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篝尽日水沉微

作者: 月半小郎君 | 来源:发表于2023-11-23 14:46 被阅读0次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宋国兵败那日,我为南越主将,竟中了宋人陷阱,被捉上宋军城头。

    本以为只是宋军想要挟持主将,濒死反扑,不过困兽之斗,一击即溃。

    我得意狂笑,准备一开战便自刎阵前,只求南越子弟愤恨激勇,能够一鼓作气攻入汴京,灭宋复国,报仇雪恨。

    可不想,宋军竟然只是佯装溃败,关隘两侧险山上,林叶间隐隐可见成片旗帜,投石所用石块火油成堆,箭在弦上,弓风劲劲。

    沈淮之揪着我的头发将我按在城头,强迫我眼睁睁看着无数南越子弟身首分离,死无全尸。

    我干嚎无声,目眦尽裂。

    罪魁祸首却掐着我的脖子,居高临下“说,你是谁?”

    “亡国公主,苏兰烬……”

    似是不满意的皱眉,少年的手慢慢收紧。

    我无力的捶着他的胸口,终于在气息快要用尽时,艰难地说:“师傅……雉儿的师傅……”

    少年嫌弃的看我一眼,将我丢在地上。

    1

    那日,我被几十斤的重枷重镣锁着,数十把剑架在我肩头。

    从邺凉关到大白城,五十多里路要走一日一夜。

    偏偏两脚间被只有小臂长的铁链铐着,只能半步半步的挪。

    我被押在南越俘虏队伍的最前头,满是倒刺的鞭子一抽就能带下来一块肉,我受尽凌辱,鲜血淋漓。

    见我受辱,时不时有南越战俘冲上来与宋军拼命。

    我就被押着跪到路边,被士兵用手指强行扒开眼皮,亲眼看着一场又一场屠杀。

    血溅到眼睛里,润湿了我早已不能流泪的眼眶。

    我这一生最大的悔,一是九岁那年被那个宋国贱妇所骗,亲手害死了父皇。

    二是苦心布局了十四年的棋,我竟蠢到把阵眼寄托在一个男人的爱上。

    一子落错,便是满盘皆输。

    2

    细细想来,一切的一切早有先兆。

    他的薄情本就是我亲身教导,一手铸成。

    可当时我怎么就看不清?

    数月前,我与北凉少主和亲那日,云砚的棺椁与我的喜轿相撞,一红一白,大喜大悲。

    同日,余下南越俘虏全部被押送城门,喜轿所过之处,全是族人冒血的头颅,尸横满地,血流成河。

    我扔了盖头,爬上城墙,怒骂新皇嗜杀成性。

    却被仆妇堵了嘴巴,强行塞进喜轿。

    北凉少主本是质子,自幼养在京城,见多了纨绔风流,过惯了风花雪月。

    新婚那夜竟然荒唐到去青楼寻欢。

    我倒不以为然。

    这一切本就是我与沈淮之做的一场局。

    那夜,皇后与我并肩站在喜楼上,笑的辛酸而讽刺。

    “你看啊,其实他也没那么爱你,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嫁给旁的人,新婚夜能任由你的丈夫在京中这样胡闹没有半句斥责。他若是真那么爱你,我又怎会成为他的皇后?”

    我端着酒杯的红袖停在半空,双腮粉红,盯着她的眼角浮笑泛起。

    “陛下还是六王时,奴婢不过陛下身边的一个熏衣女,深知天上地下,云泥之别,自始至终不敢逾越半步。”

    “倒是皇后娘娘母家为臣不忠,把持朝纲,勾结蛮夷,谋夺储位……”

    酒杯落下,桌面为之一颤,凉月中,喜楼内外刀声霍霍。

    皇后腾地站起来,“陆婉!我是皇后!你敢动私兵?”

    “我有何不敢?”我靠在椅子上,笑的恣意,“皇后娘娘怕是还不知道,这都是皇上的意思?”

    皇后捂着头,发髻散乱。

    “我不信!淮郎那么爱我,我与他多年夫妻情分……”

    我仰头,笑的轻狂。

    “皇后娘娘,今日我与北凉质子大婚,本就是你的淮郎做的一个局。现在戏演完了,戏子也该下台了。”

    更漏响过三声,子时已过。

    楼内灯火温存,楼外万般厮杀皆入我耳。

    我歪头转着手中酒盏,如眉新月沉入碧色酒液,映入我眼底荒芜的夜空。

    “此时此刻,想必我宋国大军已攻破北凉都城,还要多亏了丞相大人书信通知北凉王。告知他戍守北境的岐王回京赴宴,守备空虚,引北凉王攻打雁门关,被我军诱入包围,死无全尸。”

