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扬扬,我爸说他舌头发木,现在说话都不利索啊!”我边整理药品处方边接起同学李彤的电话。
李彤是我发小,我们两家前后楼。昨天,她父亲留我在他家吃晚饭。李彤夹起盘中的红色肉脯说:“你知道它多钱一斤吗?60元啊!60元!”
坐在我身旁的李彤父亲瞪着她说:“你还让扬扬吃饭不了?”
李彤一脸坏笑:“没事儿,她脸皮多厚啊!”
这就是我和李彤独特的沟通方式。我知道她是在告诉我,她舍得为我花钱,而我是唯一一个可以让她割肉的人!
我与李彤从小一起长大,当初她家住在离我家一公里远的地方。
她家为了养鱼,租下了一间一楼双室,在厅里装满了一个个长方形的大铁缸,里面装满了各种观赏鱼。
那时,我才上小学三年级。放学后,我时常去她家看鱼。
有一次,她拿起一块大花布,用两手将它向左右两侧撑开,我才发现原来那不是一块花布,而是她母亲的一条花裤子。
花裤子的裤腰很宽,裤腿很肥。我接过来,将一条腿套在了自己身上。
我用事实证明了,她母亲的一条腿正好能当我的一条裙子,还绰绰有余。
我俩互望了一眼,就开始没心没肺地仰天大笑。
后来,她家搬到我家前面,由原来的一楼搬到了现在的七楼。
昨天,她父亲执意留我吃晚饭,在饭桌上,她父亲喝了两杯白酒,乐呵呵地与我们聊天。
但是,我却在她父亲眼中,看到了一丝说不出来的落寞与寂寥。
李彤曾说,她父亲与母亲的关系不太好。就像是中国式婚姻中的大部分夫妻那样。
后来,我发现每次去她家,总能看见她父亲。每当问及她母亲时,李彤总说,她母亲去麻将馆打麻将了。
李彤的父母没有长辈们口中说的一点夫妻相。他们总给人一种莫名其妙的违和感。
李彤的父亲身材偏瘦,肤色黝黑。平时,顿顿离不开白酒。据说,他每次发工资后,就会人间蒸发好几天。然后,人再回来时,钱袋就空空如也了。
李彤的母亲身材圆润,肤色白暂。体重可以毁她父亲两个,身材有些像日本著名的小型相扑。她母亲平时上长白班,唯一的运动就是去麻将馆与麻友切磋麻技。
她父亲曾经离开过这个家一段时间。可最终,却还是选择了回归家庭。
她父亲回家时,她的母亲一句话也没说,就像自己的丈夫从未曾离开过一样。
李彤的父亲待我很好,从不嫌我闹腾。李彤总吃醋地说,她父亲对我比对她都亲。
昨天,李彤说她花60元买了肉脯后,我满脸笑意。
我知道李彤属狼的,顿顿离不开肉。我饭量小,对她造不成什么威胁。
李彤的父亲边瞪着说话唐突的女儿,边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肉:“别听她胡说,你吃你的。”
我忙说:“叔叔,我吃得差不多了,李彤爱吃肉,还是让她多吃点吧!”
“你看我爸对你多好,都没给我这个亲生女儿夹肉呢!”李彤一脸酸样。
“你还用我夹吗?你看你给扬扬说的都不好意思下筷子了。来,来,扬扬,多吃些!”李彤父亲一脸微笑地看着我。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李彤父亲满脸笑容的画面。
“咦,昨天吃饭时不还好好的嘛?”我漫不经心地说。
“是啊!可是,今天早上就说舌头发木,说话也含糊不清的。上车都没迈上去步。我让他去医院他死活不去啊!”电话那边传来李彤焦急的声音。
“上车都没迈上去?”我大脑中闪现了几个关键词,舌头发木,说话不清,迈不开步。
哎呀!不好!要出大事儿啦!我压制住情绪,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镇定一些:“李彤,你现在马上带叔叔去医院,你和他说,我说的,现在,马上,穿衣服赶紧去医院!”
“你看,扬扬让我们马上去医院!”电话那边传来了李彤和她父亲的对话声。
“扬扬,我带我爸去医院,先挂啦!”“嘟嘟嘟”电话那端响起了一阵忙音。
是我想多了,一定不会出事儿的。我扔下手中那一沓整理了一半的药品处方,在药店里来回踱步,心里像在敲鼓一样,“砰砰”直响。
同事从来没看见我这个样子,都跑来问我,家里出了什么事了吗?我说,没有。我说,我的心有点闹腾。
两个小时后,电话铃声再次响起,我一看来电显示是“李彤”。
“喂!”我颤巍巍地按下了接听键,声音也失去了底气。
“我爸没啦!呜呜呜~”电话那边传来了李彤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喊声。
我脑袋“嗡嗡”直响,也记不得当时是怎么挂上电话的了。我只记得,我最后说的一句话是:“李彤,今晚,我陪你一起守灵吧!”
