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芙蓉如面柳如眉，叫我如何不相思

我的两个大学室友快生孩子了，小范和丽姐。虽然不在同一个城市，嫁的不是兄弟俩，但她俩的预产期就差一两天。两个孕妇一个高血压，高压飚到170，昨晚差点儿四脚朝天，能不能顺产还不一定，另一个还在熬夜奋笔疾书写文案，夜宵不是喝咖啡就是吃藤椒泡面。

每次聊天我都要千叮咛万嘱咐，你们两个马上到预产期了，千万不要大意，一定保证身边二十四小时都有人。俩人嘻嘻哈哈从不当回事儿，尤其是小范，还嬉皮笑脸地给我罗列着今天在菜市场买了什么菜，自己高血压，晕头转向，还挺着大肚子满街乱窜，竟然去了熙熙攘攘的菜市场。我总被她气得七窍生烟，尔后开始千篇一律的苦口婆心。

丽姐申请了创业基金，和一位志同道合的学姐创办了自己的文化公司。因为员工少，所以丽姐在住院待产前还在绞尽脑汁写劳什子文案。好在他的老公亮哥从深圳回来了。

用借水花开自一奇，水沉为骨玉为肌来形容丽姐是再合适不过了。丽姐白，浑身都白，眼白也比我们的白。她是一个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大姐姐。在我们吃着卫龙啃着馒头的时候，丽姐宁愿煮个鸡蛋喝碗粥。现在写读书笔记的人已经很少了，她就是其中一个。看完一本书，还把那些让自己心有感触的句子抄写下来。即使怀孕也不忘伏案写作。

总有一些事情要做出来才有意义。家乡的樱花开了，胜过上野公园也胜过武大。丽姐就拉着小伙伴，写了文案，招了合作商，做了推广。这是一件多么有意义的事情。

还有芳芳，此女妖且闲。大一穿衣风格粗暴简单，大红配大绿。攘袖见其小粗手，腕上约金环，头上金爵钗，大风过，罗衣飘，轻裾随风远。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 嫣然一笑，惑学长，媚学弟。明明她是我们六个人之中最漂亮的，却最惨，结婚也最晚。她的婚期和她俩的预产期差了两三天。我在家带孩子脱不开身，小秦和猴目前在努力造人，如果成功的话，孕早期是不允许长时间坐车出远门的。小范和丽姐那时候不是坐月子就是在医院待产。好像我们宿舍的都不能参加她的婚礼。这是一件多么遗憾的事情。我甚至有一点庆幸自己结婚结得早了。至少我结婚的时候，丽姐和芳芳大老远地跑过来送礼金了。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一不小心八年就过去了。我们再也不可能肆无忌惮地大笑或者淋漓尽致地大哭了。

大学第一天，我推开寝室的门，属于我的柜子却被丽姐锁上了。我义愤填膺正准备找她理论，她就在家人的簇拥下进来了。一番看似热情亲切实则尴尬无比的寒暄之后转入正题，她拿走了只属于她的锁。小秦是五号床，她是提前一天来报到的。在我们手忙脚乱收拾东西的时候，她已经锁好柜子准备出门买钥匙链了。在我善意的示好下，她答应和我一起出去。后来她把我当妹妹一样对待，我总是对她有所依赖。尤其是小秦口才好，五块的钥匙链能被她杀价到三块五，这真是一项令人羡慕喜爱的本领。所以我们出门逛街总要带着小秦，仿佛她一出门，我们就能省个万儿八千的。晚上大家自报生辰八字和星座血型之后，她竟然是宿舍最小的。我为平日里自己对她的依赖倍感羞耻。

小范和珊珊离阳台最近。珊珊那天也穿了运动服，是纷红色的，和小猪佩奇的衣服颜色一样。微卷发黄的长发加上因长期便秘而土黄土黄的脸庞，整个人如朽木般不言不语，不笑不闹，浑身散发着禁欲的黑暗气息，弓腰驼背埋在书堆里专心致致地玩手机。小范是个小公主，因为在他弟弟爬上爬下地给她铺床的同时，她的爸爸妈妈正在安慰抽泣的她。

芳芳总是来无影去无踪，顶着爆炸头独来独往，关门的声音震天响。一双十块的塑料大花拖鞋硬是穿了四年，毕业离校的时候她妈妈实在看不下去了，掂起来就给她扔垃圾桶里了。

这也是一个缺心眼儿的女娃娃。订婚的时候男方家给了彩礼。订婚典礼刚刚结束，叔叔阿姨还没捂热，芳芳就来了，要把彩礼要回去还房贷。叔叔说结婚再给。结果芳芳就急了，哭鼻子抹眼泪掰着手指头在二老面前计算着自己一个月一千五的工资，算到最后，到六七十岁才能还完，顿时悲伤逆流成河。她大大咧咧，张狂地笑，哭起来更丑陋，尤其是碰巧她涂了劣质睫毛膏的时候。她也是一个有意思的女孩子，难过了自己拎个啤酒瓶，围着操场边走边吹，时而仰天长啸，时而疯癫狂喜，好似服食了含笑半步颠。

