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怀念

春天的怀念

童年的日子任性惯了，爱的味道我品不出。以为有些事不说，就可以慢慢遗忘，后来发现，所有不愿说的秘密都已深深刻在骨子里。

1996年，我六岁，那年的来临，平淡无奇，我经历了从未料想过的平静和躁动。

我的母亲，她不美丽，也没有任何文凭，记忆里，她亦曾在家族的琐事中，常常抱怨不止。然而像所有母亲那样，她的心亦是温柔的。

我从小就对母亲产生依赖性，觉得一刻也不能离开她。她不在的时候我常常哭，大滴大滴的泪水弄湿了衣服。有时候也会翻箱倒柜，我觉得母亲一定像父亲藏起我心爱的零食一样把母亲藏起来了。当我伤心欲绝的时候，母亲的悄然出现又常使我破涕为笑，我一下子钻进母亲的怀抱，她安慰我，给我擦泪，我就亲她，吻她。

童年的时光总是伴随着快乐，我和我的小伙伴们就像一群快乐的鸟儿。我们常常奔跑在希望的田野上，在金黄的麦堆里打滚，在河滩边尽情的打水漂。有一天，我们在谷场推铁环，为了显示高超的水准，就用石块摆成路障，你来我往，不亦乐乎。我推着铁环疾速行驶，终因速度过快失控，铁环滚向远方。

谷场的西侧是一条羊肠小道，是附近几个村子沟通往来的必经之路，每逢节后，如织的行人很是壮观。脱缰的铁环沿着小路一路北下，我使出吃奶劲儿才用铁勾勾住它。我喘着粗气，却突然发现形色匆匆的母亲，挎着提包往北去了。蓝色着装以及瘦弱的背影，让我笃定母亲要离我而去。

我撒腿就追，边喊妈妈，边嚎啕大哭。母亲也开始突然奔跑起来，我们距离越来越远。我想此时小伙伴们一定是惊呆了，因为他们从来就没想过我会成为一个疯子。我疯狂的追逐母亲，三姐在背后疯狂地追我，而母亲呢，疯狂的想耍开我们。“别追了，别追了”，我听三姐在身后大声喊我，我哪有时间理她，那时候对我来说追上妈妈最要紧。

究竟跑了多远，我已经不记得了，最后我被一只大手拎起来，是父亲。我拼命哭，拼命喊。父亲说那不是母亲，母亲在家里，我死活都不信。后来，直到母亲追上来，我才知道那个奔跑的母亲不是母亲，而是别人。母亲搂着我笑，我搂着母亲啜泣，母亲说她永远不会离开我。

那年仲夏，我害了眼疾，多方求治，医生们都无能为力。母亲多方打听，从当地老中医那里得了药方，母亲决定试一试。她不识字，也没有见过世面，愣是试出了药引子。夏天燥热的晚上，我的双眼蒙着纱布，母亲把我拥在怀里，我望不到天上的星星，母亲一颗一颗数给我。夜深了，我昏昏沉沉的睡过去，梦里，看见了许多美好的事。

我的眼疾好转，最高兴的是母亲。她总是在拮据的生活之外，发现有意义的新鲜事，变着花样给我们带来新鲜感。然而，一切并不是一帆风顺的，药物的副作用，让我皮肤产生过敏反应，眼睛附近开始起了疹子。

由于起疹，遵照医生的建议，我不得不待在家里。我躺在发灰的蚊帐里，帐外盘旋的蚊子发出战斗力一样的刺耳声，我的世界一片漆黑。母亲常常在我身边，我抓着她的手，她抚着我的额头，不停地和我说话，问我疼不疼，问我想不想吃点什么。深夜我熟睡了，母亲为我敷药酒。我从梦里疼醒过来，哭着，闹着，然后累了，又睡着。反反复复，一夜，母亲就这么一直的，忙啊，忙啊……

1996年的新年快到了，镇里举办高翘会，在我的再三纠缠下，母亲拖外公为我做了一对高翘。六岁的我小小的，对高翘产生格外的兴趣。翘绑在腿上，我常常摔倒，母亲却从来不怎么扶我。我倒在地上，哭啊，喊啊，母亲执意让我自己站起来。慢慢的，我学会了顺着墙跟走，直到轻松自如。我在母亲面前炫技，母亲却常常微笑，既不夸赞，也无评价，我百思不得其解，只好跑开。多年后，我读懂了那个笑容的含义，我想要对母亲说，我懂了，可是，母亲在哪儿呢？

1996年，来的平静，去的也悄无声息。转过新年，未等到祝福里的画面，却等到了石破天惊。

那一年，新一波计划生育席卷而至，我们的小村子成了重点排插查对象，为了起到杀一儆百的效果，村委决定对严重超生的家庭进行强力处罚，我们家成了重点对象。

有一天，家里来了两队人，一对叫大队部，一对叫计生办。由于我和三姐的问题，经村委决定，我们家被罚款五千，按照规定，一月之内交不齐，村委就动手拆房子。

一夜之间，父亲苍老了许多，母亲因多年积聚的家庭琐事，以及柴米油盐酱醋茶所累，终于办爆发了空前的家庭混战。我和姐姐们躲在无人区的暗角，接受了整个的风雨洗礼。

几个月后，母亲走了，不知怀着何种心境。

“你们的母亲，去了一个温暖如春的世界。”父亲的眼睛湿润了。

从此以后，我再没有哭。

今天，我想起了分别二十年的母亲，想起了小时候作文纸上写“我的母亲”时，复杂的心情。亦想起了，某个可爱的娃娃，一声一声喊着“妈妈，妈妈”时，母亲慈祥的笑容。

我想我是爱她的，她也曾那般深深的爱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