    “陆婉,你好狠的算计。竟不惜以自己的清白做局,引北凉贵族入京,放假消息诱骗我父亲。只怕那些入京朝贺的北凉贵族万万想不到,自己前一秒还是外邦重臣,下一秒便成亡国之奴了吧。”

    我死死攥着酒杯。

    亡国之奴,这四个字狠狠刺在我的心头,鲜血淋漓。

    我饮尽杯中酒液,捏住她的下巴,逼近她身前,“奴婢哪有什么算计?奴婢是陛下的奴婢,自然与陛下同心。”

    指腹划过她养尊处优的细嫩脸颊,指甲在上面划出一道血痕。

    “娘娘口口声声说自己与皇上夫妻情分,只是……这些陛下可曾同你说过?他可曾告诉过你,从前我与他在行宫相依为命,是我逼他娶你,替他谋划。他与你提亲那夜,却在你府中暖阁剥我的衣裳……”

    “陆……陆婉,你别得意,你也只是他的棋子……你的……下场不会比我……”

    我抽出利刃。

    血溅了我一身。

    我掏出帕子擦着匕首上的血。

    皇后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还记得那日他娶她时送了我这把匕首,说不会让我忍耐太久。

    外人只知道,他散尽家财,效仿金屋藏娇,为她造了一座金屋。

    整个京中都传六皇子痴情,与王妃深情伉俪,琴瑟和睦。

    可只有我知道。

    那座金屋是建在原先皇子府院中的戏台上,取名叫笼龛。

    那夜他揽着我站在我住处的楼阁上,正看见李时宜在落花中起舞。

    少年吻着我的耳朵,“阿婉你看,会唱歌跳舞的金丝雀,你可还喜欢?”

    我轻轻浮笑。

    “喜欢,自然是喜欢,奴婢最喜欢关在笼子里面听凭摆布的鸟儿。”

    说这话的时候,我笑意浓烈,玩味的看着他,眉眼深深。

    “喜欢就好。”

    他似听不懂弦外之意般执意吻我的脸,孩子一样执拗的同我痴缠。

    推不开,我便激烈的回应。

    他顺势将我抱到床榻上,急不可耐就要剥我的衣裳。

    自以为郎情妾意,水到渠成。

    兴正浓时,我却突然冷了脸。

    “王爷定亲那日奴便说过,这副身子,王爷想要,奴婢随时都可以给你。”

    说罢,我便开始一件一件脱自己的衣裳。

    他不死心的抱住我,吻我,咬我,惩罚似的将我吻到几乎窒息。

    “你不是谁的奴婢,你是我的阿婉,永远都是我的阿婉。”

    我狼狈的被他囚在怀里,春情淫靡,气息紊乱。

    “王爷,别忘了奴婢为了什么才到您身边来,奴婢不爱你,也永远都不可能爱你……”

    他突然怔愣了,放开我。

    “所以……徒儿自始至终都只是你复仇的一把剑!?”

    我淡笑着看他,“只要您想,奴婢也可以是王爷谋夺江山的刀。”

    他将薄被覆在我的身上,说:“睡吧,师傅……”

    然后逃似的跑了。

    3

    我太了解沈淮之是什么样的人。

    所有人都以为他善良、懦弱,可初见他时他眼里的贪婪和仇恨骗不了人。

    越得不到,他就越想得到,越不爱,他就越想去爱。

    我与他同是被遗忘的孤独的人。

    我太知道他心底深处那种渴望被爱的滋味。

    都说痴情有毒,相思是病,所以我任由我的心被仇恨填满,免得哪日情根深种,泥足深陷,病入膏肓。

    如今他已是皇帝了,我便愈发如履薄冰。

    “那北凉世子呢?”

    落花廊下,我与他并肩而立,看着空荡荡的笼龛。

    “听说新婚夜逛青楼,不幸醉死了。”

    “是么?我怎么听说人在你的天牢里被凌迟?你命人一片片割他的肉,割完后又叫人烹了,喂回他嘴里?”我有些怨怪的看他。

    “这么在意?怎么,阿婉喜欢他?”

    我浑身一颤,强行扯出一个笑。

    “没有的事,不过到底是我嫁过的人,免不得过问两句。”

    沈淮之温柔的将我揽进怀里,暗处,却把拳头攥得咯噔作响。

    “到底是一邦世子,对外,总要死的体面些。”

