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www.jianshu.com/p/e82b7277d3c4下一章:许地山说服了主编
捏与被捏第一章:狰狞的一角一:狰狞的一角
半夜的电话铃声和半夜的敲门声一样,总是充满了阴森森的不详,让人的心猛地一颤。这不,床头上的手机嘟~嘟地一叫,许地山的灵魂就从几千尺深的睡眠底一下子窜到了清醒里。他像被半夜的枪声惊醒的将军一样睡意顿无,目光炯炯地盯着闪着荧光、神秘莫测、嘟~嘟直响的手机——这是多年的记者生涯把他调教成这样的。这样过了一两秒钟,稳住了神,他才像拆炸弹一样谨慎地,但稳稳地伸出手,拿起手机来一看,是一个座机号,区号不认识,就谨慎地摁了接听键,小心地喂了一声,就听手机里响起一声低低的、急促的声音,宛如电影里演的那些好不容易抓住了机会,背着盯梢的人抓紧时间打电话的人的声音:“地山,你还敢不敢捉鬼?”再加上对方说的南腔北调的普通话,他想了想,才明白了对方说什么,就莫名其妙:“你是……”
手机里不满地呛道:“我是王宇宁!你回答我呀。”
原来是老同学加同行,《临市晚报》的记者王宇宁。他就笑道:“鬼掐住你的嗓子了?你发甚神经了,半夜三更的跟我说神论鬼的,多瘆人呀。有话……”
王宇宁气急败坏地更压低嗓子喊:“别废话!回答我,敢不敢?!”
他的脸色凝重起来,拧紧了眉头。
王宇宁压低的声音更急了:“快说!”恨不得变成一只手,抓住他的衣领,从他的喉咙里摇出一个字来。
他审慎地:“敢。可是……”像左思右想,往棋盘上放一枚重要的棋子。
王宇宁:“那好,你赶紧飞到临市,一下飞机就打这个电话。”就挂了电话。
许地山握着手机靠在床头上发了一会儿呆,就疑疑惑惑地嘟囔一声:“这小子也会忽悠人了。”就又睡下了,可上下眼皮像同性相斥一样,怎么也挨不到一块儿,只得大睁开来,瞪着黑糊糊的屋顶发呆。
每当楼下有车驶过,屋顶就有一道幽微的光柱,不是从左扫到右,就是从右扫到左。
好一会儿,他心事重重地用肘子往上崴着身子,又靠着床头坐着了,还从床头柜上摸出根烟来点着了,一口一口的抽。忽地,手里的烟不见了,透过稀薄的夜色,见老婆瞪着他的眼睛发着猫眼的绿光:“发什么神经了你。”
他猛然一个鱼跃下了床:“他不是发神经了,总是发生大事情了。他那么刻板的一个人,是不会跟人开玩笑的。”就急急忙忙地穿衣服。
老婆木木地往起坐着,越发糊涂了:“哎,哎,你这是……你……”
他:“老婆,快,拿两千块钱来,快。”
老婆坐了起来:“你中邪了你?”
他已经穿好了衣服,正在扣扣子:“快。我跟你一时说不清,快。”
老婆就迟迟疑疑地下了床,去开了衣柜给他寻钱,刚一拿出来,他一把抢过去就走。
第二天早上七点十分,他从飞机里走出来,沐浴在临市清爽的晨风里,才觉得南方的盛夏粘腻燠热,自己现在宛如一头跳进了清爽活泼的潭水里了,身上那层黏膜似的东西一下子被洗了个干净,呼吸起来鼻腔里也不粘粘连连的了,而是像在光滑的管子一样毫无阻拦。他不由得深呼吸着,极目远望。
瓦蓝瓦蓝的天上飘着几缕纱一样的白云,让人的心也像风中的纱一样的清扬了起来。他就想:“在这个北方小城过完夏天的尾巴也不错。”但他的脚一踩到地上,心就沉沉地坠了下来,摸出手机来,给王宇宁回电话。
王宇宁的声音还是那么低沉诡秘警惕,只是沙哑干涩多了,莫非他在电话边等了自己一夜?王海宁告诉他,打的直接到临市长途汽车站来,他在车站前等他。
他随着十几个人一出机场出站口,就被二十来个出租车司机给围住了,真是羊少狼多,眨眼功夫就被瓜分完了。
拉他的是个三十边儿上的年轻人,热情的眼睛炯炯有神,机警灵活地瞥着那些没有拉到客的同行和周围的动静,生怕扑出一个人来抢走了他的猎物了似的。殷勤,甚至有点儿点头哈腰地把他引到一辆灰色的出租车前,打开后面的车门,一礼让着他坐进去,就啪地关好了车门,飞快地从车头绕过去,打开车门嗖地坐在驾驶座上,关门声还没落,出租车已经呜地一声射了出去,等上了马路上,小伙子在确信他是自己独享的猎物了,神情才安静了下来,和他攀谈了起来。
