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陆于晨
半空中仰望着天,依旧是触目惊心的美。白花花的云朵围绕着灼热的太阳飘忽舞蹈着,四
周分散开的一条条飞机划过的浅长抛物线,交织成一块块无规则的形状,在天空这块无垠
的画布中,肆意挥洒着自己的姿态。陆于晨将手抚在噗通噗通狂跳的心脏上,他努力张开双
臂试图在天台的围栏上走一走。
天台的风大得有些吓人。陆于晨小心翼翼地迈开他的左腿,打颤的右腿迟迟不肯踏出脚步。 他在发抖,他在害怕,可他却没有想以往一样往回看。脑子里不断翻搅着记忆,电视栏目、新闻报纸、大街小巷、公园大厦,所有的地方都在说着一个和他有关的故事。他想逃开这一 切,竟有意的挑选了一个曾让自己避讳的地方,他往下看,整个城市像是一幕巨大的缩影在他的眼帘里迅速地膨胀开来,所有的景象都透过他的瞳孔开始变得渺小。
远处的高楼在缩小,花园的草木在缩小,地上的人群在缩小,就连此刻的自己都开始缩小。他突然爱上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这里的一切仿佛都是自由的,随心所欲的。他似乎忘记了自己还要害怕,按在左心房的那只手还在猛烈地震动,可他索性闭上眼,享受着独特视野带给他震撼。
“陆于晨,你可以的!”他在心里默默夸赞着自己,却听见低下传来一阵通透的叫喊声:“陆于晨!今天的晨报到了!”嘣愣一声,他的身子往前倾斜,还未来的及后退便直挺挺地往下降。是不是要死了?他在心里问着自己,脑海中浮现着两天前同伴们在护城河扑腾救人的画面。
“本台新闻,今天下午三点一刻,三名华夏大学学生在路过护城河时,听到三名孩童急促的呼救声,奋不顾身地跳进河里进行施救。”
“令人感到遗憾的是,华夏学生林一申几次往返河岸,将三名落水孩童和一同下水施救的女友夏乔送到岸边,因长时间溺水,错过了最佳抢救时机,于今日临晨在本市中心医院离世。而他的女友夏乔和另一位下水施救的同伴方子敏,目前依然处在抢救中。”
“我们看到孩童的父母们和多名热心市民都赶在医院,送好人英雄林一申最后一程。据记者获悉,与林某、夏某、方某一同听到呼救声的还有一位同伴,正是他们的同学陆某,而陆某没有出现在救援的画面里,也未在救援后发现他在事发现场。”
扑通,他掉进了花园里的游泳池,随机而来的便是一声尖叫和四面激起的水花,扑打在陶佳刚买的红色连衣裙和手里的报纸上。哗的一声,陶佳将手里的报纸扔给了缩在水中央的陆于晨。陆于晨看着飘忽到自己眼前的报纸,上面赫然的写着林一申和林乔的大字标题,不用看便也知道,这里面一定写着关于林一申的英雄救人事迹,而自己落荒逃跑遭人唾弃的言辞。
“我是做错了吗?”陆于晨起身站起来,慢慢地走向岸边。游泳池里的报纸被水浸湿,像块令人作恶的垃圾一样,漂浮在水中央。
“少爷,你没有做错。你连掉进水里都要尖叫,怎么会跳进水里救人呢?”
黄发碧眼的保姆琼斯阴阳怪气的说着,她一面将游泳池里的报纸扔进垃圾筒,一面把一条
白色的大毛巾扔进陆于晨的怀里。
陆于晨没有理会,阳光照在他小麦色的肌肤上,他的脸上开始出现一种复杂的表情。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想林一申死亡的事。这件事一直烦搅着他,无法安稳地入睡,也无法安心地醒来。每天一睁眼,头顶的阳光就刺目地照得自己的脑袋生疼。这个社会像是一面通透的镜子,常常压得他喘不过气。
“你说这要紧关头他怎么能逃跑呢?”
