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广播从头顶机舱的各个扩音器同步传来：
“距离重返地球计划启动还有15天，距离人员筛选截止日还有10天。请符合条件的居民及时向社区政府提交证明材料，我们将于截止日后3小时内公布重返地球人员名单，并立即开始集中培训。”
多美走出013号社区医院，小心翼翼地把蛋白质块装进背包里。
恒星太阳的光线照在街道上，街道在黄色的光线下呈现灰色的光泽。多美挺着肚子，缓慢地行走在金属制造的街道上。
多美不喜欢这种稍显强烈的黄色光线，她喜欢照不到恒星光线的时间段。
013社区背向恒星太阳的时候，宇宙空间里各种反射光线洒在地面上，那种冷光的反射光线是偏向白色的，清冽但却有种莫名的美感，让人觉得温和。
医生说多美需要每天晒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的太阳光线，所以多美放慢脚步，将返回居住点的时间拉长，以达到半个小时以上。
她轻柔地把右手覆盖在小腹上。小腹内一男一女两个胚胎，已经满七个月了，再过两个月，就需要住进社区医院待产了。多美和弟弟多吉都在殷切地盼望着这两个小生命的诞生。
竞选孕育者的时候，多美说，如果不成为孕育者，自己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这片空旷浩渺的无垠空间，让多美没有办法给自己找到一个活下去的信念。
弟弟多吉并不能理解多美的忧虑，他每天神采奕奕地遥望着远处灰蓝色的地球，关注着每一颗从窗口划过的陨石或者垃圾，毫无目的地记录着面对恒星太阳的时间，饶有性质地摆弄着那些金属机械。
多吉觉得每天醒来都可以观望窗外浩瀚的宇宙，是一件让人精神抖擞的大事。
02
多美走到中央广场的时候有些累了。
社区公共区域是模拟重力系统，走久了还是会累，会觉得背包有点重。
居住舱就不一样。居住舱里的居民，可以自主选择重力系统或无重力系统。自从怀孕以来，多美偏爱无重力系统。
公告又响了：“距离重返地球计划启动还有15天，距离人员筛选截止日还有10天…………”
公告并没有在稀疏的人群中引起任何反响。街道和广场上行走的人们，甚至没有一个人侧脸看一眼窗外灰蓝色的地球。
公告的声音还在环绕，像是日常的背景音乐一样，渐渐听不到了。真正的音乐开始重新响起，依旧没有人对社区广播报以任何的关注度，人们安静地过着这平常的一天。
“无翼鸟”社区群，已经运行了三百多年了。这也就是说，如今生活在“无翼鸟”社区群里的人类，已经是太空生存十几代的人类，没有谁曾经居住在地球上。
300多年前，地球的生态环境迅速极度恶化，人类已经没有办法在地球上苟延残喘。高强度的辐射、超低温、超高温、层出不穷的新型病毒、毫无用处的战争和资源掠夺、地震、海啸、山火......这些据说是归咎于人类本身的敌人们，成功地打败了当年的地球人，把地球人驱逐到了无所依靠的宇宙空间中。
年少的时候，多美在学校里见过地球的影像资料，见过肆虐的灾难。
学校的老师说，这些灾难最终全部归咎于地球人自身的愚蠢行为。
那时候，多美的历史成绩很好，但却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
“无翼鸟”宇宙航空器群落，没有病毒，没有战争，没有地震海啸山火。隔离层把宇宙辐射以及低温高温全部反弹回漫无边际的空间中。
“无翼鸟”仿佛是天堂净土一样，没有任何能够威胁人类生存的因素。
这里的生活很好，大多数像多美这样的第十几代空间居住者们，从未动过任何念头要回到那颗灰蓝的星球。
03
“姐，我想报名参加重返地球计划”。
多美诧异地看着多吉，拿着蛋白质块的手停滞在半空中，嘴巴里咀嚼的动作也静止了。
多美没有马上回话，仿佛需要很久的时间，才能理解弟弟刚刚说话的意义。
多美眨着眼睛看着多吉，这个在二十年前的某一天，和她同时诞生于同一个孕育者子宫的男孩。
她显然没能捕捉到多吉的思想，没能明白多吉为什么突然想要参加重返地球计划。
尤其是在如今这个关头，自己很快就要临盆，要面临抚养两个孩子到十八岁的义务。
在“无翼鸟”社区，没有“父亲”的概念。
亲人的范畴，除了姐弟或兄妹，就只有母亲和舅舅。
每个女人在申请孕育者获得批准之后，都由社区医院植入两枚胚胎，胚胎的性别一男一女。这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出生后，由母亲和母亲的兄弟共同抚养至十八周岁，也就是孩子从学校毕业的日子。
毕业之后由社区统一安排工作岗位和居住点，这两个孩子或是兄妹或是姐弟，便离开母亲和舅舅的居住点，住进社区安排的新的居住点，此生相依为命地生活在一起。