芳芳会说梦话，如果哪天没吃饱，或者遇到了令她咬牙切齿无法释怀的人或事，她晚上还要不辞辛苦地磨牙。碰巧珊珊胃不好，也爱磨牙。时不时地两个人一起喀嚓喀嚓叮叮咣咣地磨，现在想起来还渗人，后背发凉。万幸我们都在她俩的獠牙下健康地成长着。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你很难想象，中间隔着小秦，两头的珊珊和芳芳说梦话都能骂起来。我们想笑又不敢笑，都说吵醒了说梦话的人，会吓跑她们的魂魄。那是怎样的一串语言，反正我们旁听者是没听懂。也许是芳芳恶狠狠地语气激怒了珊珊，也许是珊珊磨牙的声音超过了芳芳，俩人就那样眼也不睁地开始骂起来。骂着骂着俩人嘟嘟囔囔地睡着了。我们也快憋出内伤了。第二天两个人谁也不承认，但都直嚎着嗓子疼。

学校门口有且只有十一路汽车，可以载着我们去往荷花市场。在那个没有试衣间的服饰市场里，我们就像沙里淘金一样，不知疲倦地挑选自己心仪的衣服。终于在周一穿着去上课了，一路上美滋滋儿的。进了教室，定睛一看，撞衫的不止一两个。收起了沾沾自喜，闷声不语地回到了座位上，一整天都郁郁寡欢。若不是昨天刚买的衣服，真想给它压箱底。但我们竟然去了四年，每次都冒着撞衫的风险，挑选自己认为独一无二的衣服。

我们总是成群结队地去逛街。你拉着我，我挽着你，一路上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一个人试衣服，剩下的人会发表一番高谈阔论，说完以后总有那么几个随声附和的人。若真的试对了衣服，自己在镜子面前搔首弄姿，顾影自怜就是舍不得脱下来，终于在店家的油嘴滑舌和室友一致的蒙拉丽莎般微笑的怂恿下，心一横，牙一咬，老板，就要这个了，给我拿件新的。出了店门自己就是高晓松了，别人试衣服的时候就要给出自己最真诚的意见，你脸那么黄，穿这个显脸黑。终于赶在公交车下班前完成了任务，在那辆似乎永远不会超载而且喇叭安装在车内的公交车上，即使被挤成了柿饼，我们还是笑嘻嘻的。

回到宿舍，大家如脱了缰的野马放飞自我，急不可待地换上新衣服，跑到镜子面前更加认真地旋转跳跃，蹲下起立。终于每个人都获得了大家的称赞，这才内敛地慢条斯理地脱下新衣服，还不等你穿上旧衣服，那边就传来迫切的呼唤，哎让我试试你的。于是新一轮的试衣大战又开始了，叽叽喳喳的声音能掀翻了宿舍的楼顶。

毕业回家，我有一半的衣服都不是我自己的，我也不知道都是谁的，反正就我们六个人。

那时候特别搞笑，宿舍里若有人谈恋爱，我们自称娘家人，义不容辞要替女孩把关。男朋友请吃饭，想来个浪漫的两人约会，我们宿舍往往全员出动，都不要脸地去蹭饭，还打着我们为你好的善良的旗子。女孩往往泪光点点，嗔怒一声，你们真讨厌！尔后在我们的左拥右抱下不情愿地缓缓前行，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比态生两靥之愁的黛玉还要愁。见了男孩子，宿舍里那群张牙舞爪生气起来恨不能倒拔垂杨柳的女汉子们瞬间无影无踪，一个个都成倚门和羞走的李清照了。男孩旁边的女孩更娇羞了，那么惹人垂怜，醉了男孩的眼眸，也让我们大吃一惊，早上吃了两碗热干面还要和我们争夺鸡蛋灌饼的扈三娘不是她吧。我们都默契地没有戳穿彼此虚假的面纱。往往在男孩子带我们吃一顿大餐后就敲板钉钉，嗯，你俩真是绝配。

珊珊是宿舍里唯一一个没有请我们吃饭的人。她承诺如果有人追她就请我们吃驴肉。大学毕业了，也没吃上。大学之前，她是一个对男生没有丝毫感觉的怪人。在我和她一起看了韩版《流星花园》后，她才知道男生也和女生一样，也分环肥燕瘦的。后来她舔屏追剧胜于我，见她有些长进，情窦初开，我们便给她介绍了一枚纯情小学弟。结果珊珊禁欲多年，用力过猛，第一次发信息就发了坨狗屎，在人家二十多个问号发过来之后，珊珊又回了一把带血的刀，从此再没了下文。后来珊珊解释说，她和所有关系好的人都是这样聊天的。她以为自己早把只见过一面的学弟收入麾下，便以好朋友的聊天方式欲和人家进一步发展，怎奈小学弟纯情如白纸，感觉不妙便提前撤退，徒留珊珊长吁短叹，感慨想要一份真挚的爱情好难好难。现在珊珊也找到了真爱，那个愿意和她撩起袖子打麻将，也愿意为她洗手作羹汤的冀先生。