“是啊,小伙子也太冷漠了吧。”
“要是他也在的话,说不定林一申不会死。”
陆于晨一面想着这些天听到的话,一面快速地追赶着陶佳。可是陶佳走得太快,连影子都看不见了。只留下清幽的香水混杂着空气中的尘埃,钻进他此刻冒汗的鼻孔里。
【二】逃离
“记者获悉,本次唯一一位未参与救援的学生,同样来自华夏大学,他是林一申的同学——陆于晨,由于陆家是处在封闭别墅区,我们暂时无法知晓更多他的信息。但是据有关媒体报道,陆于晨的女友,是近年崛起的主流杂志《Mell》的主编陶佳。相信她一定知道更多关于陆于晨的消息,接下来······”趴,陶佳关掉自己办公区域内的电视,落地窗外的太阳依旧明媚灿烂,楼底下来来回回走动一些记者,一次轰动全城的“救人事件”让她和陆于晨都成为了名人,在这个扭曲的时代,社会与娱乐早已经并为一谈。眼前的电脑屏幕闪烁着主编最新的一封邮件:以最真实的姿态,还原新闻的真相。让《Mell》脱离开纯娱乐,正式地与社会舆论接轨。
陶佳长嘘了一口气,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对不起,你播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播。”她当然无法打通陆于晨的电话,此刻的他正在宽长的秘密通道上走着,这里是号称全城最安全的地带,会自动为你屏蔽外界的所有信息,而他身旁现在站着的是一位穿着蓝色制服170的美女。
“先生,您好!这是您预定的海上生活体验馆,我们将为您开启为期一周的海上真实生活体验,这七天时间,您将和我们的海员及其他一千位船客一起,体验最真实的海上生活,我们的出发地是华夏湾,从您上交手机的这一刻开始,您已经脱离现在烦躁的生活,您听不到任何声音,在这条船上,没有人认识您。我们会根据您的要求,为您打造一切的贴身需求,请您在确认卡上签字,然后上交出一切可以与外界交流的通讯设备。”制服小姐一气呵成,刚落的话音还在密封的空间里缭绕徘徊,她忽闪着一双迷人的大眼睛,被高跟鞋磨出血泡的脚踝裸露在了鞋外,渗出了一点血,被探照灯照得发痒难熬。
“或者您可以试试,我们其他的活动。沙漠五天之旅呢?”看到陆于晨没有反应,制服小姐继续说。她是认得陆于晨的,好像这个城市里的每一个人都应该要知道他。但她还是装作什么不知道,耐心给他推荐一个个旅程套餐:森林之旅、冒险之旅、高空跳伞······这是她的工作,也是她的生活。而对于胆小如鼠的陆于晨来说,每一项体验都几乎直逼他的心理防线,选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逃离开现在的生活。还有陶佳。不知为何,他没有提前和陶佳打招呼,自从“救人事件”以后,陆于晨就害怕对上陶佳的眼神。准确的说,是害怕她的职业。每次陶佳向他询问救人那天的前因后果,她都觉得陶佳要从她的口中套话,这次不会又要将自己写进小说里了吧?
“我们还是越走越远了,是吗?”
“我永远都还是一个懦夫,是吗?”
“可是,陶佳,我已经看不见你了。
“连林乔都下水了,你怎么可以当一个逃兵?”
