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鸟（3）

文/雨夜梅子

2019年9月3日  星期三  阴天

第三章  路在拐角处

囚鸟（3）

（一）

今天的天气真好。秋高气爽，风和日丽。

“多多，多多，你爸叫你过去呢。”门外传来妈妈略显急促的声音。

“知道了。”屋子里的多多正在安静地收拾东西。她先把玩具放在一边，还是她的馍豆豆悄悄地给她放在抽屉里。四处环视一边后，她决定把小人书放在炕上的枕头下。一切收拾停当后，快速向前屋走去。一阵凉风扑面而来，她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其实每次看见爸爸，多多还是有点害怕。尤其害怕看见他冷漠绝望的眼神。今天，多多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她今天要跟着妈妈去学校了。斜着身子，轻轻地掀开门帘。只是把小脑袋轻轻地探进去，向屋里瞧。小脚丫子踏在门口的砖地上，脚后跟垫起。呼吸不是太顺畅，见爸爸她就很紧张。

“你那5毛钱呢？交出来，今给你报名去？”半躺在炕上的贺航眼皮都没抬一下，一直眯着眼睛。只是从肺里出来的气息很强大，铿锵有力，毫不含糊。

“我、我、我……”这么大的气息让本来就瘦弱的多多直打哆嗦，竟然支吾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么快就花掉了吗？败家子，哼…”

“这有1块5毛钱，加上你那5毛，正好2块钱。报名钱够了。”

看见多多一脚踢不出个屁来，贺航是越看越气，越想越伤心，干脆一脚跳下炕、揭起门帘、咧着嘴，浑身上下都冒烟地走了。

听见喊声的英子闻讯赶来。屋外只剩下可怜的多多一人，正在裤子兜兜里摸索着那两块钱呢。看见妈妈，多多更着急了。一只小手使劲地往下抓，小脸蛋憋得通红通的。

“不见了吗？真得不见了吗？”

“哈哈哈，我找见了，妈妈。”

终于取出5毛钱的多多高兴地手舞足蹈。随即蹲下去捡地上爸爸刚刚扔在地上那三张5毛钱，捡起一张，咯咯咯地笑一下。好像每张5毛钱上都写着叫做“希望”的两个字。

“去背上你的书包，咱们报名去。”

“妈妈，我要上学喽。”

数了数，整整四张5毛钱，一共2元钱。多多激动地差点跳起来，兴奋地看着妈妈，不知道如何是好。“走呀，傻了吧唧的。”英子用胳膊肘戳了一下还沉浸在喜悦里的多多。

拿上报名钱的母女俩心里简直是乐开了花，脚步也轻快了许多。这时的院子里早已艳阳高照，耀眼的阳光透过树枝照射下来，洒落了一地。走在院子里的母女俩犹如置身在一个花园般温暖，心里也亮堂了许多，脸上乐开了花。

（二）

新学期的第一天，小小的校园里学生及家长们络绎不绝，人声鼎沸。呐喊声时不时总不知哪个角落传出。大人们神色紧张，小孩子们欢天喜地，追逐嬉闹。

“叫什么名字，几岁了？”眼镜框都掉在鼻梁上的老头了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叫多多，今年七岁了。”站在妈妈身边的多多不等妈妈开口就有条不紊地回答道，一点也不想被圈养在家的孩子。

“没姓没名吗？我们要你的大名，还有你的姓”

“姓贺，姓贺…”

“哦哦，那就叫贺楠吧。”

英子让这老头子这样一问，愣了一下，好半天没反应过来。情急之下，就给多多胡乱地起了个名字。这会想想也很挺好的。“楠楠，楠楠。”嘴里一直念叨这俩字，笑着看看身边的多多，这名字与她的多多还挺般配的。

“妈妈，你叫谁呀。”

“叫你呀。听好了，你的名字叫贺楠。”

“贺楠，贺楠…”念叨了一路的多多显然对这个名字太陌生了，估计不这样念着，她自己都会忘掉这个名字的。

初来咋到，看到这样的热闹非凡的场面，看见这么多熙熙攘攘的人群，多多一直紧紧拽着妈妈的手，依偎在妈妈身边，她不敢松手，只怕一放手妈妈就不见了。这里的人太多了，老师、学生以及学生家长，她怯怯地跟在妈妈身后，半拉刘海几乎遮住了一只眼睛。即便这样，她的头还是不敢多抬起一下。

“妈妈，学校多好啊。我要好好学习，将来一定考上大学。”

“是吗？真乖。”