他从小伙子嘴里知道机场离市里有二十来里地。柏油路两边的地里种的都是葵花,正在开花,满眼的金黄灿烂让人昏眩。
见他心事重重的,小伙子也就不打扰他了,一心开车,和同行们玩着超车把戏。
十多分钟车就进了市区,眨眼就到了繁华地带。
他见街两边脚手架林立,不解地问小伙子这是在干啥?小伙子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地开着车,边挖苦地说,是全市在统一装修,好评上四星级城市,好给就要到来的中央一个大人物留个好印象。他说什么时候了,还这么劳民伤财,你们也就这么听话?小伙子无奈地说,临市是个内陆小城,凡事还是政府说了算,小老百姓只有听话的份儿,否则,就是跳圈的羊,找打不说,还死的快。
小伙子这个新鲜的比喻逗乐了他,就让小伙子解释了一下,才知道,这里是半牧区,为了生态,政府让把羊都圈养了起来。
说话的当儿,小伙子把车靠在了街边停了下来,说长途汽车站到了。他扫了一眼车外,见车是停在一个广场边儿上的,再往远了一望,见广场对面的三层楼顶上有三个大字——汽车站。这才掏钱给小伙子,开门下车,瞅着广场上的人,就觉得有人在打量自己,跟着感觉寻去,就见五六步外,一副耀着阳光的近视眼镜正对着自己。他从它的主人那高高的耀着阳光的似曾相识的额头,和微微驼背的瘦小的身板,认出那就是王宇宁。没想到几年没见,他就老成了这样。还没等他迎过去,王宇宁就快步迎了过来,抓住他的手,脸颊只是抖了一下,想抖出个笑来,但最终没抖成功,也没问候他,往两边警惕地闪了一眼,就放开他的手,低低地说一声跟我走,就兀自一个人往街上走,他就后面跟着走。
时下正是上班的高峰,他们又一前一后逆人流而行,被冲的东倒西歪的。走了大概有一百来米,王宇宁抬头仔细地看了看街两面的脚手架,停了下来,许地山就到了他跟前,眼睛盯着他看。
王宇宁正要开口说话,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硬从他们中间挤了过去,一股玫瑰香味扑进了两个人的鼻子里。王宇宁又要说话,一个小伙子又从他们中间挤了过去,抗的他趔趄了一下。看来这人流中就不是个说话的地方,他只得缩头弯腰,钻进脚手架底下。
许地山也只得学样儿,缩头弯腰地钻了进去,又盯着王宇宁看。王宇宁迎住他的目光:“你还有捉鬼的胆子吗?”
许地山一听就知道自己的判断没错了,因为自己在报界的外号是钟馗,是自己不畏艰险,连续揭露了三起警察贪赃枉法弄虚作假的案子挣来的,现在又像钟馗听见了鬼叫一样振奋了起来:“敢。”
王宇宁:“你以前捉的鬼是小鬼,这可是个大鬼,弄不好就被鬼给吃了。”便用激将的眼神盯着他。
他不由得眼皮合了一下,像什么东西要危及眼睛时那样,然后迎住王宇宁的目光:“敢。”
王宇宁又盯了他一会儿,宛如他的眼就是那个“敢”,他在掂量它的含金量了似的,然后才说:“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是无能为力的。”
他用不满掩饰了自己的忐忑:“宇宁,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王宇宁:“怎么了?这是把你的前途,甚至是我的前途都押上去的大赌,你说我能不瞻前顾后了?”
他垂下头看着脚尖:“你说。”
王宇宁蹲了下来,这么比弯腰站着舒服,许地山也只得跟着蹲了下来,眼看着自己膝盖前面的地面,一只小黑虫在那里蠕动着。王宇宁就看着许地山饱满的眉头(有一根眉毛特长,一抖一抖的)说开了:“前天下午四点来钟,我们市先锋派出所所长郑成功给我打来个电话,说有个能让我一鸣惊人的新闻线索要提供给我,问我怎么谢他?我说老样子,请你去梦翔吃一顿,泡一泡,文章上把你颂一颂。他嗤一声,说这不是打发叫花子了?我问他那你说咋谢?他说去蒙古大营风光了,再去碧海云天泡一泡。
“我叫起来了:‘哎哎!那是临市帝王将相们的后花园,我一介草民,连门口都拢不过去的。’
“郑成功:‘嗤!现在的门都是见钱就开。就是你是个乞丐,只要买门票了,你就是爷。’
“我说:‘你说的倒轻巧,我一个耍笔杆子的,能有乞丐有钱了?’