    我心中冰冷。

    沈淮之登基后,我越发看不透他的心思。

    明明白日里还让近侍带我去关押北凉世子的地方观刑,入了夜来寻我,却又只字不提。

    原本入这个局的就该是旁人,原本指婚给北凉世子的也是旁人。

    是那世子自以为我是沈淮之的利爪,捏住我,娶了我,就等于蛇被打到了七寸。

    是云砚不清楚其中缘由,怕我所托非人,也向皇帝提亲。

    我与沈淮之本商量好,只与那世子虚与委蛇。

    大婚之夜便动手,他带兵去北凉,我在京中控制住北凉贵族和皇后。

    让丞相和北凉人投鼠忌器,一举攘除内忧外患。

    可计划之中并没有大婚那日杀掉的那些越国战俘,我也没想到他竟以僭越之罪处置了云砚。

    梁云砚,南越翰林的儿子。

    宋国君灭了越国后为彰显仁慈,便以越国战俘的性命要挟,逼云砚到宋国做客卿。

    我知道他喜欢我,我知道他从看我的第一眼就喜欢我。

    幼时他入宫为我伴读时我便见过他,那时候父皇还在,南越还在,阳光温软,君子蹁跹,我承认我不是没有动过心思。

    后来仇恨太深,执念太重,我对他就只剩利用。

    可是我没想到他会死。

    沈淮之为什么要杀那些越人,是不是他知道了什么?他在敲打我。

    还是他只是想借此侮辱那些马上要成为丧家之犬的北凉人?

    那些日子我在外忙的抽不开身,云砚不知其中缘由,真以为我要嫁给世子,才触了沈淮之的逆鳞。

    这件事,是否也是他有意安排?

    发丝被风吹乱,心绪缠绕。

    落花廊下,月色如水。

    “那日,阿婉演的真不错。”

    “什么?唔……”

    我还没反应过来。

    沈淮之含了一口酒,突然吻住我,唇齿翕动,冰凉的酒液递入我口中,滚过喉头,辛辣清冽,如尖刀入腹。

    “这是奖励。”他捏着我的肩膀说,“大婚那日杀那些南越战俘时,阿婉悲痛欲绝的样子,倒真像个亡国公主。”

    我猛然想起,虽是暗卫,对外,我到底只是他身边一个熏衣宫女。

    在烟云缭绕的暖阁,日日捧着他的衣衫架在熏衣的香篝上,闻着水沉的香气渐渐微弱。

    本可以过完平安闲适的一生。

    为了给我一个配得上北凉世子的身份,沈淮之说,我是南越的亡国公主……

    我低头淡笑,帮他拢着衣衫,掩饰的极好。

    “哪儿有什么南越公主,先帝灭南越时,早就将南越的皇族都杀尽了。”

    “是啊”,沈淮之叹了口气,“父皇攘外有功,才被立为太子,登临九五之位。”

    我抬手拂去他衣领上的落花,淡笑道,“我倒听说,先皇几番杀戮,都是为了个女子?”

    为了个女子,父皇送了性命,亡了越国。

    为了个女子,当时的宋国太子丝毫不在意仁德的名声,肆意屠戮越国都城,将越国皇室满门杀尽。

    为了个女子,多少无辜的人就这样葬送了性命。

    为了个女子……

    可如今呢?

    那日我将掺了毒的酒交到沈淮之手里的时候,他想都不想就接下。

    端到他父皇身边时,眼睛都不眨。

    如今啊,她的儿子就要在对我的爱里万劫不复。

    她可曾想到,能让她舍弃清白助他登位的男人,竟然如此的嫌弃她们母子腌臜恶心。

    兴许她更想不到。

    有一天我会亲手把这一切都还给大宋。

    4

    我九岁那年,父皇三十二岁,年轻气盛,意气风发。

    却在喝了那女子给我的酒后,中毒暴毙。

    帝王崩逝,霎时间刀兵四起,南越诸侯争位,内乱爆发。

    宋军趁南越疏于守卫,攻破城关,长驱直入,攻破皇宫,杀我满门。

    是守宫门的六品中正梁秦将我的衣裳玉佩为他女儿换上,亲手把自己的女儿推入火堆。

    又背着我在大火里跑了一天一夜,逃进深山,却还是被宋军俘虏。

    我作为南越普通的女子,顶着的梁月奴的身份,被充入大宋官奴。

    又在南越暗桩的运作下,顶替了宋国四品典仪陆庭的女儿陆婉,被送入宫中培养成暗卫,后被指派到汝阳行宫,成了六皇子身边一个不起眼的熏衣女。

    初见他时,他穿着白色的衣裳,披散着头发,正倚在临湖的窗边看书。

    被囚禁行宫的皇子,多少年来第一次见到外人。

    “你是父皇派来杀我的么?”

    少年故作镇定,可手中颤抖的书卷和眼底湿润的怯懦,怎么也藏不住。

    “我不是来杀你的,是来救你的。”

    我握住他的手,像当年在越国后宫里,那个名叫合欢的宋国女子握住我的手时候那样,心中冰冷,极尽温柔。

    “来救我的?”

    我将他揽在怀中,拔剑砍断四面八方飞来的暗箭。

    飞身与房檐上落下的刺客混战在一起。

    刀光剑影,血沫横飞。

    我身中数箭,白衣被鲜血浸透。

    他藏在我怀中,丝毫未伤。

    我从最后一具尸体上拔出剑,力气用尽,险些跌倒。

    他环住我的腰,用力将我扶住。

    “姑姑小心!”