小秦就是珊珊结婚前的情感寄托。她俩走着走着就抱上了，珊珊总是深情地望着小秦的眼睛，一寸一寸地摩挲着她肉乎乎的手，含情脉脉地说，小秦，你真美，我真想亲你一口。小秦总是惊呼你真恶心然后头也不回地踩着小高跟哒哒哒地离开了。珊珊见小秦生气，便如花楼老鸨一样，在后面扯着龟公嗓喊，哎呦别生气啦！亲爱的！小秦，你等等我呀！开玩笑呢！珊珊一说一扭，一喊一顿，就差一方香气扑鼻的小手绢了。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小秦的桃花一开就多。在她鼓起勇气向她暗恋的男声表白后，凭空冒出来一个初中同学，隔着几千里地天天喊她早起，催她早睡。在小秦哈欠连天的起床气中诉说着他无处安放的荷尔蒙。终于有一天，小秦有了黑眼圈，直接辣手摧花拉了黑名单，干净利索不解释。现在小秦也找到了自己的归宿，虽然男孩比她小了几个月，她还是仰着大胖脸喊人家斌哥哥。斌哥哥对她是真真好极了的。她不开心就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出去旅游她只管摆姿势，斌哥会把她拍的又白又可爱。她说想珊珊了，老公二话不说自驾游，从新乡开到南阳，四个人围着桌子开始九万发财缺一门了。

小范看着不愠不火，在爱情里耍起小脾气来，让同性都恨得咬牙切齿。我最欣赏她的坦白。在爱情里不比忸怩，更不必委曲求全，开心就笑，难过就骂，做最真实的自己。以前反应慢半拍，怀孕后更是傻的可以。明明肿的让人跌破眼镜，尤其是腿，一按一个坑，她却自己按着玩得不亦乐乎，还不忘录制视频，邀请我们与之同乐。

大一的时候宿舍里只有小范有笔记本电脑。我们中午提溜着饭回到宿舍，搬个板凳聚在一起，小范总是提前找好影片，大家一起看，一起哭。真怀念那时候。记得有次我们看曹禺的《雷雨》，碰巧外面下着暴雨。我们拉着窗帘，屋里黑漆漆的，大家聚精会神地看着，从头至尾，没人说一句话。电影播完后，我们都闷声不吭地爬上了自己的床，还是没人说话。其实有很多话想说，却说不出来，大家只是沉浸在其中久久不能释怀，同时也在整理自己的情绪。终于珊珊下床上厕所了，宿舍里有了动静，大家披衣坐起，开始放声讨论。

其实小范的电脑我用的最多，那时候总是熬夜玩游戏，植物大战僵尸。现在小范和辉哥经营着自家的烟灰缸工厂，自产自销。无聊之时，小范也动手设计一款，赠予所爱之人，辉哥拿着设计马不停蹄地赶制出成品，摆在自家桌子上，小两口你侬我侬，玩的不亦乐乎。真好，有个男人读懂了小范的一帘幽梦，让她梦想成真，还有什么比这更快乐的事情么？

宿舍的集体活动除了聚餐逛街，就是备考了。我们就是一只只泡在温水里不知上进的颓废的青蛙。考试基本靠考前突击。平日里十点的课还有人迟到，停课后大家早上五六点就起床了，胡乱一抹脸，不管眼屎擦没擦掉就出门，忙不迭地奔向图书馆占位置。人真是矛盾的个体，我们一边调侃着学校图书馆是豆腐渣工程，一边马不停蹄地往那里奔去。通常一个宿舍只派一个买早餐的。当跑腿儿的左手豆浆右手鸡蛋出现在图书馆的时候，那些因为早起趴在桌子上睡觉的宿舍成员立马坐直了身体狼吞虎咽。

我喜欢罗列大纲，复习的时候对着目录有计划地背诵与默写。所以我最害怕坐在珊珊和芳芳的旁边。这俩人背书基本靠吼，从备考前的头一天就开始进入状态，准备好开水，买好“三味真火”，就是那种吃了上火的小零食，只等明天坐到椅子上开嗓。如果哪天不幸坐在了她们旁边，你可以合上课本了。珊珊和芳芳会认真地锲而不舍地对你进行记忆轰炸，你的头会膨胀直至爆炸。我很感激她们，是她们让我知道了太阳穴的确切的位置。

怎能忘记旧日好友，友谊地久天长！真想听听芳芳唱《勇气》，真想捏捏珊珊肉肉的小脸，我想和丽姐一起做瑜伽，还想逗逗小范，看她叉着腰气鼓鼓的样子。

亲爱的朋友啊，请你不要忘了我的名字，虽然分离许久，在新的风浪里，它不会也不能给你的心灵带来些许温柔且纯洁的记忆，但是在你每一个孤独而悲伤的日子里，请你悄悄地念一念我的名字，并且说：有人在思念我，这世间我还活在一个人的心里。我的朋友，只要你愿意，我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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