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星期三。这是今年最后一个星期三了吧,但日子还和往常一样,提心吊胆地过。至于心情,一直紧张,偶尔也悲凉。前半辈子,父母抓养,自己奋斗,虽然历经坎坷,但也摇摇晃晃走过来了。而这三年时间,原本是寄予希望的几年,父母身体还可以,孩子在慢慢长大,生活也逐渐从容,没想到忽然疫情肆虐,使生活陷入困顿,日子过得一年比一年艰难。原来想着这就够了吧,但从今年最后这两个月开始,情况变得更为糟糕。
自从转入自保模式,便时时留意,处处小心。不是怕死,而是上有老下有小,总得保护他们。在这病毒肆虐的日子里,一点点疏忽,就会把灾难引到家里来。
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有人轻轻松松过了,有人要经历巨大的痛苦,有人还过不去,把生命的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个寒冷的冬季。
刚才看陈子善先生发的朋友圈,才知道中囯现当代文学、台港文学研究家古远清先生,因患新冠于昨天下午四点半逝世。而四天前,他的妻子也因患新冠逝世。老人家去了社区医院,不收,去陆军总医院,人满为患,回到家里,坐在沙发上,半小时后就去世了,没有留下任何遗言。
当然,可以联想到“基础病”“年纪大”之类解释解释,意思是死就死了。但如果没有疫情,好多老人不会这么匆忙地走。
朋友们中间,也有情况比较严重的。有位朋友每天在朋友圈写患病日记,说在染新冠的第三天,一大早就烧到39度,吃了一粒布洛芬,到半夜才出汗,冒热蒸汽。接着出现“刀片嗓”,空气灼热,每呼吸一次,嗓子就过一遍火,过一次刀。第四天继续高烧,到晚上才收住,“水泥封鼻”开始了。开始时两个鼻孔换着堵,最后全堵上,曾经一度差点憋死。
至于我,今天继续扯着破嗓子上网课。胸闷,气短,咳嗽,喝一口水,讲几句话,还要故作轻松,偶尔再开个玩笑,以调节这沉闷的气氛,两节课,喝了四大杯水,才勉强撑下来。
课上讲了元结《贼退示官吏》一诗。诗前有一段小序:
“癸卯岁西原贼入道州,焚烧杀掠,几尽而去。明年,贼又攻永州破邵,不犯此州边鄙而退。岂力能制敌欤?盖蒙其伤怜而已。诸使何为忍苦征敛,故作诗一篇以示官吏。”
短短几句话,说了一个让人目瞪口呆的事实,一股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贼寇,在劫杀到道州时,忽然停下来了,因为这些盗贼看到本地人太贫穷,太可怜,实在看不下去,产生了“伤怜”的情感,扭头走了。但道州本地的官员,却继续横征暴敛。这事实就是:官不如贼。
全诗曰:
昔岁逢太平,山林二十年。
泉源在庭户,洞壑当门前。
井税有常期,日晏犹得眠。
忽然遭世变,数岁亲戎旃。
今来典斯郡,山夷又纷然。
城小贼不屠,人贫伤可怜。
是以陷邻境,此州独见全。
使臣将王命,岂不如贼焉。
今彼征敛者,迫之如火煎。
谁能绝人命,以作时世贤。
思欲委符节,引竿自刺船。
将家就鱼麦,归老江湖边。
诗人一开始说了自己过了二十年的隐居生活。但隐居的原因,却十分独特,说早年前遇到太平盛世,没必要出来做事,所以寄情山水之间,去过二十年自由自在的生活。
古代文人隐居的原因,大多是官场失意。这里面有的被人排挤打压,有的被人设计陷害,有的看不惯小人当道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最后佛袖而去,寄情山水。当然也不排除本性喜欢山水自然的人,陶渊明就说自己性本爱丘山。但他毕竟做官了,毕竟受了一肚子气才离开的,其实本性还是对官场的厌恶。
这里面还有些人,是惧怕灾祸从而隐居以远祸的。张养浩在《双调•沉醉东风》:“班定远飘零玉关,楚灵均憔悴江干。李斯有黄犬悲,陆机有华亭叹。张柬之老来遭难,把个苏子瞻长流了四五番。因此上功名意懒。”
他一连举班超、屈原、李斯、陆机、张柬之、苏东坡六位官场中人,竟无一人有好下场,难以安享天年。这情况吓退了好多人,远离官场,就是远离灾难。
元结因逢太平盛世而隐居,显得与众不同。而天下大乱,他又出来做官,更是特立独行。他本来是要大干一番的,结果看到官员比贼寇还要凶残狠毒时,他的价值观崩塌了,理想破灭了。他说这些横征暴敛的官吏,催逼赋税,把老百姓架在火上烤,往死路上逼迫,从而去做被统治者认可的好官,太无耻了。于是,他打算辞去道州刺史的官职,拿起竹篙,亲自撑船,带着全家老小,到鱼米之乡,终老江湖。
今天是12月28日,是沈从文先生诞辰120周年纪念日。刚才刘墨先生发朋友圈说,他连线了纪念大会,说了几句话。他说,沈从文先生的120年,是天翻地覆的120年,在巨大的变化中,一个文学家如何保持一种自己不被时代改变的力量,又能通过不断的写作给阅读它的人以启示、以力量,这才是纪念沈从文先生的意义之所在,而在抖音、快手、微信的时代,借沈从文重新检讨文学的意义,尤其重要。
我最近读的有关沈从文的书,是陈徒手先生的《人有病天知否》,书中有一章,是《午门城下的沈从文》。刚才,还从书架上翻出沈从文的一部文集,共十本,以及一些选本,都是多年前买的。
还有一本,是黄永玉先生的《沈从文与我》,看扉页上的题记,是2015年7月31日在三味书城买的,当时读了,上面写了不少批注,现在翻出来看,纸墨如新,像是昨天读的,一晃也七年了。
书中还有几张沈从文的照片。其中有一张,是黄永玉给沈从文墓地题写的长条石碑,上面是两行字:“一个士兵要不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
长枪大戟,是黄永玉的风格,估计沈从文也喜欢。根据黄永玉的回忆,沈从文当年还有个愿望,就是身体好了,带黄永玉和汪曾祺去他书中写过的那些地方,一个码头一个码头走,让黄永玉画画,汪曾祺做饭。
这愿望终究没有实现。沈从文走了,汪曾祺走了,黄永玉也快一百岁了。
沈从文丽孙女沈红在《湿湿的想念》一文中,描述了爷爷最后的日子:
“这一片水土的光辉,在爷爷生命中终生不灭,即使走向单独、孤寂和死亡之中,他也没有消退过他的倾心。我记得爷爷最后的日子,最后的冷暖,最后的目光,默默地,停留在窗外的四季中,停留在过去的风景里。他默默地走去,他死得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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