这骨头不够咸。”赵妈妈在从厨房里端出最后一道菜,眼角眉梢带着笑意嗔她:“骨头咸了汤还怎么喝?”
赵爸爸一丢外套,鞋也不换就往里走:“小馋猫回来了,好哇,这回偷吃被我逮到了吧。”赵笙痛快地咽了脆骨一咧嘴:“证据被消灭啦!爸你又不换鞋,回头妈罚你拖地!”
到此为止,是赵笙还能清晰辨别的记忆。
客厅内隐约又有争吵声传来,赵笙闷在房间里,掐断回忆抽出纸巾擤擤鼻涕。
其实再怎么想,她也仍旧不清楚这架是从哪儿开始吵的。
大约是母亲面色不虞语气也不大温和地质问父亲怎么又晚归?大约是父亲皱着眉头低声呵斥母亲不工作就不要对他指手画脚?大约是母亲据理力争她这些年一直都在默默付出?大约是父亲说母亲饱汉不知饿汉饥享尽清福?大约是母亲说父亲站着说话不腰疼孩子是她拉扯大的?
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赵笙彻底瞎傻了眼,明明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也值得这样大动肝火?她从来不知道,一向文质彬彬的父亲脸红脖子粗起来同样令人畏惧,她也从来没有想过,瞧着弱不禁风的母亲也有言辞激烈毫不退让的一面。
她从未见过这样陌生的父母,她觉得他们的眼中再也瞧不见彼此的好,仿佛这么多年搭伙过日子是一种折磨,他们仿佛也不想再管赵笙如何,毕竟要真的细算下来,赵笙才是最终的导火索。
说到底,赵妈妈当年是为了照顾小赵笙辞掉了工作。
赵笙觉得很难过,她顺风顺水长到这么大,是名副其实温室中的花,所依靠的全是父母的庇护。可如今,他们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滚雪球般累积成摇摇欲坠的高塔,从而吵得不可开交,甚至一度将矛头指向她。她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是这个家庭分崩离析的罪魁祸首。
赵笙默默地敲敲脑袋问自己,是不是不该将父母想的这么不堪一击,毕竟他们风雨同舟二十载,未必一点风霜都禁受不住,是不是不该这么自私地抱怨,毕竟他们无私奉献这么久,就算言谈间涉及自己,也不该有任何怨言。
可她到底不甘心,她不想这个温暖的家就此散伙,这是她曾经赖以生存的港湾,无论何时都会接纳她包容她呵护她的存在。
这日子往后要怎么过?
闷在房间里假装不问世事肯定不是办法,她的假期不长,等到回校后倘若父母还是这样冷嘲热讽的过日子可不像话,这件事情还是要解决,赵笙揉揉酸涩的眼眶,毅然决然的站起来拉开房门。
客厅里的声音不知在何时消寂了下去,赵爸爸坐在沙发上,抱着茶杯翻看报纸,听到赵笙出来的声响,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勉勉强强挤出个笑容,赵笙有些不是滋味的回了个龇牙咧嘴的笑,转头环顾了一圈,赵妈妈不在,倒是厨房了传来些许动静,她蹑手蹑脚走过去,探头探脑地观测形势,正巧碰上赵妈妈端着碗筷往外走,瞧见她这小心翼翼的模样,没好气的斜她一眼:“鬼鬼祟祟的做什么,还不去坐好,开饭了。”
赵笙不敢轻举妄动,乖乖去饭桌前坐好,就听见赵妈妈冲着赵爸爸道:“你这尊大佛还要我请啊?”赵笙回过头去,看见父亲目不斜视地走上前,一本正经地接过母亲手中的碗筷,规规矩矩地放好等着开饭。
赵笙眼睛尖,一眼瞥见父亲微红的耳朵。
饭桌上的氛围还是有些冷淡,但赵笙悬了几天的心突然就落回了肚子里。
赵笙其实也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下子就放心了,就跟她看见父母起了争执时无缘由的心慌一样,这心安来得突然而又踏实。
她想起来一句古老的俗语:夫妻吵架,床头吵架床尾和。
她抿着嘴偷笑,默默地吃掉了超出她胃口的饭菜。
吵架缘由?她才不去翻旧账呢,都成了过去时,来得快去得快,吵开了就不算事儿。
七年之痒?谁家没个拌嘴的时候,事不过三,熬过去了有什么可怕?
家宅不宁?她家老父母可是典型的模范夫妻,中国式夫妻,哪儿那么容易拆开!
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谁说的,没这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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