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时期,刘宋设齐安郡,郡治西阳城。刘宋朝廷发生政变,热衷文学和北伐的宋文帝刘义隆,被自己太子杀害,引发内乱。元嘉三十年(453),武陵王刘骏在西阳城雇佣、召集五水蛮军,誓师东征,直逼金陵,成功夺取帝位,遂将西阳城视为风水宝地。刘骏在治理朝政上能力平庸,但是耽于声色,尤其是强娶荆州刺史、叔叔刘义宣的四个女儿为妃,以致声名狼藉。她们本是被送到金陵学习宫廷礼仪,不料被刘骏全部霸占。刘义宣为此造反,刘骏将他及其16个儿子全部杀死了。四个堂妹中,二妹“楚江郡主”自幼跟刘骏长大,多有私会,深得刘骏喜爱,被纳入后宫,改名殷淑仪。此后,刘骏专宠这个堂妹,长相厮守,生了6个孩子,及其亡故,悲伤不已。为解相思之苦,他将她做成干尸,棺材做成抽屉状,可以随时拉出来,再睹芳容,甚至效仿汉武帝的招魂法,跟她阴阳相见。受到家族乱伦悲剧的影响,刘骏长女山阴公主刘楚玉,自幼与弟弟刘子业关系极其亲密,长大后公然私通,同居吃饭如夫妻,甚至当众搂抱。刘楚玉出嫁后,对婚姻不满,向弟弟索取30个面首,甚至逼迫姑父褚渊连续十天侍候自己,成为南北朝宫廷生活糜烂之风的一个典型,最后被夺位的宋明帝赐死。长子刘子业即位后,宣其姑姑刘英媚入宫见面,逼迫她与自己同床,将其留在后宫,对外称其谢贵嫔,谎称刘英媚已亡故。刘子业游幸华林园竹林堂时,命宫女赤裸身体,相互追逐戏笑,遇有不从命者,即杀之。鉴于刘子业狂悖无道,其叔祖江夏王刘义恭意欲废黜他,另立新帝。刘子业得知后,率领羽林军赶至汉皋江夏,将其杀害,肢解四肢,剖开肠胃,挖出眼珠,用蜜浸泡,名之曰“鬼目粽”。
刘骏登基时,鲍照作诗称颂,且时常故作俗句,迎合其趣味,被时人笑作江郎才尽,殊不知其蓄意藏锋。此前,二十六岁的鲍照拜谒临川王刘义庆(撰有《世说新语》),为临川国侍郎,后随刘义庆赴任柴桑刺史,此时可能卜居于齐安寻阳,将母亲、妹妹从齐地郯城接来居住,避免颠沛流离。及刘义庆亡故,他去金陵,得到年轻的新帝刘骏赏识,任中书舍人、秣陵令等职。寒门出身的他,仕途不顺,后重操旧业,改投刘骏第七子、临海王刘子顼,任军府掌书记。至刘子顼迁任荆州刺史,鲍照随其赴江陵,分别为征虏参军、前军参军,因此世称“鲍参军”。赴任途中,鲍照亦有自吴奔楚的长江之旅,且在众多纤夫的拉力下,乘坐豪华楼船,悠哉游哉。他途径汉皋登黄鹤矶,作诗《登黄鹤矶》:“木落江渡寒,雁还风送秋。临流断商弦,瞰川悲棹讴。适郢无东辕,还夏有西浮。三崖隐丹磴,九派引沧流。泪竹感湘别,弄珠怀汉游。岂伊药饵泰,得夺旅人忧。”其中“三崖隐丹磴”,似乎记录着齐安至乌林一带的“百里赤岸”。鲍照与谢灵运、颜延之同创“元嘉体”,合称“元嘉三大家”。不久,鲍照被刘子顼派往驻守齐安寻阳。宋明帝泰始二年(466),晋安王刘子勋称帝于柴桑,进其弟刘子顼为卫将军,鲍照随府转卫军参军。不久,二王兵败被杀,鲍照亦死于乱军的刀箭下,年仅五十一岁,成为诸王夺权的牺牲品。鲍照葬于寻阳城西,其墓后重修,至今尚存,被保护起来。现代寻阳作家废名宗六朝诗文,大有鲍照之风。