“郑成功:‘那……我可是提供给别人了,别怪我没敬到你。’
“我急了:‘别别,你得把货露出个角儿来让我瞧瞧成色呀,你空口白牙得吹嘘一番就让我订货,当我是三岁小孩呀。’
“郑成功:‘呀呀,你这话可伤人的心了,我甚时哄过你?好好,我给你露个角儿:这是一起建国以来从来没有发生过的离奇大案。怎样?这角儿够狰狞的了吧?’
“我:‘狰狞的过分了,我觉得有点儿玄。’
“郑成功:‘哪玄?’
“我:‘建国也八九十年了,可以说也阅尽沧桑了,还有从没发生过的离奇大案了?’
“郑成功:‘嗨!我知道你也不相信,因为我一接到报案,也打了个愣怔。那好,我再把角儿往出拽一拽:犯罪嫌疑人是个公务员。怎样?就凭这一点,你也该请我去蒙古大营风光风光了吧?’
“我的心噔一下欢跳起来,就跟钓鱼的人看见水面上翻了个大水花般的惊喜,可我还是挤他:‘这要看那个公务员是什么货色了,要是个小喽啰,翻不起水花来也是有的。’
“郑成功:‘呀,他穿靴还是带帽我还不大清楚,但你也清楚,只要他批着公务员的皮,那都是扯下羊皮露出的狼,就是它是只又老又丑又病的狼,也会惊吓的人们吱哇溜声的。这可是时下最敏感的话题了,哪个案子一沾上公务员这三个字,总能红势一向。’
“可我还是挤他:‘那不见得,还得看他的单位起眼不起眼了。’
“郑成功语气软了些:‘市质检局,中常,但也够格。哎(语气就烦躁不满起来),你痛快点儿,我时间紧的很。’
“我:‘好吧,今晚?’
“郑成功:‘今晚不行,我们就要去追捕嫌疑犯,等方便的时候我通知你吧。’就挂了电话。
“我高兴地跳了起来。你知道,刑侦新闻是我的拿手好戏,这是因为我这方面的人脉资源开发的好,律师呀警察呀除了第一时间能提供给我线索外,还能从司空见惯的案件里给我弄出彩来。他们是从来不忽悠我的,因为我的笔会把他们描画的光彩夺目的。既然郑成功说能让我一鸣惊人,榨去了他话中的水分,就是两鸣惊人也了不得了!我不由得猜测这是个什么样的案件,要是能与赵作海案、唐慧案,那些公务员嫖宿幼女案有的一比,我可真出大彩了!
“我打熬到了第二天上午十点多,忍不住给郑成功打了个电话,不想,他的手机关机,就笑骂一声这小子贪功不要命,连电也顾不上充。忍了一会儿,还是打了他们所的座机,怪了,没人接!莫不是全所的人都追捕逃犯去了?我忍不住去了他们所里,见那个三十来岁的女警察小曾,心神不宁地坐在椅子上——这不是有一个值班的嘛。可不等我开口,小曾就警惕地问我找谁?仿佛不认识我。我说找郑所长。她说出差去了。我一听就盯紧了她:‘怎么能联系上他了?他的手机关机了。’
“小曾:‘那我也没办法了。’
“我顿了顿:‘听说你们在办一个案子。’
“小曾好像早见我来者不善,暗自戒备着,这时见我拔出了匕首,也噌一下拔出了匕首那样,冷冰冰地:‘这是我们内部的事。’
“这钉子把我碰疼了,尴尬一会儿,明知道多此一举,但还是拿出了记者证来给她看。她看都不看,却眼露寒光,一匕首捅向我:‘对不起,我们这里是有纪律的,上面不放话,我们就得守口如瓶。再说,在任何案件没有眉目的时候,是不允许漏出一个字的,你作为我们这里的常客,该知道这条规定的。请你配合我们,走吧。’就寒光闪闪地逼视着我,做了个请走的手势。
“我只得悻悻地出来,这是我头一次被人家拿扫帚扫了出来,奇怪他们那些早名存实亡的纪律怎么又牛了起来?小曾的一言一行老在我脑子里绕,觉得蹊跷得离奇,忽地悟到——这案件可能比郑成功预料的还离奇!晦气就马上变成了兴奋剂,刺激的我跳了起来,更是忍耐不住了,生怕让别的记者枪了头功,可又一时狗吃刺猬,干着急,没个下口处。忽地想到了市质监局,也没多想,就直奔了过去。
“市质监局的门卫室里没人,我直接就进了局长办公室。局长是个五十来岁的胖女人,审慎地瞅着我,问我找她有什么事。我掏出记者证说我是《临市晚报》的记者,据我了解,你们局的一位公务员,涉嫌了一起重大案件,我是来了解一下他在局里的表现的。女局长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我没听说的事怎么跟你说呢?你不是捕风捉影了吧?’
