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所有将要踏上的旅途都是关于未来和现在,那关于过去的迷思似乎全然失去了意义。 ——2022.12.19
在无数展开的卷轴中,不管是实体存在的,还是抽象化的时间的卷轴,我们都像字符在跳动。
事实上,字符与字符之间是有恒久的空隙的,假如印刷没有出现问题的话,那么就算是完完整整一个词的两个字之间也存在着不可逾越的空白间距。每个人都是一座独立的孤岛,这话实在是不假。两个字最近最近的距离无非两种——一是它们面对着面,书页还合着时它们紧密贴合着,似是同一块刚劈开的两顶面具,而一旦书页被打开,它们便像连体的胞兄被生生割开,目光本所互享,又忽地一分为二,慢慢从凝视彼此到两线交集,最终无望地透射着同一片天(可幸的是这样的两个字符大部分时间都是贴合着的,一本书即使经常被翻阅,某一页被打开的时间也极其少);二是一张纸同一位置的两侧,这两个字符并不为亲生骨肉,却时时背靠,书墨鲜血甚而深深浸润彼此后背,无论将这纸页如何摆布和翻折,它们也终不相见。
如此证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即使在最亲密的情况下也充满难违的苦衷。
在追求纯粹的路上,我想要做的究竟是把这孤岛打磨地更加精致,要将孤岛间潜藏于水下的勾结的丘陵尽数斩断,还是要自由拥抱所有尘埃,在精神上自由化?
万代刚下了班。
倒也没有抽筋剥骨后的精疲力竭,但他仍像行尸走肉一般按下电梯,毫无有关的自我意识。
记得一个月前他刚上班的那几天,每次按这按钮总要下好大一番决心,需要凝神屏气,需要整理头绪确认已经下班,需要集中力量调度身体举起右胳膊和食指,最终按下电梯的“下”按钮,如释重负;假如同事当时也在身后,万代在完成这一项不得了的任务后,更是要松一大口气。
而现在,他这会儿没别的什么脑筋,只是在考虑着面前电梯的外门。众所周知,每层的电梯总得有扇外门,外门并不能单单纯纯地单独打开,它非得等电梯内厢上的内门和它完全贴合后才会与内门一同打开。万代确信这内外门是通过它们共同的右上角的红外装置来协同工作的,某一方发送信号,另一方接收到信号,再交由芯片处理,最终开门。但大家似乎早把这点忽略,不再认为内门和外门是彼此相连又分离的两样奇妙的东西。大家只知道,要按按钮,按下按钮后要等待,直到等到那声“叮”,门就打开,什么也不要思考就可以跨进去,接着像进到餐厅饭店里一样随意挑选自己想去的楼层就好。
万代忽然好担心,担心哪一天这内外门间的配合出了什么故障,外门打开了,也“叮”了,内门却不在外门后面,电梯的内厢也自然不在后面,后面有的只是黑漆漆的坑道,不知有多深。万代担心大家习惯了不区分不思索内外门的世界,不再能捕捉到今天这细小却巨大的差别,傻里傻气地还像从前那样迈出左脚或右脚,然后一脚踩空,跌在陌生又熟悉的电梯坑洞里,不知死活。真蠢,但又不怪他们。
万代这样想着,越想越担心,越想越生气。他觉得大家为什么能这么放心地把核对内外门的工作交给机器和电脑来做?这种事一出差错是会死人的!还不如雇佣楼下的那个不傻的乞丐,大家老嫌他讨厌,臭烘烘脏兮兮,无所事事又懒惰,雇他来专门给大家检查内外们可好?奖他一身衣裳,带他美美地洗一次澡,体面的工作。不至于比我们高贵——他只是个检查内外门的,是给我们服务的——也不至于像从前要饭一样惹我们恼。
真是个好主意。
“叮”
电梯恰巧到了,万代刚刚把事情想完,一分一秒不差——万代更觉得自己的想法正确了,霎感神清气爽,高兴万分。
万代又用余光瞥见平时坐自己对角的同事大福,看到他正专心致志地划动着手机,也听见“叮”的一声,手机也不打算放下,像拉磨的驴被抽了一鞭子就闷头向前走。
蠢货!万代在心里怒骂。你最看不起楼下的乞丐了,就你这德性,到时候肯定想不到正是那乞丐救了你一命!
外门开了。
万代眼光从大福那里挪开。现在的他脑子不仅更加神清气爽,甚至像吃了薄荷糖一般活跃。
现在,他开始想,给乞丐多少工资他会满意呢?正常给他吗?还是随便给他一点打发他反正他也没什么钱的概念?
外门真真正正开了,悦耳地哗啦一声,排出的空气扑在万代身上。他的脑袋也被凉风吹拂着,他的小小计划似乎更加清晰了。
万代迈出左脚,又迈出右脚。
万代没有注意到,这次电梯只有外门打开,内门失去了踪影。
右脚踏空,万代像头重脚轻的瓷器一般迎头倒下,又像里头的陈年老水被泼了出来,泼进了深不见底的黑乎乎的电梯井。
万代一瞬间是恐慌的,随后又释然——至少他酝酿的计划有了眉目,只可惜这计划仅仅停留在他自己的脑海中,被雇佣的人很可能不是楼下的乞丐了。公司很可能要付好多好多倍的佣金!
但无论如何,这一刻,万代终于觉得自己下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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