如果成年以后的女孩通过了孕育者选拔，那么将由她和她的兄弟，负责抚养她的两个孩子。
如此循环的种族延续计划，周而复始。
“我需要你，孩子们也需要你。”多美一时间找不到词汇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于是只能直白地讲出自己对多吉的依赖。
多吉手足无措地站在餐桌旁边，他不知道该怎样向姐姐阐述自己眼里的世界，那片深邃的世界是那么美，让他心神向往。
那颗灰蓝色的星球，那颗被历史课本称之为“故乡”的星球，哪怕仅仅是它名字--地球，都是那么美。
一颗由土地组成的星球，那上面有水有山有海洋有陆地，有风有雨有闪电有冰雹，有春天夏天，有秋天冬天。
那里，有他内心深处想要寻找的归宿和依靠，他只要一想到能够回到那颗星球，他就莫名地心安。
即使将要面临的是未知的旅途，即使用于旅行的航空器已经三百多年没有使用过，即使此去生死未卜。
“我.....我就是想……去看看。”多吉局促地解释着。
“我一个人怎么能养大两个孩子......”多美开始害怕。
她感觉到，虽然自己和弟弟多吉共同生活了二十年，虽然自己和他是诞生于同一个孕育者的子宫，虽然自己和他拥有同一个母亲，但是......但是......但是，那颗灰蓝色的名为地球的星球，那个遥远的所谓的“故乡”，多吉对它的感情，竟然深刻到让自己没有办法哪怕是挣扎着争取一下让他不要走。
“姐......”多吉看着多美，声音颤抖着，灰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乞求。
多美怀孕了，如果他想参加重返地球计划，社区要求他必须征得多美的同意。
可是，面对多美，他甚至没有办法给出一个合理的理由。
但他究竟是魂牵梦绕地想要去，想要站在那片广阔的土地上，呼吸故乡的空气。
04
“先吃饭吧”。多美躲开了多吉的眼神，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渴望，一种让她无法拒绝的希冀。
多吉尴尬地坐在多美的对面。
居住点的空间并不大，餐桌也很窄，多吉能够感觉到多美杂乱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
“快点吃点东西吧。”多美的语气里没有任何的情绪，让试图揣测多美心境的多吉更加内心不安。
意识到多吉的窘迫，多美轻轻地叹了口气，说：“吃吧，明天就是截止日了，今晚是截止日前，我们最后一次一起吃饭了。你还得去社区开证明，或许，从明天开始，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听到多美的话，多吉反而更加无所适从，他张嘴好像要解释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能做的，仿佛只有安静地坐在那里，听着多美轻微的呼吸声和咀嚼声，看着多美垂下的眼睑。
多美哭了。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她默默地吃完放，收拾自己那份餐具。
“你明天早晨起床出发的时候，不要喊醒我。”多美背对着多吉，轻轻地说。
重返地球人员起航的时候，多吉没有在送行的人群中看到多美。他知道，多美终究是没有原谅他此时的背弃。
多美瘫坐在居住点的金属地面上，看着窗外重返地球的飞行器远去。她以为自己又要哭了，但最终却没有眼泪流下来。
多美因为伤心过度提前住进社区医院，等她带着两个孩子出院的时候，发现街道上的氛围似乎变了很多。
开始有三三两两的人们聚集在公共区域的窗口边，指着远方灰蓝色的地球，在低声说着什么。
05
三年以后。
“妈妈，我们明天什么时候和舅舅通讯呀？”小祁眼睛里闪着光。他年幼的脑子里，有一个居住在地球上的舅舅，是一件极其伟大的事情。
多美眯着眼睛笑着说：“明天吃过晚饭。”
小祁不满地说：“啊？？这么晚啊？”
小玫也不满地说：“整天就知道舅舅舅舅，你脑子里就只有舅舅。快点过来帮我和妈妈收拾桌子！”
小祁不情愿地过来帮忙，嘟着嘴很生气的样子。
三年了。
多美和多吉已经和解了。
多吉回到地球以后，多美每次看向那颗灰蓝色的星球，不再感觉陌生和无感，而是觉得牵挂和思念。
她感受到了“故乡”这个词汇里拥有的温度。
她理解了政府组织重返地球计划的用意，也理解了许多个像多吉一样的人，义无反顾地飞向地球的信念。
故乡，总是应该向往的，总是不需要理由就应该思念的。
总是要回去的。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