囡囡

本文参与书香澜梦专题征文活动，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囡囡

聋哑学校室外廊架的景观椅上，一个小女孩在静静的等待，学校放暑假，其他学生早早被家长接回家了，只有囡囡还在等爸爸。

6岁的小姑娘粉琢玉搓很是可爱，一双肉嘟嘟的小手托着下巴，小巧的耳朵朝向校门仔细倾听，只是双目茫然无神，她是一个盲童。

“爸爸怎么还不来呀，同学都被家长接走了，只剩我一个了”，囡囡心里想着，有些小小的委屈。“爸爸很忙，他会来接我的，我只有乖乖等着就好”，囡囡克制着心里的不安，自己安慰自己。

囡囡先天视网膜发育不全，出生就是一个盲童，来到这个世界，就与黑暗相伴，可能是因为代偿作用，她的听觉和触觉格外灵敏，远超常人。

从懂事起爸爸妈妈争吵的声音，就充斥她的耳朵，父母长什么样子她不知道，成年人的世界她不懂，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总是吵架，幼小的她总会默默地在心里勾勒他们的的长相。

有时爸爸妈妈会出现在她梦里，梦里他们一家三口总是快快乐乐的，但为什么爸爸妈妈的面孔是模糊的，爸爸的表情透着冷漠。

漫长的等待中，她感到了一丝凉意，“嗯，是天黑了吧，起风了”，“爸爸，接囡囡回家吧，我会听话的”，囡囡嘴里喃喃自语着。

吕凉表情冷峻，努力克服着心里的不耐，走进了聋哑学校。想起这个残疾女儿，他心里就烦躁，这个孩子就是个“丧门星”，是他幸福路上的拦路虎，要不是老妈惦记这个孙女催他过来，他都不想来。

自从囡囡降生，她的残疾就给这个家庭蒙上了阴影。为了治愈囡囡的眼睛，吕梁和韩丽到处求医问药，夫妻之间的感情也在争吵中不断消磨，随着治愈的希望越来越渺茫，这个家庭也很快分崩离析。

吕凉把这一切归咎于囡囡的残疾，如果她是一个健康的孩子，他和韩丽不至于离婚。离婚诉讼时吕凉不想要这个孩子，但老妈赵芹很疼爱这个孙女，非逼着他争囡囡的监护权。

韩丽也不想要囡囡，正好吕凉表示要孩子的监护权，她则是顺水推舟，三岁的囡囡被法院判给了吕凉，而韩丽拿着家里的一半存款走了。

很快韩丽就在另一个城市重组了家庭，仿佛从没有过这个女儿，没有来看过囡囡一次。微信电话等所有联系方式都全部更新，从此杳无音信，吕凉再也联系不上她。为这事赵芹没少骂韩丽狠心，也因此对这个可怜的外孙女格外怜爱。

二、心事

吕凉平时忙于工作，无暇顾及囡囡，就是休班也很少带囡囡玩，平时和女儿也很少交流。离婚后这几年，囡囡是奶奶赵芹一手带大，奶奶也是囡囡心中最亲的人。

吕凉才三十出头，正值壮年，当然也不想一直单下去，可因为囡囡这个拖油瓶，几次相亲谈起各自情况，只要一说还带着个女儿，女方都是掉头就走，根本不假辞色。

每当辗转反侧孤枕难眠的时候，想起这个瞎子闺女，吕凉就烦闷不已，一直在考虑如何摆脱掉这个累赘，过上琴瑟和谐的正常家庭生活。

到了6岁上学的年龄，就把囡囡打发到寄宿制的聋哑学校，所谓眼不见心不烦。赵芹本来是不同意的，吕凉就以在学校学习技能，能够帮助囡囡更好的生存为由说服老妈。

“妈，你想想，我们能陪伴囡囡一辈子吗？现在不舍的，到时候我们都不在了，囡囡没有生存技能，靠什么生活呢？”，吕凉一番言之凿凿，赵芹被儿子说服。囡囡住校后，赵芹常常想念这唯一的孙女，时常念叨着啥时候学校放假，把孙女早点接回来。

囡囡的童年缺少快乐，她没有朋友，周围孩子喊她“小瞎子” ，还有淘气的小朋友欺负她取乐，这让她变得敏感而内向。

她从小就很是乖巧听话，小小的心里，除了自己的奶奶，爸爸就是她最亲近的人了。至于妈妈，离开时太小，她没有印象了。

但为什么别人都有妈妈，自己却没有？那个淘气的男孩小刚，还说她是没有妈妈的野孩子。受了委屈的囡囡哭着问奶奶，赵芹就说“宝哇，你妈妈在你小时候就生病死了”，囡囡听了特别难过。