下班后,我一溜小跑。当我气喘吁吁地跑到楼下路口时,看见了一个绿色的灵棚支在了李彤家楼下,刺目又显眼。
我走进灵棚,看见李彤坐在凳子上,像鸵鸟一样,深深地埋着头。
灵棚正中间摆放着她父亲的相片,相片前是几盘祭品。祭品前放着一个香炉,里面插满了高短不一的细香。
相片中的叔叔和昨天吃饭时一样,正满眼堆笑地望着我。
“你来啦!上柱香吧!”李彤看我进来,忙起身,从灵台上熟练地拿过三柱香递给我。
我点上香,毕恭毕敬地朝叔叔的灵位拜了三拜,然后,再将这三柱香慌乱地插进香炉里。这是我第一次上香,三支香让我插得歪歪扭扭。
叔叔和我预估的一样,是脑溢血。人送到医院时,医生说,叔叔的脑里已经出现了6个出血点。当时,血压都测不出来了。
李彤说,叔叔走得很安详,没遭什么罪。我们两人都无法接受昨天还在一起吃饭的人,今天就天各一方了。
那夜,我们一改往日的闹腾,和周围的空气一样,变得死气沉沉。
李彤偶尔会说几句话,说到伤心处时,声音便开始哽咽起来,我就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像小时我噩梦惊醒时,姥姥拍我后背那样。
那夜,我的情绪异常糟糕。因为,那是我是第一次上香,第一次守灵,第一次接近死亡。
那夜,李彤的母亲对我说:“扬扬,我家人少,你明天没事儿的话就陪李彤一起去殡仪馆,为你叔送行吧!”
“我。”我欲言又止。我从没去过殡仪馆。之前姥爷走时,我正在读初中,家里人因为我平时总遭遇鬼压床啥的,没有让我去见姥爷最后一面。
我还记得姥爷的最后仪容,我还是在老姨家的录像带里看到的。录像带的质量又不好,我重放了好多次,但是还是无法看清姥爷的脸。
我犹豫着没有说话。
“扬扬,李彤和你最要好,你叔叔也最喜欢你。这不昨天,你们还。”李彤的母亲伸出右手捂住了嘴,开始呜咽起来。
“姨,明天我陪李彤去殡仪馆,你放心吧!”我一眼坚定地望着李彤的母亲。
第二天,我成了李彤唯一的家人,与她寸步不离,她去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我第一次看见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从冰库中把叔叔拉了出来,再放进灵车的棺柩中。
殡仪馆的空气沉闷而又压抑,我的上下嘴唇,像被一股神奇的力量粘合在了一起,无法张开。
李彤手捧着叔叔的黑白相片,走在整个队伍的最前面,我像一名保镖,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我们与身后的一行人,一起迈着沉重的步伐,慢悠悠地跟在灵车后面,向一个未知的地方一步步地迈进。
我们听从工作人员指挥,走进了一个房间。他们让我们在门外等一会儿。
沉闷的空气再一次凝结,我的胸口觉得有些憋闷。李彤低头双手捧着相框,像一个木头人一样站在我身边。
我往周围扫视了一眼,看见一群身穿教会衣服的妇人,她们正两两一组,有说有笑地朝我们这边走来,在她们的脸上,我看到了阳光般的灿烂笑容。
然后,我又听见从殡仪馆的某个房间中,传来了一首我叫不出名的歌曲。
这时,工作人员推开门,我们这行人按秩序一个接一个地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长方形的屋子,屋子四周摆满了各色鲜花。屋子直对门的左墙角处放着一张一米来高的红木桌,桌上立着一个黑色麦克风。
这让我想起有一次去教堂,神父读圣经时,就站在这样的桌子旁。
此时,叔叔已置身于房屋正中间的花丛中,像一个正在熟睡的人。
随着一阵沉重的音乐声响起,工作人员一脸严肃,像神父一样,站在红木桌前,对着麦克风正铿锵有力地读起手中的悼词。
悼词幻化成一个个空灵的字符,漂浮在这个冰冷的房间里。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顾寸步不离地跟在李彤后面,我们绕着叔叔一共走了三圈。
瞻仰遗容时,我的目光有意躲避着叔叔的脸,我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我还是不能接受叔叔离开的事实吧!
那天,李彤比我想得要坚强,当叔叔被工作人员拉走火化时,她没有像电视剧中演的那样,拉着父亲不放,也没有哭爹喊娘。
她只是默默地流下一行行热泪。我想,就算叔叔以前再不堪,也终究是她们家中的一家之主……
那天回到家,我对正在切菜的妈妈说:“妈,我决定以后要好好对你!”
我妈抬头看了我一眼,说:“你没发烧吧?”
“妈,我帮你切菜吧!”我一把夺下妈妈手里的黄瓜。
“你赶紧该干啥干啥去,你今天抽的是哪门子风?”我妈对我瞪起了眼。
“妈,你真可爱!妈,我以后一定好好听你话!”我看着妈妈,嘻嘻一笑。
我在心中说着,妈妈,你一定要永远健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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