连林乔都下水了,你怎么可以当一个逃兵?这是陆于晨这些天听到最多的一句话,报纸、电视、媒体,甚至只要陶佳一张嘴,他的耳朵里都会响起这样的一句话,他的脑袋里仿佛有千万只蜜蜂嗡嗡作响,每天一睁眼就有铺天盖地的新闻向他席卷而来,舆论就像雪球一般越滚越大,越滚越大,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只想快一些逃开这里的生活。
“不用,就这个。”陆于晨推开制服小姐递到面前的一张张宣传画册,从中挑选了一张印有海湾日出的照片。他是喜欢大海的,就像陶佳喜欢高峰一样,两个都接天映地,一个广阔无边,一个棱角分明。他不止一次的羡慕1900,那个从出生到死亡都在海上度过的钢琴师,没有陆地上的诱惑,没有四面八方的流言,也没有强势夺人的陶佳,也不会有让人害怕的高楼。波澜壮阔的大海能够包容一切,他的懦弱,他的惶恐,和他无处安放的安全感。
【三】甲板上的人们和豪华船舱
海上生活的第一天,在安稳中度过,陆于晨站在甲板上,想象着此时自己是一只自由飞翔的海鸥。都说甲板是穷人体验生活的方式,站在那里只能看见碧海蓝天,波涛汹涌。陆于晨终于还是没有受住制服小姐的言词诱惑,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沓钞票,然后慢慢从夹板走向了豪华船舱。
豪华船舱一共只能容纳200人,不接受任何预定座位。船务员会根据船客的各自要求,额外向乘客们收取金钱,以此来达到让他们享受别样景观的目的。
走廊的画壁上都是用不同海景观拼凑的照片,红的、蓝的、绿的、白的,接天连水的画面感让整个船舱仿佛置身于五彩斑斓的世界。头顶是一个巨大的水晶灯,一点都不亚于家里客厅的那一盏,细小的花纹勾勒在它的周围,扇形的灯罩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被挂在水晶灯底下的棕色墙壁上。
能来船舱都是富贵之人,男士大多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女士会穿着彰显身材的连衣裙或者价值不菲的衣裤,抽一口雪茄,再泡上一杯latte,悠扬的音乐钢琴声渐入传出,穿着白色纱裙的女孩长发及腰,她跳动的手指在琴键上飞舞,整个船舱的人都沉浸在如梦幻般的钢琴音乐中。
船舱里的人们随着浪漫的钢琴舞曲翩翩起舞,夹板上的人们则在观赏更为直观的海上景色。时而翻涌的海浪让他们兴奋尖叫着,时而平静的海面让他们感叹赞息着。大海,像是一面蓝色的镜子,远处是看不尽头的天,海天依旧交汇,却是一番不同的风景。这样的风景,船舱里的人是看不见的,因为夹板上的人们穿着五花八门,参差不齐,他们说着天南地北的口音,有些是经历沧桑的半百中年人,有些是穿着贵气富家太太,有些是年轻蓬勃的青年人,有些则是刚刚破产的生意人。而船舱里的呢?陆于晨还未来得及去观察船舱里的其他人,钢琴声便戛然而止。白衣女孩缓缓的走下台,随即制服小姐便上前将钢琴旁的老式唱片机打开,妖娆的黑人唱腔缓缓的船舱里游荡开来,陆于晨看着身旁的人不断的摇晃着身姿,他低下头,摆弄起手腕上的手表,嘀嗒嘀嗒,嘀嗒嘀嗒的走着。
【四】魏如芝和陶佳
金黄的太阳,落尽最后一点余晖,慢慢消逝在海平面上。蓝色的海浪随风波动着,橘红的夕阳燃烧似火,一片一片的缠绕在天空之上。水天交映成蓝红相汇的画布,重新再站在甲板上,此时甲板上已经没有了嬉闹的人群,人们大多豆去了宴会厅就餐,只剩下稀稀落落的人,在观赏着落幕夕阳的美景,他们根本没空理会陆于晨此刻纠结的心情。
“你一个人吗?”陆于晨顺着声音转过头,看见刚刚弹琴的女孩正站在自己身旁,此时的女孩已扎起高高的马尾,言谈举止秀气大方,微笑如花的脸盛开一朵迷人的梨涡。