    少年一声叫喊,我只听身后剑鸣破空。

    出师不利啊!

    大业未成,想不到就要命丧于此。

    少年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抱着我强行转身,挡在我身前,我顺势飞出袖中匕首,那刺客瞬间毙命。

    我终是支撑不住,拄着剑,跪倒在地。

    那年沈淮之十二岁,我十六岁。

    我怕他受伤,硬是将他扳过来护在怀中,伤口撕裂,几乎露骨。

    我痛的咧嘴惨笑,却只觉胸口一凉。

    一把匕首刺在我肩头。

    少年眼眸冰凉似水,“你若不是来杀我的,为何出现在这?”

    “我说是皇上派来保护您的暗卫,王爷可信?”

    少年舔了下嘴唇,喉结滚动。

    “父皇一向视我为耻,巴不得我死。”

    我笑了,极尽温柔。

    “就算他视你为耻辱,可他是皇帝,你是皇帝的儿子,为了皇帝的尊严,就算他容不下你,除了他自己,也不允许任何人杀你。”

    “王爷既然已经认定了我是刺客,刚才又为何要救我?”

    “我……我没……”少年红了脸,不知所措。

    我握住他的手拔出匕首,刺在我心头。

    “王爷想学杀人么?奴婢教你。”

    我握着他的手,越刺越深。

    我强忍着痛,呼吸急促,“王爷,蛇要打七寸,杀人先诛心。若有下次,不管是谁,切不可……手下留情……”

    5

    “还痛么……”

    做完那事的沈淮之与我痴缠一处,餍足的吻着我身上的疤痕。

    “不痛。陛下不让奴婢痛,奴婢怎敢?”

    沈淮之怒着掐住我的脖子。

    我绝望闭眼,卑微顺从。

    沈淮之败了兴致,披上外袍起身,将衣衫丢在我身上。

    “收起你那副样子,你以为朕还会上你的当?”

    男人长身玉立,高贵如同谪仙。

    我满身狼狈,跪在床上。

    “这不就是皇上想要的么?不惜杀了那么多人,杀了世子,杀了云砚,杀了那么多无辜的南越子民,这不就是皇上想要的么?”

    他回身,墨发披散。

    沈淮之捏着我的下巴,咬牙切齿,“陆婉,你究竟还要演到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才能真真切切的在朕面前,让朕触碰到你。”

    我冷笑,“皇上啊,从来就没有什么陆婉,我是苏兰烬,南越的亡国公主苏兰烬,自始至终都是苏兰烬,从来就不是什么旁的人。”

    “原来,朕真的只是你复仇的一把剑?”

    我跪在床上,深深一拜,脚腕上铁链叮铛作响,“皇上早知道的,今日又何必问我?”

    “从前,我只知你是宫女陆婉,四品典仪之女,李丞相杀了陆典仪,你找上了我。”

    “我爱你,所以心甘情愿做你复仇的剑,却不知……这把剑从一开始就是指向我的……”

    6

    是啊,我不是宫女陆婉,我是南越的公主,亡国公主。

    他的父亲,是害得我国破家亡的仇人。

    他的母亲,是和亲南越的妖妃。

    我与他生来就是动如参商的两人,隔着家仇国恨,至死都走不到一起。

    是我亲手教他杀人。

    他的狠辣决断,皆是我一手铸成。

    如今,却也亲手为自己造了坟茔。

    我曾与他说,喜欢听凭摆布的笼中雀。

    他便为我捉了一只雀儿。

    可惜李时宜自命清高,随着他那想入非非,梦想着权倾朝野的父亲,一起死在权力更替的乱刀之下。

    可我不知道的是,沈淮之登位后,也偷偷背着我在后宫角落里修了个更大的金屋。

    那日兵败,他将我绑回来,关进这个黄金的笼子,与我说,“我早知你是谁,可是师傅,我赌你心里有我,我赌你不会伤害我。所以我就修了这金屋,你若忠于我,我便为你捉来更多的雀儿,你若背叛我,我就亲手把你锁在里面,叫你永远都不能离开我。”

    他发了狂一样,抱着我,吻我,被我推开。

    “师傅,你说过的,只要朕想要,你随时都可以给朕?”

    我后退一步,警惕的看着他,“可说这话的人,是宫女陆婉,听这话的人,是可以为她所用的那个不受宠爱的六皇子。与南越公主,与宋国君本就无关……”

    “更何况,宫女陆婉,早就在被越人所掳的途中命丧黄河。”

    “宋国君,陆婉可以给,可南越公主,绝不委身宋贼!”

