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何处起飞,就在何处降落

作者: Andylee | 来源:发表于2019-03-11 16:01 被阅读282次

    卡洛·罗韦利将《现实不似你所见》最后一段的叙述名为为:秘密。他在这一章节中这样写到:

    “根据迄今为止我们所了解的内容,我已经叙述了我所认为的事物的本质。我总结了基础物理学中一些重要概念的发展,举例说明了20世纪物理学做出的一些伟大发现,以及从量子引力理论研究中形成的世界图景。

    我能确定这一切吗?我不能。”

    读到这一段话时,让我想起我最常引用的来自博尔赫斯的一首诗中所诉说的内容:

    可能吗,我、雅可布·阿尔曼苏尔的一个臣民,

    会像玫瑰和亚里斯多德一样死去?

    假如我们抛开这句话中所包含的诗人创造与想象,就把这句诗当成是一个来自十二世纪来自北非沙漠中的一位不知名者的沉吟。我们可以确定他不会实现这样的命运吗?我们不能。

    正如每一篇文章总是希望能凝聚所有世间所有精巧的构思和华美的语言,但事实上根本不可行。相反朴素的思想从来不需要太多华丽的装饰一样。我第一次读到这首博尔赫斯的小诗时,来自余华为《活着》这本书所作的序言中。这首小诗中包含着一种伟大的力量,这种力量同样贯穿《活着》这本书的叙述。它不张扬,但始终会出现在每一位阅读《活着》这本书的读者心中,就像在《现实不似你所见》中所阐述的“量子引力场”一样。我们看不到这种“场”,但是我们现在可以确定的就是它始终存在,并深深的影响着我们的存在。也许,通过卡洛·罗韦利讲述的故事,我们会再次关注缠绕在自己身边的虚空,却不会再视其为“虚空”。

    卡洛·罗韦利在这一章节中采用了德谟克里特的一句话作为引子:真相在深处。这位古希腊的先哲为我们留下了似是而非的谜语,直到现在我们也还未能完全掌握处于深处的真相。而敏锐地意识到我们的无知,这正是科学思想的核心。不论是从历史、文化还是其他方面,我们到现在也还不能知道为何在德谟克里特所在的时代会成为人类的”轴心时代“。这个后加上的专业名词代表了一段波澜壮阔的时代。德谟克里特之所以出现在这一章节是有其原因的,在《现实不似你所见》书后附录的注解第三项中是有关德谟克里特的内容:

    这里列出了德谟克里特的全部著作,作品由第欧根尼·拉尔修命名:《大宇宙》、《小宇宙》、《宇宙结构学》、《论行星》、《论自然》、《论人性》、《论智慧》、《论感官》、《论灵魂》、《论味道》、《论颜色》、《论原子的运动》、《论形状的改变》、《天空现象的根源》、《大气现象的根源》、《论火与水中之物》、《声现象的根源》、《论磁》、《种子、植物与水果的起源》、《论动物》、《天空的描述》、《地理学》、《极点的描述》、《论几何》、《几何实在》、《论圆与球面的切线》、《论数论》、《论无理的线与固体》、《投影》、《天文学》、《天文表》、《论光线》、《论反射图像》、《论节奏与和谐》、《论诗》、《论歌曲之美》、《论音乐与噪声》、《论荷马、或正确的史诗用语》、《医药学》、《论农业》、《论词语》、《论名字》、《论价值或论美德》、《论智者》、《论绘画》、《论策略》、《海洋航行》、《论历史》、《卡尔迪亚王国的思想》、《弗里吉亚人的思想》、《论巴比伦的神圣著作》、《论梅洛伊的神圣著作》、《论疾病的发热和咳嗽》、《论难题》、《论法律问题》、《论毕达哥拉斯》、《论逻辑或论思维法则》、《论证据》、《伦理学的要点》、《论幸福》。它们全部失传了........

    上述所能罗列出来的著作一共有60本,除了书名通过他人记录得以流传下来,其他的都已佚失了。这些著作写作于公元前460年至公元前370年之间。单从书名上来看,细致的读者一定会发现,德谟克里特所知道的世界并不比我们所知道的少。卡洛·罗韦利也委婉的指出,我们现在所了解的世界图景,不过是捡拾他人的牙慧而已!