她虽然小，也看不到爸爸的表情，但从爸爸说话的语气中，能够觉察到对自己的嫌弃。所以她特别自立自强，锻炼摸索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也从不在爸爸面前撒娇。平时总是揣摩着爸爸的心情，努力表现的乖巧懂事，想要讨爸爸喜欢。

在学校里囡囡因为超出年龄的早熟懂事，而且盲文也是班级学得最好，经常获得老师表扬，这给她带来不少自信。囡囡心里经常憧憬着，“见到爸爸说给他听，爸爸一定会高兴的”。

前几天朋友介绍吕梁又相亲去了，这次他学乖了，和对方说自己离异没有孩子，身材火辣的年轻女子叫燕子，比吕凉小两岁，形象气质谈吐都很符合他的择偶标准，吕凉可谓一见倾心，决心一定要把她娶回家。

燕子对吕凉离异没有孩子这点她接受，对他外貌长相很满意，但这不是最重要的，她和她的父母都很物质，这点她也从不避讳。

在后面的约会中，她直截了当的和吕凉说了，提出吕凉想和她结婚，还需要他拿出足够的诚意，吕凉这几年手里还小有积蓄，就满口答应彩礼方面一定让她父母满意。

“把囡囡送福利院？不行，只有孤儿人家才收”。吕凉一边走一边心里盘算着:“送人吧，人家嫌是个残疾孩子”。“还有，我该怎么说服老妈呢？老妈肯定不同意呀，唉！”。想到花枝招展的燕子，他心里一阵阵火热，但现实又让他无奈，好似闻着鱼腥的猫，想吃又抓不着。

吕凉想着心事，远远看到了廊架里那孤零零的小身影，囡囡的耳朵很是灵敏，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爸爸”，她欢叫着站起身，循声摸索着走向爸爸。

“爸爸，我可想你了，老师总是表扬我，夸我聪明，我已经学会了盲文，囡囡长大了要赚很多钱，给你和奶奶买好多好东西”，囡囡好久没有和爸爸在一起了，压抑的思念之情，让她说个不停，学校的趣事她都想和爸爸说。

一开始吕凉的手很是僵硬，被动的被女儿握着，看着囡囡可爱的面容，感受着小手的柔软，耳听着软糯稚气的童声，舐犊之情让他心里的柔软被触动，他握紧了女儿的小手。

三、海洋公园

到家了，赵芹已经远远的迎了出来，“囡囡小宝贝，让奶奶看看，是不是长高了，赵芹搂着孙女亲着小脸蛋，笑得合不拢嘴，“奶奶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锅塌豆腐还有红烧肉，快回家吃饭”，囡囡抱住奶奶说，“奶奶真好，奶奶我可想你了”。

囡囡小嘴说个不停，依偎着赵芹讲学校的故事，祖孙这温馨的一幕，让屋子里里多了些生气，三口围着饭桌，吃起赵芹准备的丰盛饭菜，不时响起祖孙俩的笑语。

饭后赵芹搂着宝贝孙女说话，吕凉回房间想着自己的心事，下周就要去燕子家送彩礼了，孩子的事情怎么圆过去是关键，真是头疼啊。

“奶奶，听同学说这边新开的海洋公园可好玩了，我也想去玩”，囡囡和赵芹撒着娇，“行，让你爸爸休班带你去玩”，赵芹朝着隔壁房间喊了一嗓子“儿子，过来一下”。

56岁的赵芹已经退休，前几年老伴去世，儿子和孙女是她心中最大的寄托，吕凉对老妈是很孝顺的，平时赵芹说个什么，他一般都是顺着老妈。

“妈，什么事？”，“儿子，囡囡这么小就住校，难得放假，你这周休班带孩子去玩玩吧”，“我倒是想和你们一起去，可我这腿脚不便”，赵芹对儿子说道。吕凉皱了皱眉头，又看着囡囡一脸的期盼，“妈，你腿不好就别去了，我周末带囡囡去玩吧”。

囡囡拍着小手，高兴地跳了起来，爸爸终于带她出去玩了，别家孩子很平常的事，对于她来说是很珍惜的。

很快到了周末，赵芹给孙女打扮起来，囡囡穿上带着花边的白裙子，长长的秀发散落肩头，配上红苹果一样可爱的小脸蛋，“咱家囡囡，真像白雪小公举”，赵芹不吝的夸赞起孙女来，心里暗叹“这孩子真是命苦哇，长得这么漂亮可爱，如果眼睛不盲该多好啊，唉！”。

