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一江
残秋将近,田里庄稼收得差不多了,家家户户都吃上了新粮食。田间地头,往返的都是收秋的牛车马车,庄稼人扬着鞭子,吆喝着牲口,将满满一车车粮食,载往家中。
老娘今日,也熬了新舂的小米粥,喊秀才出来吃饭,左喊一遍右喊一遍,总也不见人。老娘端着个碗,正要去门外寻他,却见秀才着急忙慌地从里屋冲将出来,径直冲到灶台边,去扒那炉灰。
老娘一看就知道,他又是在找他写过的草纸呢。那些草纸,做饭时正好用来引火,早就烧没了,要不就是上茅厕用了,还去哪里寻来!
“你找什么呢?”老娘故意问道。
“我的诗稿,就是写了好多字的那些草纸。”
“你写了那么多,东一沓西一摞的,我都拿来引火了,写那么多也没什么用!”
老娘吸溜了一口粥,漫不经心地说。
秀才一听跳了起来,涨红了脸,嚷道:“娘您怎么这样,我好不容易写成的,苒儿妹子还没看到,您怎么就给烧了!”
“你以前写的那些,我不也都烧了吗,没见你这么着急!”
“以前的烧就烧了,这些是刚写的,你怎么不问一声也给烧了,那是儿我……”
“娘也不认识你写的那些,每次烧前都去问你吗?你写了就扔那儿了不管了,既是有用的东西,你就该收起来,这会儿来埋怨人!”
“我哪敢埋怨您,我是……,唉,这这……”
“你别光在那儿杵着了,喝粥啊,一会儿该凉了!”
“您,您吃您的吧,我,我不想吃!”
秀才一转身,回了隔壁书房。
老娘白了儿子一眼,自顾自把半碗混杂了糠皮的小米粥,吸溜着下了肚,舔了舔嘴唇,然后默默地收拾好了碗筷,忙其它的去了,单留下秀才一人,窝在里间,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日过中天,眼瞅着午时末了,老娘一上午的农活忙得也差不多了,身子也累了,肚子也饿了,往常有那苒儿在,这时刻都已经做好中午饭了。
这半年多以来,老娘又恢复了以前那样的旧作息。她从一堆玉米棒子中间,费力地站起来,双手捶捶腰背,拍打掉身上的尘土,慢慢走到厨下,给自己,更主要是给自己那胸怀锦绣但时运不济的秀才儿子,做顿勉强填饱肚子的中午饭。
娘俩默默地吃完一顿中午饭,秀才把筷子一放,回屋就倒在了柴禾铺上,闭了眼睛睡中午觉。老娘还是默默地收拾了碗筷,继续忙她的农活,直到日头偏了西,直到鸡鸭们都回窝了,屋里也需要掌灯了。
晚饭,娘俩照样默不作声各自吃完,秀才把筷子一搁,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嘴,又回里屋和衣倒在了柴禾铺上。
老娘坐在油灯下面做针线,把半个鞋底子快纳完了,这才把针线放下,揉一揉昏花的老眼,长叹一声,喊儿子:“儿啊,你过来,跟娘说说话。”
秀才一言不发从里屋出来,规规矩矩地站在了老娘面前,看神情,却似霜打过一般。
老娘轻叹一声,缓缓说道:
“儿啊,娘瞅你这几个月来,一天天越发不对劲了!呆在那里,啥事也不干,也不理人,一坐就是一天;饭也不好好吃,觉也不好好睡,半夜里点灯熬油,胡乱写了那么些字,写完了又不好好收着,有些还都揉碎了,扔得哪儿哪儿都是!咱那些灯油草纸,不是银子买的?由着性子这么浪!”
老娘顿了顿,接着说:
“儿啊,娘知道,那苒儿妹子不见了,你不开心,娘这心里,也好不自在!可这也好几个月过去了,咱总得过了这个坎吧,依旧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娘,儿我,我这心里边,乱,还堵……!”
秀才端端正正地站在娘对面,低着头,小声说。
老娘见儿子说这话的时候,眼圈一红,那泪蛋儿差点儿就要掉出来。
“瞅你这点儿出息!一天天四书五经念着,还说自己是个大丈夫,你见哪个大丈夫,遇上点事了,就哭哭啼啼的!”
秀才把鼻子一抽,缓缓说道:“娘,不是儿在这儿哭哭啼啼。娘,咱们就是穷些,这穷苦日子,咱也过惯了,反倒不觉得,没有什么不好。儿这些天就在想,这苒儿妹子,从小就没了爹妈,到了婆家又是这样的遭遇,来到咱家,刚要出脱了,又逢上了这事,她这命儿,怎么就……就这么苦呢!”
老娘也叹了口气,摇摇头缓缓说道:“谁说不是呢!唉~,这人啊,就好比是那庄稼苗,都是长在田里,那些苗子上蔓子上,就有颗粒饱的,就许有一两把秕子,都是一根藤上结出的瓜,可也总免不了有几个又苦又涩的!人这一辈子,都在活,都在过,一人有一人的活法,一家有一家的过法,哪能人人可心,处处顺当呢!”
秀才抹了一把泪说:“管它苦瓜还是甜瓜,既然让儿子扯住了这根蔓子了,必是不会放手的!”
老娘又叹了一口气,摇一摇头,把线笸箩里的鞋底子拿起来,一边穿针引线,一边慢悠悠地说:
“老话说的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没有别强求!你那苒儿妹子,好倒是好的,可终究不是你命里的媳妇儿,打根上说就不是!”
老娘吐口唾沫在手掌心,开始搓那两股麻线绳,边搓边说:
“就好比院里那颗老槐,哪天风顺了,落下来一只过路歇脚的黄雀儿,唱的倒是怪好听的,你就停下手里的活,坐那儿听呀看呀,可又一股风刮过去,这雀儿就许飞别处去了,你那活儿就不干了?咱家的穷日子,打今儿起就不过了?儿啊,有她也是过,没她也是过,咱甭等了,这都是命!”
“可儿我这心里,放不下她!她不在了,儿我书也看不进,饭也吃不香,觉也睡不着,儿我这些日子,……”
“这不是扯呢吗?以前没有她,就娘这个半死不死的老太婆,守着你,咱娘俩过这穷日子,也没见你吃不饱睡不好的,这怎么了,自打捡了个女子回来,反倒把自个儿魂都弄丢了?”
老娘抬头白了一眼儿子,继续搓着那两根麻线。
“娘,您别说了,儿我……”,秀才眼圈儿又发了红,嘴唇子动了动,欲言又止。
“罢罢罢!既是这样,舍又舍不得,放也放不下,那就不该,只是躺在那里,一天一天地发呆啊,管什么用!”
老娘说着,停下搓绳的双手,在绳子的两头各打一个结,拿起了剪刀,"啪"一声,剪断搓好的麻绳。
“……真要有那本事呀,就出去找,把她找回来,……”
“娘,儿我是得去找她!儿明天,不!儿这就去,去把苒儿妹子给找回来,不管她现在在哪!找回来苒儿,咱娘仨就能过上好日子!”
秀才说完,头也不回,转身冲出门外,消失在黑沉沉的夜暮中……
“呸呸呸!瞧我这张臭嘴!儿啊,你回来!这黑灯瞎火的,你要上哪去啊!这不是要了娘这条老命啦~!你要找,也等到天亮了,吃点东西再去啊!罢罢,孩他爹,你睁开眼,管管这个不成器的小祖宗吧!我的儿啊,快给娘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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