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婚后,周芦苇抓紧把户口迁了。在她拿到自己和李家在一起的户口本之后,给付建国和郭晓婷各发了一条短信。郭晓婷回复:“好极。”付建国回了一个电话。
“周舟,换了什么工作了?”
“我结婚了。”
电话那头许久没有回音。
“哪里人?”
“我想,还是不知道的比较好。”
“你还在怪我吗?”
轮到周芦苇没话说。想了想,她觉得应该把话说清楚了:“付总,我不怪你连累我,你在我最无助的时候给我机会,帮我解决最棘手的身份证问题。不管你出于什么原因这么做,我都感激你。”
“周舟。在人才市场的时候,我只是想帮你,没有其他想法。”
“我知道。其他都是后来才想到的。我理解。”周芦苇感觉自己还是有股气,她生气,还不是因为身份证被用以买房,而是自己被辞退,还被郭晓婷当成第三者。她缓了缓,又说:“付总,如果你告诉我,我会同意的。我不怪你,真的,我的身份证是你弄的,你想拿它做什么都可以。”末了,她又说了一句,“付总,您是个好人。”
付建国知道说什么都拉不回他们之间的距离了。他纯粹想利用她的身份证吗,并不全是。他给她机会去曙光,是看中她清白得像张白纸,还是神秘得没有一点历史可循?或许都有。他给她机会是真心的,帮她弄身份证也是真心的。他把心里话告诉她是真心的,利用她的身份证买房当然也是真的。买房并没有损害周芦苇什么利益,相反,他是对她有绝对的信任,才放心以她的名义。他的这一点点私心,让所有其他事情也看起来充满了阴谋。他还能说什么呢?从郭晓婷知道他买房那刻起,从周芦苇离开曙光后,他就明白,自己永远失去了周芦苇,她再也不可能和自己做朋友。周芦苇也是真心感激,身份证是个大难题,没有身份,她可能还在发传单,或者在做更艰难的工作。
“李乐,我想换个手机号码。”周芦苇说。
“这个号码不好吗?”
“还经常有客户会打电话来。有点烦。”其实并没有什么客户,她只是想彻底与付建国断了联系。
邱月香总在阳光洒进屋前,径自开门,或整理衣物,或打扫卫生。这天也不例外,她目不斜视走到窗边,唰啦,阳光狂奔,似乎叫着“起床啦,起床啦”,把深睡眠的他们唤醒。“妈诶,我要睡觉。”“睡屁啊,你柳姨来喽。”
柳雅芝——就是柳姨,自八年前从单位退休后,成了教堂的半全职义工。邱月香不喜欢她。邱月香也不是想要认识柳姨的。当年她去了几次教堂,只为李乐搜罗合适的相亲对象。结果,她没找到对象,自己却被柳姨当成了“对象”。
柳姨留心每一个来教堂的新面孔,会主动交谈。聊聊天挺好的,邱月香知道她在教堂待得久,认识的人也多,或许能介绍些人。但柳姨没给她介绍过一个姑娘,还总爱在聚会结束拉着邱月香祷告。邱月香觉得和去庙里求签没啥区别。庙里似乎还强一些,好歹能得到一些指示。她听柳姨祷告了几回,没有收到哪怕一点点的启示。
可是,邱月香不喜欢她,却又不能不理她。邱月香感觉得到她的真诚,祷告的时候,她会哭。她哭的时候,邱月香也不觉突兀,有时也会鼻酸。她可能是太孤独了吧,邱月香想。多年以前,柳姨的家人——丈夫、儿子、儿媳和孙女,在一场车祸中丧生。邱月香其实不理解,柳姨怎么还能这么虔诚。她又觉得恐惧,上帝太厉害了,竟然这样收拢一个人的心。所以,她也不敢对柳姨太冷漠,总觉她身上有股不同寻常的力量。她想,对主太好没有用,主会考验人,但也不能对主太坏,万一他生气了,惩罚自己怎么办?罚自己头上还行,万一主分了神,罚到儿子身上去,那就彻底栽了。于是,柳姨偶尔会来,邱月香也不排斥。前两天,柳姨得知李乐娶了媳妇,就开心地说改天来看看。“有什么好看的?”邱月香心里这么说。“好啊好啊。”她嘴上又这么说。
这天,邱月香第一次带着李乐和周芦苇一起去教堂。有认识的人会说:“呀,媳妇也一起来啦”,让她有虔诚的感觉。周芦苇一直倚在李乐的身边,礼貌地冲着打招呼的人微笑。招呼过后,大家都各自坐下了,或埋头祷告或和唱诗歌。周芦苇这才听清清宏的歌曲荡漾在这座圆顶建筑里。她抬眼望去,头上一圈全是明亮的玻璃窗,正头顶是个平卧的十字架。她想起在龙岗时去过的教堂,却想不起来内部构造,好像只顾着拿圣诞果了。该有十年了吧。周芦苇想着一同前去的有谷雨佳,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怎么样了。谷雨佳是从初中就认识的好朋友,那事一出,两个人的关系就淡了,渐渐就断了。周芦苇想,应该是谷雨佳的家人不让她和自己来往了。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高亢的歌声把周芦苇拉出过去。
歌词听不清,听清的听不懂,不过旋律让人安心。四首诗歌结束,牧师的祷告声响起。牧师在二十米外的讲台上,周芦苇瞄到一张方型脸,五官看不清,她又闭上眼睛,思维慢慢模糊。
“你作假见证陷害人。”
“我没有。”
“没有害人,还是没有假见证?”
