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母亲属鸡,父亲属狗。母亲跟我说过,认识父亲是在四川的大凉山。母亲当年刚25岁,去我姨家探亲。我姨说,这边部队上有位老家的小伙子,人也憨厚老实。你去看看吧。
我的父母就这样认识了。我翻看过还是带锯齿的黑白照片,发现父亲年轻时候帅极了。照片中的他或握枪射击,或抱胸微笑。不知是军装的衬托,还是年轻的缘故,父亲真是英姿飒爽、挺拔威武。我终于明白,当年爱读琼瑶小说,怀揣文艺心的母亲为什么对父亲情有独钟了。
母亲的探亲假结束,需要返回城里的事情,姨妈也没告诉父亲。父亲辗转得到消息,气喘吁吁追到了母亲乘车的车站,拎着他用每个月五块钱不到的津贴买的一网兜水果罐头和点心。
我想,当年的车站相送肯定也是感动了母亲。那个年代,学军、学农的氛围甚烈,一身橄榄绿自然会让人浮想联翩。母亲回城后,开始与父亲鸿雁往来,翩翩书信中还夹杂一首羞赧的情诗,“青春少女多相思,凉山翩翩美少年”。后来,我问起这个事情,母亲总说他不记得了。
二
两人相互通信有一年有余,父亲复员回渝。之后,父母结婚。一年以后,生下了我。
我想,我的父亲、母亲恐怕这辈子都不愿意回忆,我在七岁前家里的事情。九二年以前,家里并不富裕,我们住的还是农家田坎边的集体宿舍楼,家里停电会点煤油灯,停水会去河边担水,我在路上捡起一枚硬币,也会高兴地说,可以攒钱买冰箱了。
不过,那应该是父母最幸福的时候吧。
我记得,他们会下班去看电影,周末叫上几个好友,在家旁边的河道里钓鱼、游泳。母亲那时候还挺爱美的,她一到节假日就去发廊排队,等着做一种当地叫“瓦块儿”的时尚发型。这时候,父亲也特别高兴,会从单位食堂买些熟食回来,招呼着母亲给他准备点小酒,一家人热热闹闹过个节。
当年,父亲总有出差的任务,一出去就是小一周。母亲本来就挺能干,慢慢地撑起家的重任,一个人买菜挑水,烧火煮饭,还在夜色中背着发烧的我,走了十多里的路去医院看病。父亲会在每次出差以后,带回大包小包的东西,让喜爱吃甜食的母亲尝遍美味。母亲也在一个人的夜晚写下《丈夫出差在外》,说着与父亲聚少离多的艰辛生活,以及父亲回家和她唱着“军功章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的戏谑。
三
九二、九三年开始,工厂也不景气,老房又拆迁,家里经济状况一下不如从前。父亲、母亲在旁人的怂恿下开始尝试“下海”。起先是两人下班以后,在电影院门口支起小摊卖“麻辣烫”。逢年过节,两人会和同事一起在庙会的门口摆摊卖凉面、酸辣粉。慢慢地,父亲成了“下海”的主力军,他独自去小商品市场批发货物,在夜幕降临的大街上占位售卖。他挑起扁担箩筐,开始卖瓜子、花生那样的干货小吃。
母亲总是在周末的中午,为父亲煮上一搪瓷缸子的面条,让我从家给父亲送过去。她会带着我周末去父亲的小摊上,帮父亲打理生意。每个夜晚,父亲会在把一天的收入统统交给母亲,看着数学不太好的母亲在“红梅”笔记本上认真写下每笔收入。
我不知道,那个年代的生活是否跟其他同龄人一样。那时候寒酸、清贫,苦中作乐,有点像《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闲人马大姐》、《我爱我家》。可是现在回想起来,也充满了乐趣。这么多年过后,我还是回想起骑在父亲脖子上,他把我托起来看广场的演出。母亲在饭店里吃了一道菜,就回来操刀先学先做。他们一人牵着我的一只手,带我跨过门前田坎上的水沟。
四
九八年左右,父亲在单位办理了停薪留职,彻底做起了卖五金商品的小生意人。母亲单位虽然效益一般,毕竟聊胜于无,好歹也算是公家人。
我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母亲不再让我给父亲送饭,父亲也不再说服母亲去帮他打理生意。父亲卖的小商品并不高级,他的主要顾客是周围的普通市民、进城的农民工,为了卖个好价钱,他拖着箱子辗转各个集市。回家以后,他会跟母亲绘声绘色地说哪个小区的婆媳又争执起来,哪天城管会追得他们狼狈不堪,去哪里赶集会卖好价钱。母亲想跟他说下单位的领导又给了她小鞋穿,最近又上演了哪部电影,才发现父亲早就鼾声如雷。
父亲似乎理解不了母亲的生活。他不知道母亲为什么爱一遍遍地看家长里短的电视剧,他忘记了母亲的生日、他们的结婚纪念日,他要在母亲的提醒下才记起在过节的时候该给他自己的母亲拎点鸡蛋、送点菜油。
母亲也觉得父亲变得俗气不已,她觉得父亲没有太高的文化,聊天也说不到一起。她嫌弃父亲总是酗酒,尤其是对父亲几次喝多以后失言失态反感不已。
从开始的偶尔争执,他们也渐渐地懒得争吵了。父亲有关的事情,母亲总是让我出面去跟父亲说。父亲私底下说到母亲,也总是讲“你妈怎样、怎样”。母亲仍会跟父亲留饭,不过再不会把饭、菜提前单独盛出来。父亲会每个月交回摆摊的收入,不过再不会与母亲细致地在“红梅”笔记本上细致地核算账目。
五
有时候,我很困惑。我弄不懂父母的生活为什么走到现在。是母亲开始先嫌弃父亲跟不上她进步的节奏?是父亲慢慢厌倦每日生活的琐碎?
我印象里,他们争吵也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这几年,他们同一屋檐下进进出出,除必要的生活琐事,他们很少交流。他们分居已经是好几年。几年前,他们也说过干脆各自单过,只是后来种种问题,离婚纠纷不了了之。
前年,母亲在单位办理了正式退休。我发现,她谈起父亲虽然口中腹诽,内心还是几分牵挂。她仍反感父亲喝酒,会板起脸来不高兴。不过,她会在父亲每次感冒发烧,即使与酗酒无关的时候,愤愤地为父亲找来药片,又在那里骂道:“再喝,再喝,命就没了。”她会在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不经意地提起,让我找机会劝劝父亲,酒还是少喝点好。
父亲还是寡言少语。他会在每天早上赶在母亲醒来前就起床,在炉子上煮上鸡蛋、热好米粥,会把家里的地板拖好。他会在我带他出去玩的时候,每到一个地方就停下,兴奋地给我妈打电话,问:“你们在哪里,吃饭没有?”要听着我妈说:“你们早点回来!”他才挂掉电话,表示放心。
老实讲,父母当年的婚姻从最开始就被人不看好。
可是,父亲和母亲的婚姻也三十余年,周围那些说着他们“不看好”、“不合适”的人却是离了结,结了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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