“恩。”陆于晨轻轻的点点头,开始打量起女孩的脸庞。她并不如陶佳那般的美俏,却看着也干净舒服。说话柔柔软软的,就像天边的云一样,让人想要伸手去触摸一把的冲动。
“你叫什么名字?”陆于晨开始对女孩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海风吹散着她的刘海,露出高挺的额头。
“魏如芝。”她的声音就像棉花糖一般绵软,一望无际的大海,承载着女孩的梦想,也拨动着陆于晨噗通狂跳的心。
“你喜欢海吗?”魏如芝这样问他。陆于晨点点头,终于暂时逃离开陆地上的生活,这里没有流言蜚语,也没有剑拔弩张,就如此刻的海平面一样,宁静安和。
女孩看向陆于晨,嘴唇勾起弯弯的弧度。晚风轻拂过她的脸庞,女孩轻轻的讲述着她最喜欢的故事,她对大海的向往,她的天真烂漫,她的诗情画意,这样的感觉,是陶佳不曾赋予陆于晨的。
就像两年前他与陶佳,在酒吧里遇见的那一天。
黑色的花边蕾丝裙,银亮色的十厘米高跟鞋修衬着一双大长腿来回地在陆于晨的眼前晃动,橘红色的大嘴唇勾勒出一个虚幻的模糊身影,性感沙哑的声线震得酒吧的通透玻璃晃荡出一记又一记的回音。陆于晨是喜欢酒吧的。这里的一切都善于伪装,就像她认为站在台上又唱又跳的陶佳一定是个浪荡的女子。
其实,陶佳并不浪荡。她是主流杂志《Mell》的执行主编。她发行过几本畅销小说,也写过一些大火大热的专栏,在酒吧驻唱的日子,事实上只是体验生活罢了。她要为自己的下一部小说做准备,自然也把向她发起猛烈进攻的陆于晨写进了小说里。
“陶佳,你什么意思?”看见自己的名字原封不动的被搬进小说里,陆于晨实在是有些懊恼。
“你本来就动机不纯,你管我?”陶佳是个聪明人,她知道像陆于晨这样的富二代去酒吧本就是为了泡妞。于此不同的她,拼搏了三年才走上今天执行主编的位置。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天雷斗地火,陶佳直爽火辣的个性正与软弱阴郁的陆于晨互相吸引着,他的懦弱,她的刚强,他的犹豫,她的果断,他的碎碎念,她的强心脏,两个看起来并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击打着陆于晨沉睡了多年的爱情火苗冒着刺刺的火花。
陶佳是个作家,可她从来都没有和陆于晨分享自己的故事。酒吧歌手,蛋糕小姐,机车女孩,执行主编,陆于晨搞不清楚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陶佳,就像他搞不清楚为何一直低调做慈善的老爸也会在救人事件发生后的几天时间里,疯狂的被网友人肉。
“你看,他就是陆立群的儿子!”
“家里那么有钱,也不见他爸捐个款啥的,是没体会过穷人的生活吧。”
“也难怪自己的孩子没有同情心了,他用的抽纸都比我的包包要贵!”
魏如芝晃动着陆于晨的肩膀,将他从记忆的漩涡里拉了出来。女孩温柔地看着他,渐暗的天色下星辰闪动。淡黄的月光慢慢的露出头来,挂在天空里,犹如一条小船。
“天空里有条小船,而我们在这条大船。海是蓝的,天空也是蓝的。”魏如芝摇晃着手里的红酒,白皙的脸蛋借着酒劲渐渐的晕出红色的圆晕,陆于晨也觉得脑袋晕晕的,他不由自主的将头靠在女孩的胸前,此起彼伏的呼吸热烈的拨动两人微妙的距离,夹板上的人又多了起来,他们在欣赏着夜景,依旧没有人关注到此时的陆于晨,已经将嘴轻轻的靠在了魏如芝的嘴唇上。
今夜,海风袅袅,陆未眠。
【五】美丽日出
“本市快讯,今日凌晨我们在华夏中心医院的记者了解到,参于三天前救人事件的华夏女大学生夏乔和方子敏均已苏醒。记者获悉,方子敏的身体已无大恙,而身形纤瘦的夏乔由于在水里浸泡时间过长,目前还需在医院休养几天。而关于陆于晨,我们获知他并没有于昨夜回到家中,他的女友陶佳也并未出现在别墅里······”趴,陶佳又一次地关掉了电视,自从男友在护城河落荒逃走的视频被发到网络上之后,她也开始陷入了几近疯狂的状态。一面要应付社长,一面要忙着跑医院,硕大的太阳照在头顶,厚实的口罩憋得她喘不过气,她好像变成另一个陆于晨,开始有了被迫害妄想症的前兆。总觉得有人拿着照相机在偷窥她的生活,病房里飘散着刺鼻的消毒水味,陶佳拾起放在门口的百合花,那是陆于晨最喜欢的一种花,百合百和,和气生财。她总是这样告诫着自己,已经第三天了,陆于晨依旧没有回来。