    “好啊,好的很。”沈淮之狂笑着,几十个越人俘虏被带到院子里,头颅落地,血溅三尺。

    我不忍的闭眼,却被强行按跪在地,军士用手指扒开我的眼皮,强迫我看着,我的族人一个个被杀。

    一个南越勇士怒吼着:“越人誓死不做亡国奴!”

    一边带头撞死在墙上。

    知道必死,他们宁可自我了断,也不愿死在宋人的刀口之下。

    我拼命挣扎,却被沈淮之灌了媚毒,寸寸剧痛如筋断骨裂,烈火焚身。

    我几乎把牙齿咬碎,苦苦支撑。

    看着他一个个的杀人,我也绝不低头。

    不管他杀了多少战俘,越人岂是这么容易就杀尽的?

    可我是南越公主,今日我若低头,南越便失了国格。若是百姓心冷,连南越子民都放弃了复国,南越才是真的灭亡了。

    从烈日中天到日落西沉,我苦苦煎熬,被媚毒折磨的不成人样。

    院中血海尸山,腥气逼人。

    我浑身是汗,脸色惨白,艰难地说,“沈淮之,我越人是永远都杀不尽的,只要还有一个越人活着,就总有一天要让宋国血债血偿。”

    沈淮之靠在椅子上摇着扇子,雪白衣衫纤尘不染。

    “哦?是么?”沈淮之拍拍手。

    一家老小二十几口人被押到我面前。

    我看清了,那是云砚的家人。

    云砚的祖父八十岁高龄,就算被人押解着,也是一身文人傲骨。

    他说,“文家世代忠良,委身宋人,已是老朽毕生之耻,愧对母国。公主在,越国就在,老臣今日必当自我了断,绝不让公主为难。”

    说罢,触柱而亡。

    云砚的父亲挥刀砍向自己的女儿,“云玉啊,你先走一步,爹爹一会就下去陪你!”

    “不要……不要!”,我哭喊着,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开束缚,夺过文父手中的剑。

    “公主姐姐!”云玉哭着向我跑来,却被宋兵的军刀抵住咽喉。

    我看向沈淮之,他摇着扇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我心中冰冷,看着满院的尸骨,都是因我而起。

    我挥刀向自己颈间,刀刃却被沈淮之握住。

    “想死?你配吗?”

    他手掌流下的血染红了白衣,混着血的一巴掌扇到我脸上,他揪着我的头发,指着文公的尸骨,指着院中的惨像。

    “苏兰烬,你看啊,这些人都是因你而死的。你说你到底是南越的公主,还是南越的罪人?血流成河,满地尸骨,这就是你口中的复国,这就是你口中的复仇吗?你口口声声说我为了一己私欲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你难道不是和我一样的吗?你难道不是和我一样肮脏吗?”

    我跌倒在地,大脑一片空白。

    是啊,早知是这样一个结果,我到底为什么要复国呢?

    我伏在他脚边,痴傻般看向他。

    “我错了,求你……”

    沈淮之捏着我的下巴,看着我黯淡下去的眼睛,他眼角浮笑,瞬间如换了个人一般极尽温柔。

    “说清楚,是谁求的,求什么?”

    我紧紧拽着他的衣角声音颤抖,“求陛下放过越人,奴婢愿意终生为奴,为陛下赴汤蹈火。”

    沈淮之摇了摇头。

    “我不要你的赴汤蹈火,我要你爱我,我要你心甘情愿求我爱你。”

    我俯身长长一拜,“奴婢陆婉,求陛下宠幸。”

    沈淮之眼角笑意渐浓,他将我抱到金屋的床上,锁住我的脚踝,吻我,剥我衣裳。

    他把云砚的妹妹云玉绑到房中,当着她的面,当着押解着云玉的军士的面与我行房。

    云玉哭着磕头,我绝望闭眼。

    他压在我身上,一只手细细的抚摸,揉捏我腰间的细肉。

    他说,“师傅,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他捧起我的手,细细亲吻。

    “年少时,师傅就是用这双手,教会了我拿剑,教会了我杀人。教我读策论,读的不好,也是用这双手打我手板。”

    “阿婉教我杀伐果断,我学会了,阿婉教我冷血无情,我却学不会。”

    “于是朕的阿婉便日日打我,逼我暗害血脉相连的兄弟,逼我不留活口,赶尽杀绝。我渐渐的麻木了,我以为我终于可以出师了,终于可以得到阿婉的夸奖。”

    “可是我发现啊,我还是喜欢阿婉。”

    “师傅啊,你说一个人心里都有喜欢的人了,怎么算得上无情呢?”

    他口含青梅,狠狠撕咬。

    “可是啊,朕最爱的人,偷了朕的布防图,跑回了南越,还勾结他国,想要谋夺朕的江山!那时候朕就在想,一定要亲手把她抓回来,锁在她的笼子里!”