“都没有。”
“放屁。你说的话都记在这本册子上了。”
周芦苇一顶头,撞在前排椅背上。
“这你也能睡着?”李乐摸摸她的脑门,轻轻吹了吹。磕碰处渐渐红肿,似乎连刘海也一起疼痛起来,但刚刚那个梦比痛更清晰。周芦苇有点犯晕,问李乐可不可以走了。李乐犹豫,不过看周芦苇的脸色不佳,便同意了。走之前,耳边传来牧师的声音:“我们翻开出埃及记第20章3节,一起诵读至17节。除了我以外,你不可有别的神……”周芦苇推着李乐,悄声踮出教堂。
出了教堂,周芦苇害怕空气跑走似的猛吸了几口。“还晕吗?”李乐看着她,有点困惑,“好好的怎么头晕?”
“可能人太多了吧。”
一段日子过去,周芦苇越发觉得李乐像他的名字一样,单纯乐观,自己也慢慢变得容易快乐了。谈恋爱的时候对未来不明朗,被忧虑占据,如今,她再看李乐,顶能关心自己,总想着自己,看那张长脸虽仍觉得长,却也有趣、顺眼许多。周芦苇找了一家企业,做行政相关的工作。李乐辞掉超市送货员,租了辆车,当起出租车司机。他开白班,每天下午四点交接完,再去周芦苇的单位接她一起回家。十分钟的步程,李乐喜欢周芦苇挽着自己的手臂一起回家。有李乐的支持,周芦苇也不把婆婆反对自己外出工作的事放在心上。
邱月香想留周芦苇在家里做做饭,顺便养养身子早点怀胎。“你们避孕了吗?”周芦苇没想到婆婆问得这么直白。“嗯……我们顺其自然吧。也没有刻意。”周芦苇说完,脸红至胸口。“早点生,我也有力气带。现在身体越来越不行了。”“嗯,好。”周芦苇抽身想走。
“月经是不是又快来了?趁没来,这几天加把劲。”
周芦苇脚底生针,看看门口,希望有李乐突然出现的影子。“嗯。”她模糊回应。
“不要嗯嗯嗯就糊弄我。三个月没避孕都没怀上,是不是哪里有问题啊?”
周芦苇想到周念是一次中标的结果,有点眩晕,顿时恶心起来。
“你干嘛?想吐?”
“妈,我有点不舒服,先去躺会儿。”
周芦苇迅速跑开,邱月香挽起袖子,敞声叫:“阿乐——”和父亲在客厅看新闻联播的李乐吓了一跳,他很少听到母亲如此高亢喜悦的声音。可是,邱月香的期待落了空,没两天,周芦苇就来事了。
周芦苇没有怀孩子的心理准备,但又不能和李乐说实话,只说想多过一段二人世界的日子。周念开始频频出现在她的梦境。最近,她常会做一个梦,梦见肚子里出来一个和周念长得一模一样的婴孩。尽管,她对周念的长相已经模糊,梦里却百分百确定那就是周念的样子。她突然想起和周念的合影,与父亲的那些照片一起,都压在箱底那件再也不穿的衣服口袋里。她马上搬出那个箱子,一件一件往外掏衣服,直到最后一件,那是件黑色风衣,也是唯一一件还留在身边的旧时的衣服。方形大口袋往里折着,平平整整地藏在另一个方向。她伸出指头,放在存放照片的大致位置,按了按,就那样按了按,没有拿出来看,就又一件件把衣服叠好放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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