医院里的气氛沉闷窒息,大海上的空气却宁和静谧。船上的机器啪嗒啪嗒的响着,浅蓝色的天空慢慢地撑开光亮,像是一位羞涩的女子,微微露出红晕,探出一缕红色的光亮来。魏如芝站在甲板上,一面看着手中的画板,一面看向此时正在慢慢上升的太阳。
船舱上的人们大多还在熟睡,鲜有一些人起来,站在甲板上看日出。陆于晨从豪华船舱里探出头来,魏如芝白色的背影映入他的眼帘。那么美丽的背影,就像此时正冉冉升起的太阳,只需要一股刹那的力量,便可跳入海面。彼时,整个大海都被笼罩在红色的光晕中。天山的白云,飞翔的海鸥,波动的海浪,还有远处陶佳最爱的山峰,仿佛周围的一切都被镀上了一层滚烫的鲜红,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在发亮发光。这样的景观,并不是在陆地上所能观看到的。
“我们在哪了?”陆于晨站在魏如芝的身边,几天相处,他们已经熟络地像是故友。他只字未提那一晚的拥吻,女孩也默契地不闻不问,他喜欢这样轻松的相处感觉,这是在别墅里,他与陶佳,从来都不曾体会过的感受。
“听说是要去台湾,那里四面环海。会在那里停留一天时间,然后返航。”魏如芝只是稍稍抬起头,嘴唇煽动着,手却一直都没有停下来。太阳已经挂在天空之央了,周围的云朵也已经飘散开来,这不正是美好一天的开始吗?陆于晨想要继续发问,他想知道女孩会不会和他一起回到陆地,她看起来像是豪华船舱里的钢琴师,她就像是住在海上一样,她与整个大海都那么吻合,她不像是来自陆地上的人。
陆于晨还没想好怎么发问,女孩便默默地收起画板。甲板上的人走来梭去,有些人拿着早点,有些人看着大海,有些人拉伙照相,有些人只是靠在船杆上,任有魏如芝给他们作画。
她到底是谁?画家?钢琴家?还是陶佳派来监视他的人?
【六】暴风雨
被魏如芝的神秘身份搞得有些不知所措,陆于晨躺在床上,彻夜难眠。酥电的麻痛感,这才让他想起陶佳来。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她会贴启示寻找自己吗?或者是代替自己去看夏乔和方子敏?她的稿子完成了吗?找不到自己,社长应该又在难为她了吧。
陆于晨知道,船客的手机都被制服小姐锁在密封的小储藏间里,这个储藏间就在豪华船舱的尾端。已到三更,制服小姐已经熟睡,陆于晨起身走进船务指挥中心,却听见船长和驾驶员正在商讨线路图。
“绕开这条道,刚刚接到气象预报,台湾省多处海港正在经历台风。”
“船长已经来不及了,我们已经进入台湾省了。”
“什么?!”陆于晨还未来得及将制服小姐挂在腰间的钥匙取下来,整搜船就已经开始轻微的摇晃。他慢慢的直起身子想要往回撤,却被刚刚转身的船长逮个正着。
腮帮胡子船长蹬着一双通红的双眼,面部的肌肤猛烈的颤抖着,他将未燃尽的香烟丟在了甲板上,然后用自己擦得发亮的黑色皮鞋往上用力的一踩。他正要伸手去抓陆于晨,一个趔趄,他被突如其来激烈撞击摔倒在地。
“各位船客请注意,现在我们已进入台湾省。目前我们正处于台风眼中心地带,会有大幅度的飓风和暴雨现象,希望大家在自己睡铺和位子上坐好,系好安全带。”制服小姐带有睡意的嗓音在整个船舱里蔓延开来,巨大的风吹着她刘海胡乱的飞,她踩着高跟鞋一颠一簸走着,一面检查大家的安全带,一面拉着陆于晨,想要将他送入到自己的位子上去。
还没到自己的睡铺,陆于晨便摔开制服小姐的手,他要去找魏如芝,此时动荡的船舱,怎么都未见魏如芝的身影?她到底在哪儿?