    他惩罚似的在我身上横冲直撞。

    覆着金丝被褥的床榻上,我如一叶小舟般孤苦无依。

    依我看,我最大的错,便是教会了他杀人诛心。

    他学的甚好。

    随着那些南越战俘的死去,随着文公的死去,云砚的死去。

    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我欠了别人太多,今生都无力偿还。

    复仇的烈焰追逐着我,让我不敢想起这些事。

    如今被他以这样残忍的方式点破。

    我的心便死了,再泛不起半点涟漪。

    现在想来,我曾经有多少次机会可以杀了他,可我为什么没有下手?

    痴情有毒,相思是病。

    原来我早就被可笑的感情囚住了。

    病入膏肓,无药可医,怨不得旁人。

    7

    从那以后,我成了沈淮之名义上的奴婢。

    却是被他用镣铐锁在深宫里的禁脔。

    不许我叫本名,也不许我叫陆婉。

    他说,“你既不愿,你也不配。”

    他为我取名叫合欢。

    我知道,那是他母亲的名字。

    他想要我永远都记住自己的身份,要我记住我斗不过沈氏皇族,斗不过宋人,我能做的只有顺从。

    从前,他母妃可以害得我国破家亡。

    如今,几十万越人老弱的性命更是攥在他的手里,压在我的肩上。

    只是情到浓时他还是会叫我阿婉。

    可我知道,回不去了。

    8

    自那日我与他吵架以来,他说他只是我复仇的一把剑。

    帝王之泪,重如千钧。

    他再没宠幸过我,也再没来看过我。

    只是派人来解了我的镣铐,放我出了金笼。

    那日文家小子买通太监带来了我要的盛放的几盆绿梅,盆中的土都是被掘过的,梅枝上面天然的缝隙也被挖开。

    我知道,沈淮之还是没有对我放下戒心。

    在他的严密监视之下,我传递不出任何消息,就如同手脚都被绑住。

    我叹了口气,却听小太监带来另一个消息。

    皇帝东巡时带回一个扬州瘦马,还是个清倌,容貌昳丽,肚脐生香。

    皇帝对她百般疼宠,不日便要封后。

    我着实吃惊不小。

    我太了解沈淮之了。

    高傲如他,怎么可能就这样肆意的宠幸一个风尘女子。

    我知道,他想逼我去寻他。

    逼我承认我爱他。

    我想,可是我不能。

    那日,救我出来的梁秦将军亲手将自己女儿推入火堆时便告诫过我。

    帝王之家,最忌有情。

    儿女情长,那都是穷苦百姓过的日子。

    身在帝王之家,你对旁的人手软,那些被你放过的敌人,早晚都会让你万劫不复。

    我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小腹,孩子啊,你可是为娘计划里最重要也是最后的一环,绝不能为了可笑的情爱,前功尽弃。

    9

    封后大典那日,沈淮之派人送来一副满绣凤袍,皇后凤冠,什么都没说。

    我示意登门的宫人放下,也什么都没说。

    次日,皇后来到我住处。

    寝宫的佛堂内,青烟袅绕。

    我对着青灯古佛,默默擦着沈淮之送我的匕首。

    曾几何时,我极喜欢刀柄上触手生凉的白玉。

    朴实无华,而又洁白无瑕。

    如今却因杀人无数,刀柄的白玉上早已沁入了丝丝血痕。

    昔日的歌女,如今的皇后。

    随着身份地位的升高,风流态度早已今非昔比。

    她在我身旁的蒲团上驻足,双手合十,不知有意无意掉出藏在袖中的香袋。

    香袋掉落在地上,滚落出一颗已经脱落的守宫砂。

    “姑姑喜欢这白玉么?”她看着我的眼神清澈单纯,媚态百生,“这玉其实和人是一样的,有人沦落风尘仍能保持清白,出淤泥而不染,有的人却自甘堕落……”

    我低笑,“清白与堕落自在人心,本就无关乎这幅皮囊。”

    皇后却摇了摇头,讳莫如深。

    “天家女子,最容不得奸淫秽乱。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让皇上过去心里那道坎的?”

    她声音软糯,却如同惊雷般在我耳边炸响。

    我原本极力维持的笑容一僵,攥紧了手中利刃。

    他把我们的过去都和皇后说了吗?