    如果通读过《七堂极简物理课》、《现实不似你所见》和《极简科学起源课》,我们都会发现卡洛·罗韦利时不时地要将我们的视野拉回到古希腊文明中,就好象再次回到拉斐尔的名画《雅典学院》一样。我们以现代科学的发现不但要告知同时代的人,还同时要向数千年之前的先贤们解释。他们在数千年之间所认识的内容,就是我们现在所能知道的内容的基础。在我们不断迈向”不确定性“的认知时,他们所建构的思想再一次为我们提供了某种确定性。这一点,正如卡洛·罗韦利的提醒:古希腊文明是如此的与众不同!

    尽管我们现在已经在科学发现和理论上推翻了无数先贤们的看法,却并不妨碍我们对古希腊先贤们的尊敬。在卡洛·罗韦利的物理学著作中也阐述了这样一种路径前进的方式,那就是不断的建立、质疑、推翻和再建立、再质疑、再推翻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其实越来越了解的只有”不确定“和”我们的无知“。即便根植于过往的积累,但科学的进程仍然是一个充满冒险的历程。这种冒险不仅仅要面对的是探究的对象,还要面对冥顽不化的观念。针对观念的挑战和演变,在理察.迪威特所著述的《世界观》中有着更为清晰阐述。就像他所言的:“外在世界不再是一个以人为中心、以绝对的观念、以肯定的结论做为定论的认知对象。相反地,所有这些传统认知态度都在相对论、量子论以及演化论的成就中,面对了被全面翻转的命运。”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当下的时代面对“全面翻转”的出现能给予莫大的宽容,再也不似中世纪时代,需要东躲西藏才能求得一线生机。但我们也不能乐观的说,”观念的改变“到了现在已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了。从来不是。即便再过五百年,新的观念也一样要面对无尽的苛责。在数千年历史中所记述的”变迁“绝不会因”未来的存在”而获得半点改善。科学的思想本质就是批判、反抗与不满于先前的概念、崇高、神圣或不可触摸的真理。对于知识的探求不会被确定性滋养:它得益于对确定性根本上的不信任。

    就上述的内容再次铺陈开来,卡洛·罗韦利在这三本书中讲述的重点还是“观念”。作者笔下的观念不是数据,不是理论,不是思想实验,而只是质疑和反抗,以及对不相信的理性认知。如果没有这些,那么我们从古希腊先贤们那里继承而来的只有一堆化为尘埃的烟尘。而古希腊文明之所以不断的为我们提供滋养的基础,也就是在于古希腊文明中的质疑和理性具备强大的吸引。

    我们现在已经无法得知德谟克里特的著述中包含了那些内容,他仅仅剩下这些书名让我们一窥他平生所思与所想。德谟克里特的发现到现在已经成为“秘密”了。我们踩在他与他的时代的先贤的肩上,不断的观望外部世界,并为自己所见的世界构建出不同的图景出来。世界是什么样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什么样的。在这一点上,卡洛·罗韦利和理察.迪威特的看法是趋于一致的。如果我们梳理数千年以来科学的进程,也可以视之为在数千年以来,我们在不同的历史进程中是什么样的。尽管从人的生物性表象上来讲,人的变化并不明显,但是人的内心世界和视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且我们可以肯定的是,这种变化一刻不曾停歇,直到我们不再依赖别人,而是自己接受这种不断变迁的实在,并且还欣然给予不同的质疑和反抗。不再固守某一种观念,或是将自己的世界图景寄托于某一个人身上。

    或许,只有当重新审视观念,重新发现质疑和反抗的力量,才能说我们从根本上理解了卡洛·罗韦利在《七堂极简物理课》、《现实不似你所见》和《极简科学起源课》中所讲述的故事。这个故事所包含的气质,与博尔赫斯假借他人之名所撰写的那首《四行诗》同出一辙。这种气质就是阿那克西曼德的发现,德谟克里特的著述、苏格拉底的七步提问法、柏拉图的洞穴、亚里士多德的数学题、哥白尼的观测、伽利略着迷的钟摆、牛顿的神学、麦克斯韦尔的电磁场、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以及薛定谔 不死不活的猫!

    哪怕是-----昔日玫瑰的一切只存在于名字之中,而我们拥有的只是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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