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了一辈子地的姥爷走路特别快,不管是土路、马路、山路,腋下夹把镰刀,迈开八字步,呼呼呼一阵风似的就走了过去。我跟在姥爷身后,琢磨过他为什么走的那么快,我发现姥爷迈步和我不一样,我脚朝前走,可是他的两只脚有点外撇,我跟在他身后,偷偷学他外八字走路,但走起来别扭。
姥爷拿着镰刀上山砍荆条,砍回来一根一根挑拣出来,找那些粗细均匀,长度不相上下的捆成一捆,用绳子系好,沉放到夏季涨满水的渠沟中,让荆条在水里浸泡十天半月后再捞上来,姥爷会用这些浸泡后柔韧的湿荆条编出各色篮子箩筐。篮子箩筐在农村是重要的农具,装粮食,装粪肥,挑土挑沙子。姥爷编的篮子箩筐很好看,可只编着自己用,从来不去卖。
除了编篮子箩筐,姥姥刷碗刷锅用的刷子,扫地用的扫把,都是姥爷上山把茅草砍回来,自己动手捆扎出来的。我问姥爷:“山上草那么多,你怎么认出它们的呀?为什么别人都找不到,你就能找到?”姥爷说,“这些东西都是成片长,只要能在山上找到一点儿就能就近发现更多。要找到这些草要多到山上走走,不能去大家常去的那些地方。”这样说来,姥姥对姥爷的埋怨是没有道理的,因为经常听见姥姥说:“大中午头也不歇歇,就不嫌磨鞋底吗?”
我倒是很喜欢姥爷磨鞋底子。五月的大清早,我趴在被窝里,伸出头透过石头房子上的木格窗户朝外看,院子里桐树、椿树的叶子乱七八糟散落一地,夜里下了一场雨,落叶被雨水打湿黏在地上,地面上的石板越发黑灰阴冷,我赶紧朝被窝里钻了钻。
然后,听见从外面走进屋门的姥爷跺了跺脚,拍了拍身上的水汽。说了句“今儿个早上还真冷”,冲着还窝在床上的我说,“快起来,我给你找了俩杏儿。”我麻溜地从床上爬下来,窜出里屋的门,看到外屋门旁边一把大黑伞,靠着门槛倒撑着,走近,伸头一看,伞里堆着青中带黄,黄里有红的大杏子。我既惊奇又高兴地问姥爷“你怎么找到的?”
“我去山上走了走,发现树忒高,能够得着的都被人摘走了,我只能把伞倒撑着用棍子把树顶上的戳了戳。”姥爷说的轻描淡写,我不得不佩服姥爷把伞当袋子使的点子。喜欢没事儿往山上蹓跶的姥爷一直都是很有能耐的,总能在其他人跑了无数趟的地方找到被人遗忘,最后却长得又大又甜的果子。
八月十五前后,村庄附近山上的酸枣都被大人孩子摘遍了,可姥爷回来,穿的陈旧的老式中山装的左右俩口袋还是能掏出两大把酸枣。吃桃子的季节都过去三四个月了,姥爷却带着半袋子野生的桃子回家了,姥爷说这是冬桃。别看没有夏天大蜜桃的颜色好看,青皮上带些斑驳的红点儿,牙齿一咬,硬邦邦,吃进嘴里嚼一嚼,脆生生,清凉凉,带着山里天生地长的天然甜香。
姥爷在山里生活了一辈子,山里的一草一木,一土一石,姥爷都能让它们说话。农闲时节,姥爷喜欢扛着一个用汽车轮胎做成的挎包,里面装满了铁钻头和锤头,上山“破石头”。太行山山上山下有无数的巨型岩石,红色的岩石刚硬庞大,可是姥爷却能用一根钢钎,一把锤头,几根铁钻把这些巨型的岩石破开,找到平面后再一层一层把它们揭起,这样就能从巨大的岩石里抽出来一张张的平石板。
这是一件令人惊讶的事情,可姥爷做起来轻车熟路,找到大岩石后,姥爷把肩头披着的布衫抖落,找个位置坐下来,朝掌窝吐口唾沫,一手拿锤,一手拿钻,锤头敲击钻头“叮咣叮咣”的声音在山涧回响。几天之后,姥爷的钻头钝了,石头还得继续“破”。姥爷也需要趁着大清早“炼炼钻”。
秋末冬初的寒冷清晨,姥爷在院子里喊我“赶紧起来洗把脸吃饭”时,我知道姥爷的“炼钻”的工作快结束了。院子正中,一个一平方米大小,不足半米高的小型灶台被姥爷用石头砌起来。灶台中心放进炭块,灶台旁边放着从厨房搬出来的风箱,正被姥姥“呼哧呼哧”的拉着。灶里的炭火中心红的微黑,姥爷那些用钝的钻头正放在火焰中心被加热,等到钻头的颜色也像炭火一般红的时候,姥爷用夹子夹出来放在旁边的石台上,用锤子“叮咣叮咣”顺着钻头之前的形状敲击两下,再把钻头夹起来边吹边看,放下,再敲击,直到把钻头敲得又长又尖。敲完之后,姥爷还要把滚烫的钻头放进旁边搪瓷洗脸盆的冷水中“沾水”。一阵“滋滋”的响声过后,洗脸盆里冒出白烟儿,钻头冷却,竖立着放在一边。
通常姥爷喊我洗脸的时候,那一脸盆凉水也被钻头的热气“滋”成了热水,姥爷会用这盆热水给我擦脸,有股铁锈的味道,但是很暖和。吃过早饭,姥爷背上他的“轮胎挎包”朝山里出发了,我斜挎着书包跑出院子,找到小伙伴儿,开始了一天上蹦下窜的学校时光。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