“我:‘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女局长:‘再千真万确,我没听说,你让我说什么?你请吧’就恼火地做个送客的手势,仿佛我给她脸上无意间摸了黑。
“我:‘这是先锋派出所的郑成功所长说的,要是没有的事,他能随便说这话了?’
“女局长嗤笑一声:‘美国总统还说假话呢,一个小小的派出所所长就句句金口玉言了?’
“我哑口无言。女局长冲我摆摆手:‘你请吧。’就两眼盯着眼前的电脑不再抬头了。
“我只得出来,大骂自己鲁莽。可又不甘心,拐进几个办公室,可人家都说了,没有局长的许可,不接受任何来访。我悻悻地往出走,一出大楼,碰上个小姑娘,灵机一动,问人家你们单位谁今天没来?不想,这看上去单纯的小姑娘,一下子露出警惕狐疑的目光来瞅着我,说她不知道,还绕开我,继续往大楼里走。我就知道没希望了。出大门时,瞥见门卫室的窗玻璃上印出个人脸来,三角眼审视着我。我又灵机一动,走过去搭讪道:‘大叔,你们单位怎么签到了?’
“老头一皱眉头,两只三角眼上面的角就尖尖的向上吊了起来:‘你问这干嘛?’
“我掏出记者证来给老头看:‘我是《临市晚报》的记者,我们晚报在进行一项调查,希望大叔配合。’
“老头儿瞄了一眼我擩过来的记者证,警惕地说他不知道,就离开了窗前,不再看我。我只得上了大街,嘲笑自己忙活了半天,连嫌疑犯是谁也没弄清,只得来到先锋派出所对面守株待兔,等郑成功。直等到下午三点钟,我的手机响了,掏出来一看,是个陌生的座机号,一接,哈!竟然是郑成功打来的,劈头就问我:‘你去派出所找我了?’我嗯一声,他就把霹雳打了过来:‘谁让你去了!我说我到时候通知你嘛!你是急甚了!这下好了,你要是弄砸了我的饭碗,我就领着妻儿住到你家去!’
“我一下子懵了:‘没这么玄吧?我是等不及了,才……’
“郑成功:‘什么等不及了!我告诉你,我什么也没跟你说过。我还告诉你,不想让我的一家人住到你家去,以后就别给我打任何电话。我再告诉你,不想引火烧身,就把我昨天告诉你的话忘个干干净净!’就挂了电话。
“我愣怔了半天,刷地醒过来了,浑身紧抓抓的,因为直觉告诉我,一只巨大的黑手罩下来了,要捂住这个案子,然后一用功,让它化为一缕青烟,了无踪影!而且,谁咬着了这个案子,谁就得一块儿化为一缕青烟!除非这个人能撬开这只黑手的五指关!我自认为没这个能力,也没这个胆量,但是,我又实在舍不得这一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这样让它溜过去了!因为不要说这只黑手为什么要捂这个案子了,就凭它捂这个案子,就说明这是个惊天大案!在胡思乱想中我忽然想到了你,觉得你或许能来试一试,除了你的能力胆量够格外,还因为你们报社是有国际影响力的,使得你们的地位也是举足轻重的,哪像我们报社,市长打个喷嚏,它就吓得直抖,能保护了我了?这么一想,我就行动了起来,因为我知道,那只黑手正在争分夺秒地用着功呢,那案子随时都会化为一缕青烟的!可我马上想到不能用我的手机打,更不能用我家的座机打,也不能用跟我有关系的人的手机座机打,因为你一旦跟那只黑手较量开了,它一定会调查与你通过话的人的,因为它一定要揪出内鬼来的,这是我多年来看出来的人整人的路数。我就出去打公用电话,不想,已经是深夜了,店铺都关门了,只有车站的公用电话能用了,我就打的去了长途汽车站,给你打了电话。
“好了,我的话说完了,你干还是不干,以后都不要再联系我了,我得自保呀。好了,拜拜。”
也不管许地山是个什么反应,钻出脚手架,往人流里一钻,没影儿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