鲍照仅存书信《登大雷岸与妹书》,约作于第一次柴桑之行,描写齐安寻阳至庐山之间的山水景色,为中国古典游记散文名篇。大约因此,鲍照决定移家寻阳。大雷岸即今寻阳龙感湖一带。其妹鲍令晖,南朝宋齐两代唯一留下文学作品的女作家,尽管作品散佚很多,还是留下七首爱情诗。鲍照曾在刘骏面前,将其妹比作左思之妹左棻。出身贫寒、父亲早亡的她,与哥哥分担家务,朝夕相处,异常亲密,乃至以“君”“妾”相称,为世所罕见。兄妹近乎神仙眷侣,精神恋人,每有出游,必互写信作诗,倾诉离情别绪。她接到哥哥的书信,曾作《题书后寄行人》,极写相思之苦,细腻动人:“自君之出矣,临轩不解颜。砧杵夜不发,高门昼常关。帐中流熠耀,庭前华紫兰。物枯识节异,鸿来知客寒。游用暮冬尽,除春待君还。”后世以为这是她写给戍边的丈夫,殊不知是写给哥哥。鲍令晖约于453年抑郁而逝,享年三十余岁,鲍照作《伤逝赋》,其首句云:“晨登南山,望美中阿。露团秋槿,风卷寒萝。凄怆伤心,悲如之何!”后世将其视为鲍照悼念亡妻之作,殊不知乃悼念亲妹。我断定鲍令晖一生未婚,亦无子女。钟嵘在《诗品》说:“令晖歌诗,往往崭绝清巧。《拟古》尤胜,唯《百愿》淫矣。”《百愿》今不存,约有失德之嫌。齐安寻阳于鲍照墓畔建有鲍公祠、俊逸亭(取自杜甫诗句“俊逸鲍参军”),于鲍照故宅建有县衙,后侧有坟冢,建鲍母祠,供女像。据《寻阳县志》说,此处“甚灵异”,毁墓者则暴死,祈祷者则灵验。如此灵异的鬼神,不是一般亡魂所能具有,必定为特异人物,而充满灵性、满怀幽怨、未嫁而死的著名女诗人鲍令晖,正符合这一特点,犹如炎帝之神女瑶姬,未嫁而夭亡,托身姑媱山之䔄草,“服之媚于人”也。今人亦曰:“相传为参军妹妹鲍令晖,经考证为参军妻张文姬。因祈祷灵异,鲍母祠常年有人供奉,香火不断”。但是,据说坟墓起初被掘,原本有墓碑,有文字可据,那么不可能将两人混淆,而且为何又要说“相传”呢?这很像是临时改口,随便拉一个才女名字来凑数,有所忌讳,避免负面效应,恰似江右极力抵制“汤显祖死于梅毒说”的流传,以致作者论文原告丢失。而且张文姬之名的流传,似乎仅见于齐安寻阳。张文姬被称为女诗人,其诗作却常与鲍令晖混淆。就鲍照诗《梦还乡》看,其“妻”是“缫丝”“鸣机”的劳动妇女,史无姓名,早年病故。鲍氏后裔亦撰文《亟待消除对鲍令晖解读的误导》,极力避免后世关于兄妹恋的错觉。
这里可以对比鲍照与陶渊明的兄妹情谊,发现其中差别;陶渊明去世时,鲍照年仅十三岁。陶渊明乃陶侃曾孙,出身名门望族,至陶渊明八岁,父亲去世,开始家道中落。他十二岁时,庶母去世,遗有一女,即同父异母的妹妹,因后嫁鄂渚程氏,称为程氏妹,此时九岁。陶渊明在《祭程氏妹文》中说得很清楚:“谁无兄弟,人亦同生。嗟我与尔,特百常情。慈妣早世,时尚孺婴。我年二六,尔才九龄。爰从靡识,抚髫相成。”他俩的兄妹情谊,百倍于其他兄妹,两人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及至男婚女嫁,两人时常相互勉励,但主要通过亲戚走动的方式,而不是写信写诗。