此时甲板外的大海,真像一个愤怒的暴君。巨大的海浪翻涌着,船只在海里飘忽不定的前进着。肆虐的风夹杂着黄豆大的雨砸了下来,人们惊慌失措的尖叫着,陆于晨穿过一个又一个摇晃不定的船舱,终于来到了传有钢琴声的豪华船舱门口。
还没伸手去拉门闸,门上的抵扣就哗的掉了下来。眼疾手快的陆于晨跳跃了起来,才免于被砸中身躯。豪华船舱里根本就没有人,只有老式脱把的播放器在缓缓播放着抒情的音乐,与外面的狂风暴雨一点都不映衬。海浪继续翻涌着,一道闪电鸣响再整个夜空。海天交汇成一幅巨大的蓝色墨画。哗啦啦哗啦啦的,倾泻而下。船舱上的人们都开始极度的恐慌,有人在奋力的追跑,有人在寻找慌乱中走散的亲人。陆于晨突然想看看,甲板外此时的风景。说不定魏如芝现在正在甲板上呢?
他慢慢的走到豪华船舱后端,想从那里的门走上甲板,几乎是连推带走,他的右脚还未完全踏上甲板便被风雨摔重重的摔倒在了上。白色的海浪在他的眼前掀起一幅又一副的巨画,甲板上根本就没有人。什么东西都没有,什么人也没有。只有肆虐的狂风和暴雨陪着自己。
突然,他好像在海中央看见了林一申,夏乔,还有方子敏。他们都在向自己拼命的招手。是不是现在就要死了?为什么会看见林一申?他也在怪自己,没有跳下水吗?他的脑海里一直翻滚出现着陶佳的影子和这些天暂时忘却的救人新闻。
来来回回,回回来来,不断,闪现,闪现。不断。
噗咚,一声,他好像掉进了海里。这一回,真的是死了。
【七】梦
“本报讯,轰动全城的救人事件今日画上句点。获救孩子的父母正在医院,看望因此次事件自杀的陆于晨。”
躺在病床上的陆于晨半睁着双眼,自己好像已经睡了很久,一觉醒来,病房里全部放满了鲜花与巧克力。
他其实并没有想要自杀。只是因为迫于压力,想去天台吹吹风。没想到一失足,就被误认成了要自杀。之后自己便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的梦。他梦见自己撇下了陶佳,去到了梦寐以求的大海。他看见了美丽的日出,惶恐的暴风雨,和船舱里形形色色的船客们。他竟遇见了自己出轨后的情景,一个和陶佳一点都一样的女孩。
他还看见了林一申,夏乔,还有方子敏,以及将工作和生活融为一体的制服小姐。他看见了陆地上看不到的风景,也同样看见了陆地上依旧存在的现象。
病房里的人慢慢退去,陆于晨从台子上堆积成山的报纸里抽出了一张;救人后续,夏乔与方子敏均已苏醒,陆于晨跳楼自杀正在抢救
窗外的阳光倾泻了下来,病房里依旧蔓延着难闻的消毒水。陶佳坐在陆于晨的病床前睡着了。已经两天没合眼了,陶佳睡得死死的。陆于晨将手放在陶佳的脑袋上。轻柔的抚摸着。
【八】醒
其实我并不想做一个逃兵。一个懦弱者。陆于晨站在医院的天台上。
我只是害怕。有无止境的害怕。医院里穿梭的人们朝天台上望着。
“你看,他不是新闻里说的那个陆于晨吗?”
“是他,是他。”
“他不会又要跳楼了吧!”
陆于晨不说话,坐在栏杆上。蓝白相间的病号服紧贴着小麦色的肌肤,风呼呼地吹着。护士小姐站在他的身旁,手里拿着的正是陶佳登在《Mell》上的一段话:
“城市的街道那么多,高楼那么挺,河流那么宽,人心却如此散。我们害怕空气变差,河流成污;我们害怕食物变质,鱼目混珠;我们害怕网络舆论,良心安眠;老人倒了要扶,垃圾丢了会捡,可我们还是一直害怕,害怕自己不是天使,害怕别人是个魔鬼。
这一切,都归根于我们其实都害怕死亡。”
但令我害怕的是,终有一天,我们或我们的后代将习惯这一切,不再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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