终于可以回家了。走在回家的路上，单独和妈妈在一起的多多明显话多了起来。说起未来的样子，眼睛越发透亮了，似乎透出一缕光芒。看着多多认真说话的模样，英子不由得欣慰地笑了，把女儿紧紧地揽进怀里。心想着大学不会那么好考的，摸摸多多的小脑袋以示安慰。

微风过处，两人的心都亮堂了许多。

（三）

第二天，天还没完全亮，楠楠就起床了。蹑手蹑脚地下床，整理书包文具。洗漱完毕后，自己去厨房看有没有可以吃的。坐在灶下做饭的英子不由得面露难色，“饭还没好呢，你再等等。”心里想着这娃娃咋这么较真呢，这不是开学第一天吗？为啥要去这么早？虽然心里这么想，但英子却不说出来。

“妈，我要一块馍馍就行。”边说边踮起脚从案板上的娄娄里抓出一块来。

“上学去喽。”嘴里塞上一口，蹦蹦跳跳地走了。

英子抓紧时间做饭，眼看着上学的时间快到了，她们家还有三个学生还在炕上睡大觉呢。

“你们三个当姐的，是咋当的，你妹都已经到学校了。”

饭做好后，院子里还静悄悄地，不见一点动静，想着那几个鬼女子娃还在床上赖着，英子那个气呀就不打一出来，愤愤地走进屋里，大声喊道。

磨叽磨叽的几个人，洗脸梳头时还叽叽咕咕不忘交头接耳的说话。出门前，不是忘了拿书包就是忘了拿文具，丢三落四，不成样子。就老三还稍微强点，能看来大人的脸色

“妈妈，我们上学去了。”随便扒拉几口饭，顺顺赶紧拿起姐姐们溜之大吉。因为这时英子的脸色已经很难看，更何况爸爸那屋的咳嗽声也响起，再不溜就要吃这眼前亏了。

这时候，贺楠早已直挺挺地坐在教室里。还没开始上课，她好奇地打开新书，一页页翻着，看着，不时地还咯咯地笑起来，是那种自得其乐的笑。正在玩魔方的同桌不由得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有啥好看呢，不至于吧，真是小见多怪。“砰”一个崭新的铁盖文具盒打开了，一排排整齐的铅笔摆放有序，旁边的橡皮、还有小刀、最重要还有五颜六色的水彩笔。

“看见吗？这些全是我的。哈哈哈…”同桌斜着眼傲娇地显摆着自己豪华的家当。

“没看见，就没看见。我看书呢，可好看了。”虽然楠楠的眼睛早已看直了，但经这样一问，还是赶紧把目光收回来，心不在焉地继续看她的书。

（四）

这几年孩子陆续长大了，家里的费用明显增加。看着眼里，急在心里。尽管贺航的大男子主义一直都在，但比起其他庄稼汉男人，他好像责任感还蛮强的。这一点不用英子多说，他也会明白的。

这不，最近这些天贺航正合计着和村子里的兄弟们出门打工挣钱去呢。“再不出去也不行，你看娃们的饭量越来越大了，正长身体呢，不能少吃没喝的。”“再说，学费也会越走越高的。”英子没想到老汉这是经过的那位神仙的指路了，开通了不少。

“你放心去吧，家里有我呢。”也许在分开的时候，才会感到在一起的日子是那么的宝贵。英子也温柔了许多。娃们大，早已分开睡了。炕头上的老夫老妻在漆黑的夜晚竟然有几分的动情。

尽管是老小，贺楠却表现出一股小大人的模样。每次清晨第一个起床，默默地洗漱，见妈妈如果没起床，就拿上外婆的豆豆去上学了，很乖巧。出门后轻轻地带上大门，蹦哒蹦哒去上学。好像她从小一个人在家里呆习惯了，并没有觉得一个人会害怕呀，或者会不开心呀，甚至她会觉得反而自在，可以想干啥就干啥，多好。

上学的日子，姐妹们由于不在一个班级，见面机会不是很多，基本上会相安无事。英子一个人在家里种地，操持家务，一家人都也显得天下太平。只是偶尔星期天姐妹们会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打起来，当然肯定是贺楠吃亏了。

“是你拿了我的橡皮擦，肯定是你。”

“快点交出来。”

大姐美美霸气侧漏的豪气尽显无疑，站在正在写作业的妹妹面前，一副吃掉人的样子，丑极了。书桌很破旧，是妈妈从外婆家讨来的。不过如果美美用力再推一下，那肯定就散货了。

“大姐，这个是我的橡皮擦。我，我没拿你的。”已瞅见美美凶巴巴的样子，贺楠话都说的不利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的头一直低着盯着书。她确实没有拿姐姐的东西，从来没有过。