陶渊明有两任妻子,“始室丧其偏”,继室翟氏乃贤妻,“志趣亦同,能安苦节,夫耕于前,妻锄于后”。这些在史书和诗文中写得明明白白,不可能引起后世的某种误会。最难的是,他没有将程氏妹和翟氏熏陶、培育成女诗人,不会相互写诗唱和,也就避免了时人和后人的各种猜疑。一旦写诗唱和,进行精神交流,就容易失去分寸,不着边际。尤其是在妹妹所嫁不明、妻子姓氏不明的情形下,两个并存的女诗人容易被混淆、合体。左棻在哥哥左思的熏陶和引荐下,成为著名的女诗人,很快被晋武帝闻其名,以为是美女诗人,纳入后宫,却因长相丑陋,得不到一次宠幸。她只是一个歌功颂德大的“御用文学道具”,以致郁郁寡欢,中年去世,可能是被饿死。丑女自有丑女的活法,而其人生悲剧多少是哥哥左思造成的。现代作家沈从文的九妹沈岳萌亦是如此。长相漂亮的她,自十五岁北上,长期跟他一起生活,被暗自倾慕林徽因的他,刻意要培养成“林徽因第二”,为其讲述、创作《阿丽思中国游记》,塑造了一个中西文化交流的“文学大使”的少女形象,并鼓励其学习法语和欧美文学,结果她未能成为美女作家,反而落得“文艺女青年”的一身毛病,在爱情和物质的双重打击下,精神失常,三十岁时被送回老家湘西,成了轰动老家的疯婆子,被幽禁起来,糊涂地委身于泥瓦匠,中年饿死于大饥荒。
鲍照墓在齐安寻阳,陶侃亦生于此地。作为曾孙,陶渊明生于柴桑“上京里”,距离寻阳很近,且其一生任职、隐居、旅行大致往返于金陵、柴桑、江陵之间,主要交通工具是帆船。因此,他多次经过齐安境域,经过西阳城外的长江,经过邾城废墟边的长江。但是,其笔下并无确切经过或游览齐安的记录。从《归去来兮辞》中可知,他赶赴鄂渚程氏妹嫁吊丧。从《辛丑岁七月赴假还江陵夜行涂口》中可知,他乘船经过汉皋金口镇。他一生所过之处,比如金陵、彭泽、柴桑、庐山、鄂渚、金口、武陵,都位于长江南岸,由此可见他乘船都是走长江南岸路线,由纤夫拉着帆船,走南岸的“挽路”,到了江陵,再横江至北岸。这就是他没有登临、记录北岸齐安的主要原因。多次乘船来往长江东西,他没有兴奋写下沿途风景,因为他生于长江中游之滨,对长江、沙洲、山丘、茂林、赤岸、帆船、沙鸥、鱼虾之类,早就见怪不怪,产生了审美疲劳。北岸齐安能够让他兴奋的地方可能是古楚邾城,可惜已成废墟,而且他对战争厮杀、建功立业很淡漠,不会凭吊赤壁战场。途中唯一让他极其兴奋的地方,是湖湘北部的武陵,符合其隐逸避世之趣,因而写下《桃花源记》。其中的故事应该是武陵人告知的。陶渊明不是山水诗人,而是田园诗人,“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种桑长江边,三年望当采”。除了农村的一些基本植物、动物,最能令他产生兴致的是菊花,“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令他陶醉的还有酒,写有《饮酒二十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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