    那些我们向来不愿启齿的,最艰难时刻的共同的秘密。

    和沈淮之在一起时,我早已不是完璧之身。

    不受宠的皇子,却也是兄弟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唯我一人护在他身边,终究独木难支。

    为了救他,我被太子囚禁,太子用五石散废去我的武功,将我丢到暗牢极尽凌辱。

    九,十,十一。

    我数着欺压在我身上的士兵,直到李时宜的父亲李相带人赶到东宫要人时,第十一个人,结束了。

    少年时的沈淮之疯了一样在东宫里见人就杀,终于找到地牢,抱出了奄奄一息的我,声音颤抖得厉害:“阿婉,别怕,我带你走。”

    后来,沈淮之把那十一个凌辱过我的士兵削肉活剥,做成人皮灯笼,肥肉炼成灯油,送回了东宫。

    他曾下令不许任何人提及。

    可现在,这些话却从一个外来女子口中轻飘飘的说出了。

    那日,早已武功尽废的我,挥着爪子将皇后挠的满脸都是血痕。

    我被带到沈淮之面前,身侧跪着哭哭啼啼的皇后。

    他头上生了很多白发,不忍的看我一眼。

    “你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我深深一拜,把头伏的很低。

    “奴婢无话可说。”

    10

    他想让我求他,可我偏不求他。

    直到受了鞭刑昏死过去,太医诊出我的喜脉。

    醒来时,沈淮之坐在我床边,握着我的手,激动的说,“阿婉,我们有孩子了,你怀了我的孩子!阿婉!”

    我淡淡的偏过头去,什么也没说。

    沈淮之不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么?

    他越得不到的,越要去爱,活该被我利用。

    他给了我想要的一切。

    琼楼玉宇,金珠翠华。

    他还下旨,只要越人臣服于大夏,便准许南越立国,且不立国君,由百越各部族首领共治,追封我的父皇为越国君,是越国唯一的,永远的君主。

    他只求我笑一下。

    我咧开嘴,却笑的比哭还难看。

    国破家亡,多年囚禁,我早就不会笑,也笑不出了。

    他摸了摸我的头,扶着我登上高台。

    凭栏望去,整个京城尽收眼底。

    宋国皇后,那个出身江南风尘的温软女子,此刻正在那座囚禁了我三年的金屋前的落花下翩翩起舞。

    那支熟悉的,李时宜跳过的那支舞。

    “那日我带她回来,就是因为她会跳这舞。”

    沈淮之兀自说着,我立在一旁,形销骨立,单薄而苍凉。

    他将我揽在怀里,“阿婉,你说过的,你最喜欢笼中任人摆布的金雀儿。如今我送了你一只更漂亮,更听话的,我们还能回到从前么。”

    我靠在他的怀里,声音冰冷。

    “如今奴婢早已是这笼中人,又如何会爱这笼中物呢?”

    他将披风解下来,披在我身上。

    看着我漠然的眼神,他嘴唇翕动,良久。

    也不知想说什么,最后也没说出口。

    只说了句,“师傅,该睡了,雉奴送你回去吧……”

    11

    隙中驹,石中火,转瞬即逝。

    六个月时,吃过皇后送来的糕点,孩子没了。

    是个已经成型的男胎。

    房中只剩下几盆枯死的绿梅。

    皇帝心痛,废皇后入天牢,不日凌迟。

    我与沈淮之商议,将孩子的棺椁放入长江,让他顺着江水,回到我的故乡去吧。

    他说,“好。”

    我说,“沈淮之,奴婢如今二十五岁了,你放我出宫嫁人吧。”

    他说,“好……”

    12

    如今南越已经立国,沈淮之便复了我越国公主的身份,允我大婚之后可以回到南越。

    沈淮之十分重视我的姻缘,几乎耗光了半个国库的珍宝作为我的陪嫁。

    大婚那日,阳光明媚,十里红妆。

    文云念来娶我。

    他掺着我的手臂扶我上了喜轿,他是云砚的胞弟,与云砚有八九分相像。

    他笑着对我说:“得罪了。”

    有一瞬间,竟让我觉得恍如隔世。

    上轿那一刻,他向我行了一礼,伏在我耳边说:“公主放心,迎亲队伍里都是自己人。”

    我点了点头,娇羞一笑。

    这些落在沈淮之眼里,辛酸而刺目。

    临走时,我给沈淮之端了一杯酒。

    我扬了一把沙土在酒中,愿我们那不堪的往事可以如尘沙般随风而去。

    他倒了一半在我杯中,与我交杯对饮。

    我一口喝下,与他三拜诀别。

    自此,我终于能离开皇宫里那些让我朝不能食,夜不能寐的无处不在的眼线。

    我也不必做陆婉,不必做合欢。

    我就只是苏兰烬,往事便如沉水兰香,衣篝燃烬,只余半天星月,满身自由。

    13

    深夜,我与云念刚要安寝,便听见院外厮打之声。

    云念出门去看,却在开门的瞬间被沈淮之揪着领子,丢在地上。

    血溅到深红的喜幔上,忘不掉,也看不出。

    沈淮之满身是血,宛如玉面罗刹。

    “宋国七十二洲郡的布防图呢?你做的?”

    我笑了笑,“自然是本宫,还有陛下的孩子,也是本宫害死的。”

    “陛下日日监视我,连云念送我的绿梅都要掘土检查。可谁能想到,偏偏是那绿梅的梅蕊上,被人细心擦去了花粉,撒上了能够让孕妇胎死腹中的毒药粉末。”

    他挥剑指向地上的云念。

    我笑了。

    “怎么,陛下还想用我身边的人要挟我么?”