欺负妹妹无果，美美悻悻地走了。

每到晚上，其他三个姐妹都出去玩耍了，只有楠楠一人在家里陪妈妈。她看书，妈妈缝衣服。

昏暗的灯光下，看似有几分的简单温馨。她喜欢这种感觉，有妈妈在身边，她感到无比的踏实，更重要的是写完作业她能看她喜欢看的小人书。嘴角上挂着甜甜的笑容。

“多多，你现在上五年级了。能不能学得懂呀？”在缝衣服的英子突然抬起头这么问道，平时真得没有时间去管娃娃们这些学习的事情。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她知道多多确实有点傻，也不指望她将来能干点啥的。

“妈妈，我将来要去北京上学的。”

“我们老师说，现在要好好学习，将来一定会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万万没想到，向来沉默寡言的多多猛地说出了这种话，而且慢条斯理，好像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英子停下了手中的针，嘴巴张得大大的，下巴快要掉下来。看着多多，愣是说不出多来。那个一向不受人待见的多多，竟然这么有想法和主见。这还是自己的娃吗？是自己亲生的吗？

英子以为她身处梦境，这娃让她另眼相看。窗外，一轮圆月高挂在空中，漫天的繁星点点，不时地有流星划过夜空。今晚的夜晚那么静谧，那么美丽。

当一颗种子在心里埋下的时候，去做任何事情都不会艰辛。贺楠一如既往地还是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回家，不过她孤独的背影不再那么弱小。即便是路途泥泞，但她还是会勇敢地这样走下去。也许有那么一天，前方的路会因此而拐弯。

一辆崭新黑得发亮的小桥车稳稳地停在家门口，孩儿他爸一身笔直地西装，手里提着七七八八的好多袋子，满脸笑容地走向她们。娃娃们一下子扑过去，团团围住爸爸，就像小时候那样，热闹无比。姐妹们个头也都长高了，爸爸私图抱起他最爱的妹妹，很无奈地摇摇头摆摆手，实在抱不动了。父女们一起哈哈哈大笑起来。

热闹过后，贺航才慢慢地走向英子和多多，只是轻轻地摸了摸多多的头，把她推给了妈妈，然后转身离开，大步流星。脚步越快，背影越来越远，多多睁大眼睛却再也看不见了，英子张口的嘴巴似乎想喊他，却怎么也喊不出口。

“孩儿他爸，贺航…等等…”深夜里，英子的声音是那么深长而微小。翻了个身子，睡意全无。他出去也快一年，马上临近过年，他应该快回家了吧。英子这样想着，本想接着睡觉，但梦境实在太清晰了，她完全睡不着。

（五）

临近年关，各家各户杀猪宰羊，一副热闹祥和的气氛。

可是每到晚上，贺家的姐妹们却是在一起憧憬着爸爸回家的美景。“爸肯定给我带很多好吃的。”“不，爸肯定给我买新衣服呢。”“爸爸最爱我了，肯定带我出去玩。”小姐妹在叽叽咋咋这么议论着，好像只有爸爸才会给她们带来幸福和快乐。

一旁的贺楠默不作声，静静地趴着桌子的一角。旁边的咋呼呼的声音似乎吵不到她。两只手灵巧地用纸在折一只千纸鹤。这是老师在手工课堂上叫她们的。老师说千纸鹤代表着思念，想念，如果你想念谁，就叠一顶千纸鹤，然后让这顶千纸鹤带上你的思念飘向远方……。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年三十的晚上，外面的鞭炮声此起彼伏。

英子有条不紊地准备着年夜晚，今晚她还专门为贺航炒了臊子肉，她知道最迟贺航今晚肯定要回家的。家里一家老小都在等他，婆婆早早上完香，嘴里还在叽叽咕咕着什么，然后合手作揖。

等待也许是一种幸福，或许更是一种煎熬。贺家一家大小人的心里此刻正在等待他们男主人的回家，也许他在回家的路上。

“砰”一声门被撞开了，临近午夜十二点时分。贺航的辈数兄弟黑蛋进来了，迎接是他的嫂子英子。

“我哥回不来了。”背对着昏暗的灯光。高大的身躯不停地颤抖，憋了很久，黑蛋说出了这句话，转身离去。

“你说啥，你说啥呀。”英子愣是没反应过来，她不知道黑蛋大半夜说些什么。等她跟上去，黑蛋在黑夜里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屋外，没等到人们午夜的狂欢，纷飞的大雪已经在无声无息中覆盖了整个村庄。银装素裹的世界在漆黑黑的夜里，显得那么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