海边和煦的风带着一丝咸味，吹动囡囡柔顺的长发。吕凉身着竖条衬衣，笔挺的西裤旅游鞋，风度翩翩。牵着女儿的手走在海洋公园的木廊道上，囡囡就像出笼的小鸟一样，蹦蹦跳跳，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她虽然看不到蓝天、阳光、海滩，但听觉格外灵敏，大海的气息，风划过面颊的感觉，海浪、海鸥的声音，儿童们的欢笑，脚踩在柔软的沙滩上，各种的感知让她脑海里形成了一副彩色的画卷，牵着爸爸的手，让她从未有过得幸福。

此时潮水褪去，露出湿润的海床，囡囡蹲下来用手摩挲着沙子，不时有小螃蟹从沙滩的小洞里爬进爬出，还有搁浅的海蜇、裙带菜，从未有过的触感，让囡囡玩的不亦乐乎，银铃般的笑声不断。

吕凉陪着囡囡完了一会儿，走到沙滩边的树荫下，远远的看着囡囡，点起一支烟，缕缕烟气飘摇，像他此时的情绪。8万8的彩礼钱已经准备好了，他和燕子商量好下周就去她家提亲。

在燕子全家的印象中，吕凉虽然离异，但仪表堂堂，工作稳定有车有房有存款，也没有孩子的累赘，条件不错，算是钻石王老五，配得上女儿。

但如果吕凉带着个残疾孩子的事暴露，按照燕子父母的势利眼，这个婚事肯定得黄，毕竟他家燕子还是黄花大闺女，哪能一结婚就当后妈。

四、醒悟

不知不觉间，已经开始涨潮，温暖又微凉的海水一阵阵的冲刷着囡囡的小脚丫，浪花的边缘泛起白色的泡沫，超越常人的听觉，让囡囡听到了泡沫“噼噼啪啪”破碎的声音，这一切都让囡囡如此的着迷。

海水从脚面很快没过了小腿，海面上的风也大了起来，层层叠叠的浪花从深海向岸边涌来，囡囡没有觉察的时候，周边已经没有了人迹。

吕凉脚边已经一堆烟头，关于如何安排囡囡的事情他还是没有头绪。猛然间他发现起风了，海水已经把原先裸露的海床占据，远处那白色的小小身影如同一朵小白花在海水中起伏。

“坏了，囡囡”，吕凉第一反应就起身跑向海边，这时突然脑子里闪现一个念头，“拖如果延一下咋样，孩子的事情不就解决了吗？”吕凉被自己这邪恶的念头吓了一跳，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离婚后他就把过错归咎于囡囡，冷漠的对待女儿，这真的是对的吗？她只是一个天真懵懂的孩子，她有什么错？本质上是自己不愿意被一个残疾女儿拖累！

想起在产房抱起小小肉团那一刹那的感动，为人父的天性瞬间涌上心头，吕凉觉得自己真是畜生不如！

他跑到近前，没有来得及脱衣服就跳入水中，此时囡囡已经在海里载浮载沉拼命挣扎，海洋公园的救生员也发现了问题，几乎是和吕凉一起跳入海中救人。

几人合力，囡囡被救了上来，但是已经失去意识，黑发蓬乱被海水粘在脸上，没有了呼吸，救生员马上进行人工呼吸。

看着女儿苍白的脸颊，想起女儿平时的听话乖巧，去学校接她时，那稚气暖心的话语，吕凉感觉心里撕心裂肺的痛。

“我不是一个好父亲，我不是人啊”，悔恨的热泪从脸上滑落，离婚后，自己就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为了一己之私总是想抛弃女儿，甚至还生出了那么邪恶无耻的念头……，如果囡囡真有个三长两短，他的一生都会在忏悔中度过。

好在发现抢救及时，囡囡只是呛了几口海水，经过心肺复苏很快便悠悠醒来。“爸爸”，她第一时间叫着爸爸，吕凉一把将女儿抱在怀里，抱的是那么的紧，仿佛生怕别人夺去似的。

“囡囡，爸爸对不起你！”，吕凉的眼泪滴在女儿的脸上，囡囡不明白，但她还是摸索着用冰凉的小手给吕凉擦眼泪，“爸爸，你是大人，为什么还哭？”，“宝贝，爸爸没有哭，只是被海水呛了眼睛”。

此刻，吕凉的眼里心里只有女儿，父女连心，舐犊天性。女儿是他的骨血，是他生命的延续，是需要他用一生守护的珍宝。

他悔恨自己被猪油蒙了心，差点被贪欲蒙蔽了良知和天性。现在燕子在他心中已经轻如鸿毛，女儿能够健康幸福的长大，老妈能够健康长寿，才是他今生最大的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