    沈淮之顺着我的目光看去。

    云念早在他进门那刻服毒自戕,如今地上躺着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逼近我面前,“说,布防图在哪儿?”

    我轻笑,“为师一早教过你,与人谈判,首先你的手里要有同等价值的筹码。如今,你有什么资格逼问我?”

    沈淮之扬了扬手,宋军押进来几个被折磨的不成人样的男女,是我早已安排逃回南越的文家人。

    “阿婉,你以为你嫁人了,我就不会防着你么?”

    “那你确定要听?”

    “要听。”他掐着我的脖子,说的一字一顿,“朕说过,没人能够觊觎朕的东西,就连阿婉你也不能。”

    我盯着他的眼睛,笑的得意:“那张布防图就藏在那胎儿的肚腹中,用油纸裹住,竹筒和蜡油密封,又用防水的羊胃层层包裹。还是陛下亲自在北邙山将那胎儿的子宫放入伊河。”

    “下游自有人沿着河道张开渔网拦截。现在竹筒里的那张布防图,连带着文家人多年以来为大宋客卿时,游说策反的那些藩镇诸侯的名单。现在估计早已快马加鞭,送回我南越王庭。”

    没错,送我入宫为暗卫,扶持不受宠的皇子,邀买宋国人心,策反藩镇诸侯。

    这局棋从南越灭国之日起,我便让文家人布局了整整十年。

    三年前起兵,我自知义兵侵宋,无异于以卵击石。

    可我就是要以卵击石,我就是要南越公主以这样悲壮的方式出现在众人面前,唤起四处流亡的南越众人,唤起那些已经被驯服,心向南越的宋人。

    我要为南越的复国造势。

    “师傅好算计啊,连自己的亲子都不放过,徒儿自愧不如。”

    沈淮之将剑收回剑鞘,“可是有什么用呢?如今你和文家人都在这里,越人就不会投鼠忌器?何况南越现在群龙无首,百越之地,上百个部族争权,又会比现在藩镇四起的宋国强上多少?”

    我环住他的脖颈,吻上他的双唇。

    “那雉奴愿意放我走么?”

    他按着我的头,加深了这个吻。

    “你觉得我会么?师傅,你几时变得如此天真?我要把你锁在我身边,要你眼睁睁的看着,徒儿是如何把你的一切,重新夺走。”

    “那你没机会了。”

    “什么意思。”

    我轻笑,“淮郎还记得今日践行时,我为你斟的那杯酒么?”

    “酒里有毒?”

    “细算时辰,也该发作了……”

    “可是那酒你也喝了!”

    “是啊,为了杀你,为师可是把自己的性命都算计进去了。”

    我抚摸着他的脸颊,几乎同时,与他一样口吐鲜血。

    我服下解药,看见沈淮之倒在我怀中,死不瞑目。

    我用喜帕盖住他的眼睛,策马回了南越。

    宋国君已死。

    大宋灭国指日可待。

    这才是我最终的目的。

    我的复仇,不只是杀了宋国老皇帝这么简单,也不只是让他的儿子们自相残杀那么简单。

    我要新的宋国君亲眼看着。

    宋国祖祖辈辈十几代人苦心经营的王朝顷刻间大厦将倾,灰飞烟灭。

    至此,我布局了整整十年的这盘棋,终于尘埃落定,落子无悔。

    14

    我将沈淮之葬在南越一个峰峦崎美的地方,连着他送我的匕首一起葬了。

    那匕首握柄上沁入白玉的血痕,错杂纷乱,丝丝入扣,像极了我们这十年来辛酸坎坷的人生。

    宿敌之爱,如此的荒唐可笑。

    就叫他随风而去吧。

    那日,浸淫医术多年的文父为我诊了脉。

    “我还剩多少时间?”

    文父皱着眉,“不足半月……”

    “足够了……”

    我声音冷冷。

    十日,便足够我联络其他小国,和被策反的宋国诸侯,里应外合,将宋国蚕食瓜分。

    最后我还是骗了他。

    毒没下在酒里,而是下在了我最后给他的那个吻里。

    虽然吃下了解药。

    但那些已经吃下去的毒却还是深入肺腑,我虽没有当场暴毙,却也时日无多。

    到底是我骗了他,是我对不住他。

    若是没有我的算计,淮郎兴许还在行宫,做他的闲散王爷。倚在临湖的窗边,白衣胜雪,墨发如瀑,吟诵着他本该平安闲适的人生。

    我曾经有多少次机会杀他。

    可我舍不得。

    是我自己耽于情爱,终遭反噬。

    机关算尽一生,到头来终是一场空。

    这是我的报应,就让为师陪你一起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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